7
下一周,霜降接重陽,氣溫一路走低。周五這天早晨,秦昭寧一出陽臺,就看見樹上結了霜。
難得的幹冷,南城仿佛一夜之間邁入了深秋,對着窗戶呵氣,玻璃上都凝出一片白霧來。
過兩天是重陽,秦昭寧要回厘鎮一趟。秦秋北這周去了外地,沒空找她麻煩,公司那些高層原本就力圖邊緣化她,秦昭寧樂得自在。
她連假也沒請,随便收拾了一些衣服,就叫了輛車。厘鎮離南城三百多公裏,和熱鬧喧嚣的城市不一樣,這座小鎮挨着山,一條小河沿着邊緣穿過。地形使然,小鎮經濟不發達,交通也不太便利。
鎮上唯一的小學建在高處,村民們集資修了路,方便孩子們上學。
秦昭寧在這兒生活了九年,直到初中畢業的那年暑假,外婆去世,她被秦秋北接回去,才和這個承載着她幼年所有歡樂的地方斷了聯系。
一路颠簸着到了小鎮外,出租車實在不願意再往裏走,秦昭寧付了錢,司機幫她把行李從後備箱裏拿出來放到地上,頭也沒回地開車走了。
七八個小時的車程,秦昭寧坐得腰發酸。她捶了捶腰背,單手推着行李箱往裏走。
這幾年,每逢清明重陽她都會消失幾天,秦秋北一直不留意她的行程,更不會不知道她一個人回了厘鎮。
小鎮上了年紀的人比較多,說的是厘鎮方言。正是做晚飯的點,挨家挨戶的門敞開着,小孩兒們聚在門口,玩彈珠和紙牌。
外婆家在鎮子深處,挨着山,獨門獨戶的房子。秦昭寧沿着記憶裏的路線往裏走,行李箱滾輪在地上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
鎮上來了新面孔,出來擇菜的阿婆多看了兩眼,認出來她:“欸,李家丫頭。”
秦昭寧外公家姓李,鎮上稱呼孩子總用家裏姓氏。
秦昭寧停下來,笑意吟吟地用方言喊了聲“阿婆”。
“快重陽了,又回來給外公外婆掃墓啊。”
秦昭寧彎着眼笑得乖巧:“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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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等等啊,”阿婆沾了水的手在布圍裙上擦了擦,進去拿了兩個柿子出來,拉着她的手,“霜降吃丁柿,冬天嘴才不裂。”
秦昭寧接穩,“謝謝阿婆。”
阿婆拉着她沒松手,“剛到鎮上吧,阿婆家飯快好了,晚飯在阿婆家吃。”
飯菜香氣從屋子裏飄出來,阿婆的孫子坐在客廳裏,張着眼睛往外看。秦昭寧撒嬌地晃了晃她的手:“我先回家收拾收拾,以後有空再來。”
哄好了阿婆,秦昭寧把柿子揣進大衣兜裏。走了十來分鐘,依山而建的小平房映入眼簾。
上次來還是半年前,屋子裏積了很厚的灰,秦昭寧放下行李,簡單收拾了一下。忙完一切,燒起水之後,已經是七點多了。
秦昭寧洗了個柿子吃,填不飽肚子,拿上手機和零錢出門。
學校下面有家很小的飯店,鎮上人基本在自己家吃,店裏沒什麽生意。
秦昭寧推開門,操着方言:“老板,一碗鮮肉粉,加個煎蛋。”
“好嘞。”
店裏對稱地擺着四張方形小桌,老板在廚房裏忙,大廳只坐着一個客人。
聽到推門聲,宋灼擡起頭,看到來人之後,愣了愣。
秦昭寧的驚訝不比他少,對視幾秒,她忽的彎眸笑了:“小學弟,好巧啊。”
她關上玻璃門,坐到宋灼對面,桌上有油漬,秦昭寧抽了張紙擦了幾下,問:“你怎麽在這啊?”
宋灼把自己來的原因說了說,看了眼時間,跟秦昭寧道別。
他買的火車票,車站離鎮上有些遠,要坐一個多小時的車。
秦昭寧的粉上桌,她拿了雙筷子,挑了挑,熱氣升起。聞言,她睜着一雙好看的眼睛,坦誠道:“這個點你打不到車的。”
宋灼“嗯”了聲,卻堅持:“試試看。”
秦昭寧就不再勸了,霧氣氤氲着她的長睫,她輕輕淡淡笑:“打不到車可以回來找我,不用害羞。”
宋灼忽略掉她話裏的調笑意味,禮禮貌貌地說了“再見”。
好久沒回來,秦昭寧口味有些變化,粉裏加的辣椒刺激得她眼尾都泛紅。
店裏就剩下她和老板,老板是個長相憨厚的中年男人,坐在櫃臺後看電視,偶爾跟秦昭寧搭兩句話。
“哎喲明天要下雨,”店主人眉頭緊鎖,“我昨天剛洗的床單。”
秦昭寧喝了口水,用紙抿了抿被辣得嫣紅的唇:“下幾天呀,後天重陽不下雨吧。”
“不曉得喲,要下雨山上路就難走了。”老板也愁得很。
秦昭寧見狀,起身結賬。站在櫃臺邊,她朝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黑沉沉的,風吹得樹葉嘩嘩作響。
付完錢,她把屏幕給老板看了一眼,推門出去,呼嘯的風吹着頭發亂舞。
一轉身,秦昭寧樂了。
飯店檐下,身高腿長的少年仿佛在等什麽人,隔一會兒往門口瞥一眼,見秦昭寧出來,卻又慌促把視線移開。
秦昭寧往外走了兩步,一回頭,見宋灼沒跟上來。他站在暖黃的燈光下,染着霧氣的眼巴巴地看着她,明明臉上沒有表情,可秦昭寧卻看出幾分委屈。
她心疼又好笑,站在原地等他,下意識說了句方言:“跟上啊,小學弟。”
見宋灼面露疑惑,秦昭寧又用普通話重複了一遍。
宋灼抿了抿唇,兩三秒後,還是邁出步子跟了上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夜風吹得急切,秦昭寧出來的時候裹了件厚厚的針織長毛衣,攏緊衣領之後風也灌不進去。
宋灼是白天來的,沒料到厘鎮晚上會變天,只穿了件薄外套,在冷風中看着格外蕭瑟。
秦昭寧放慢步子,等宋灼和她并行,偏頭問:“冷不冷?”
