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你要想清楚 (1)
不用猜, 粟米都知道, 村長引領的這位, 身着半舊深藍中山裝,年紀約莫三十多歲的國字臉男士,定然就是縣令派來的宣傳幹事了!
畢竟一套中山裝在眼下可不便宜,想來也就只有端着鐵飯碗, 吃着供應量, 甚至還拿着級別工資的這類,讓所有人都羨慕的人, 正如眼下的這位幹事一樣, 才能穿得起吧?
而且哪怕是這位幹事,粟米猜想來,估摸着也只是在出門辦正事的時候, 才會穿着這麽套沒有一個補丁, 看着像樣些的衣裳出門吧?
因為哪怕就算是他們團裏最寬裕的人家, 如村長家裏,那也是找不出一全套的中山裝的。
單單一件專門去縣裏開會時,才會穿的中山裝上衣, 那還是李全發集了全家上下的所有布票,足足兩年, 才千難萬難的給他弄了這麽件體面衣裳, 平常他可寶貝的很!
“李幹事,您這邊請,這邊請……”
正當粟米看着人家身上的中山裝發呆時, 村長已經領着人走到了粟米跟前,準備越過她往上頭小土坡而去。
原來這位幹事姓李,粟米心裏嘀咕。
能如此僥幸的知道人家姓什麽,等會她也好套交情,這很好。
“李村長客氣了,說起來咱們還是家門,說不定五百年前還是一家,您老比我年長,這般叫我可真是折煞我了。”
“哪裏,哪裏,李幹事遠道是客,說什麽客氣不客氣的。”
在李全發眼中,從縣裏來的不都是大領導?
即便不是大領導,那也是校領導,怎麽地也比自己這個,只能在這老山凹凹裏一畝三分地混的破村長強!
再說了,人家還是縣委的幹事,對自己來說,可不就是大領導?
李全發心裏還想着,若是自己拍好了這位李幹事的馬屁,在他面前留下了個好印象,下回評先進的時候,指不定這人還能給他說幾句好話,好歹也讓他撈個先進當當啊!
即便是這些都指望不上,但只要把關系維護好了,說不定哪天就能用得上,這是他李全發當了這些年的村長後,才好不容易琢磨出來的硬道理呢。
心裏這麽想着,村長李全發對着這位李勝利李幹事越發殷勤。
“李幹事這邊走,小心腳下,呵呵……鄉下地方路不好走,您別見怪。”
“李村長,老同志,咱們都是為人民服務,給國家做貢獻,不能拈輕怕重,說什麽見怪不見怪的,您老嚴重了,嚴重了,老同志,您比我年長,還是喊我小李吧。”
老一口一個幹事的,喊的他心慌。
這位李勝利村長,年紀都可以當他爹了都。
“那不敢,不敢……”李全發仍堅持。
李勝利就皺眉,心想着村長是怎麽回事?難不成這裏的鄉鎮領導都愛擺架子,所以才讓這位老村長,下意識的如此對待每個來做工作的同志嗎?
或者還是說,這位村長……
當慣了政委,做多了思想工作,他李勝利也不是個好哄騙的主。
他覺得,這一次自己下鄉來,還真是來對了!
幸虧今天是自己閑不住,也怕手底下那幫子幹事員們工作不認真,他這才親自出馬,選了個縣裏最平困的地方來開展工作。
他來幫着村民們進步、掃盲是一個,更主要的是,他也想深入基層來看看,老百姓們真正過的日子,到時候也好跟縣委書記做彙報工作。
身為領導,不應該只窩在辦公室裏瞎眼指揮,就應該親自深入到基層來體會一番,才能真正的為老百姓辦實事。
心裏這般想,李勝利嘴上忙道:“老村長,您也別這麽客氣,實在不行,咱們還是以同志稱呼吧,您別老喊我幹事幹事的,喊的我渾身不自在。”
“呵呵,那也成,也成,李同志這邊請,這邊請。”
得,這老村長,說了他都聽不進去,還是這麽客氣到不行,李勝利心裏嚴肅了幾分,面上卻無奈的嘆氣跟上。
要做這些老鄉的思想工作,依然還是任重道遠啊!
走上小土坡,被引領到一張漆皮都掉光了的長條桌正中間的空位上,李勝利被身邊幾位看着也是村裏幹部同志,殷勤熱切的招呼着坐在了主位上。
粟米眼巴巴的看着這位縣裏來的,眼中滿是無奈李幹事,目送了他上了那不是主席臺,勝是主席臺的小土坡,也親眼看着村幹部們的狗腿樣,她在心裏直嘀咕。
在這樣的氛圍中,土高臺上的講話開始了。
“各位老鄉們,大家下午好啊!”
李勝利開場就問好,這要是對着後世的人們,大家好歹還知道個要懂禮貌,要回問好,要呱唧呱唧的鼓鼓掌。
可惜到了當下這裏,大家一整天在田裏都累得要死,哪裏知道,哪裏又有精力鼓掌回應?