濃稠夜色裏,秦昭寧的嗓音顯出幾分溫柔,見慣了她平時總要抑着笑意逗弄他的樣子,乍一見到這樣的秦昭寧,宋灼也怔然了片刻。
看他沒反應,秦昭寧把手往袖子裏縮了縮,拉起他垂在身側的手,“嘶”了聲:“你手好冰啊,小學弟。”
溫軟觸感讓宋灼下意識地指尖一蜷,他正要抽手,卻被攥緊了一些。
秦昭寧掌心包裹着他的指尖,哄小孩一樣:“別鬧啊。”
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宋灼視線向下,針織長衫的袖口攏着兩人的手,顯得親昵又暧昧。
“小學弟。”
宋灼擡眼,落入她一慣的染着調戲笑意的眸子,突然的,他心裏咯噔了一下。
秦昭寧皓腕一轉,手從他掌心穿過,牽住他的手:“要下雨了,走快一點,牽緊我啊。”
和他知會了一聲,秦昭寧忽然拉着他開始狂奔。
水泥道路崎岖不平,可秦昭寧仿佛對這裏很熟悉,帶着他左轉右轉,最後停在了一戶人家前。
跑得太快了,秦昭寧臉發熱,白皙皮膚染上酡紅,她微微喘着氣,擡手敲了敲木門。
很快,有人來開門,是一個上了年紀的阿婆。
然後宋灼聽到秦昭寧和她用方言說了些什麽,他沒聽懂。阿婆和藹笑着看了他一眼,進屋一趟。沒多久,拿了個袋子給秦昭寧。
秦昭寧道了謝,拉起宋灼繼續跑。
鎮上人睡得早,空曠的路上,這會兒只能看到他們兩個人牽着手狂奔。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天空中開始下起細細小雨。
趕在雨密起來之前,兩人到了家。秦昭寧拿出鑰匙開門,進去之後,冷風才被阻隔在外。
秦昭寧把燈打開,将鑰匙随手放在桌上。
她還牽着宋灼的手沒松開,宋灼動了一下示意道:“學姐。”
秦昭寧仿佛這時候才注意到,輕輕“啊”了一聲,松開他的手。
沒去看宋灼被逗之後的表情,秦昭寧倒了杯水放進他手裏:“你先坐會兒。”
她拎着阿婆給的那個袋子進了廚房,不知道在做什麽,等了兩三分鐘也沒見她出來。
廚房門敞開着,宋灼捧着冒熱氣的杯子走到門口。大概是翻修過,廚房雖然不大,但是工具一應俱全。
幹淨的竈臺上燒着水,旁邊的小碗裏是剝好的桂圓。秦昭寧側對門口,拿着小刀給生姜削皮,她面前的案板上,黑色的塑料袋敞開着,裏面還有幾塊生姜和紅糖。
餘光注意到他過來,秦昭寧低着頭,手上動作沒停:“冷的話去右邊那間卧室找找,應該有個小太陽,擦擦灰就能用。”
手中的瓷杯将熱意傳到掌心,屋子裏其實并不冷,宋灼垂了垂眸:“不冷。”
秦昭寧“嗯”了聲,便不再說話了。
宋灼也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沒走,就站在門口,視線凝在地面上虛無的一點,然後再往上,落到秦昭寧的身上。
頭發被她用鯊魚夾夾起,有幾縷碎發不聽話地垂落下來,落在細白的頸邊,袖口往上卷了兩層,露在外面的手腕上沾了水珠。
她削完皮,扔進盆裏洗了洗,切成片和桂圓一起放進小鍋裏,然後抽了張紙擦了擦指尖。
碗裏還留着幾顆桂圓沒全放進去,秦昭寧撚起一顆,走到門口,忽然伸手:“啊——”
宋灼發着愣,下意識張了嘴,随即唇瓣一涼,桂圓被秦昭寧指尖抵着遞進了他嘴裏,她的手指卻沒撤走,在他唇邊停留了兩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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