一個個都蔫頭巴腦的看着上頭,那所謂主席臺上主位坐着的李勝利,一副期盼他快點講完,快點教幾個字就趕緊散夥的模樣。
雖然說吧,下頭的群衆們認字的情緒并不高,但是本着對自己工作的負責态度,李勝利還是堅持到了最後。
連續交代了三遍,告知大家從明天開始,持續半個月的時間裏,他會親自在社部,利用早中晚三個上工休息時間點,來教導大家認字脫盲,希望大家積極踴躍的參加後,李勝利才把主場還給李全發這位村長。
“李同志,您還有別的什麽指示嗎?”
“沒了,勞煩李村長讓大家散了吧,明天讓大家準時來上掃盲班就好。”就算是有,眼下這樣的情況,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工作嘛,自然得一步步的來。
“那成,那成。”
李全發得了話,回應着點點頭,正要揮手示意,下頭的村民們都各自散了時,李勝利突然想到他的落腳地還沒找到,本着自己來想要深入實地考察,了解農民群衆生活的初衷,忽的,李勝利又跟李全發補充了一句。
“李村長,我這下鄉掃盲得有半個月,還得勞請您給我安排個老鄉家落腳才是。”
“住村民家?不是住我家去?”按以往的慣例,哪回縣裏來的人,不都是住自己家的嗎?
而且整個三合團裏頭,除了支書王昌林那老家夥的家能跟自家有的一比,誰家還有自己家條件好?能住的寬敞舒服的?
眼前這位李幹事特特提出這些來,心裏到底意欲為何?
李全發心裏不由嚴肅起來,細細的思量開來,不禁有些愣神。
還是李勝利連聲喊他,“李村長,李村長……”李全發這才急忙回神。
“李同志,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這就幫你問問看,哪戶村民家願意接待您。”
李勝利不是沒有看到,李全發這位老村長眼中一閃而過的幽光。
但是他也有自己的思量,更是準備看看,這位給他第一印象有些不大好的村長,接下來到底要怎麽做,便配合着點頭道:“如此就麻煩李村長了。”
“各位社員們都聽好喽,今天來我們團給大家掃盲的這位李幹事,要在我們團子裏呆半個來月,大家夥看看自己家方不方便,要是方便住人的就吱一聲,我也好安排李幹事住下。”
“什麽?還要住到我們社員家裏頭?以前來的那些個領導們,不自來都是住村長或支書家的嗎?”人群中,一位村民情不自禁的開口。
只要有一個開了頭,緊接着,就如打開了洩洪的閘口一般,人群裏,別的社員們也跟着發出疑問。
“為什麽要住我們社員家?我們家可沒空地方!我自家的糧食都不夠吃呢!”
前頭村民的話,立刻換來了更多村民的贊同,大家一個個都自認為小聲的在嘀咕。
“就是,就是,這可不是添個人添雙筷子,添瓢水的事情,眼下誰家不缺吃少喝?再說了,城裏的大領導,我們這些老農民也伺候不好啊……”
當然最重要的,也是不敢伺候。
他們家裏一日三餐,不是紅薯稀飯,就是稀飯紅薯,總不能讓大領導也日日跟着他們吃這些個吧?那哪裏能說得過去?
可不給大領導吃這些,他們又實在拿不出什麽好東西招待,與其最後裏外不是人,還不如幹脆不接待。
而且這領導也是,去村幹部家裏不就得了嗎?以前不都是這樣?
若是去了村幹部們家住着,大領導們還能吃上肉,喝上燒米酒呢!真是不會享受!
有這樣心聲的不僅僅是這位社員,大家夥說到熱鬧處,又有個年輕的大塊頭村民,就忍不住的嘀咕。
“住村長家就得了呗,真要讓這什麽幹事的住到我們家裏頭去了,先不說招待的好不好,家裏糧食緊不緊張,光只等這位大領導走了,村長還不得……嗷!死婆娘,你掐我作甚?”
這位大塊頭的話還沒有說完,嘴裏便急急的痛呼出聲,怨念的瞪了眼身邊那個下毒手擰他的自家婆娘,這貨一邊揉着自己的胳膊,一邊抱怨。
身邊的女人白了自家丈夫一眼,這才壓低聲音,只差沒扭着丈夫的耳朵,恨鐵不成鋼的教訓道:“可閉嘴吧!村長還在上頭站着呢!你不知道人多眼雜啊?村長的小話也是你能編排的?”
……
随着下頭曬塘坪中,村民們嘀嘀咕咕的商議聲響起,卻怎麽也沒有一位村民站出來說,要接待這位幹事回家住,這讓場面一時間有些尴尬,而村長李全發卻暗自滿意。
他就說嘛,從土改解放到現在,他可一直就是這三合團的村長,說一不二的!若說是對村民們的掌控,舍他其誰?
李全發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身邊一直暗中關注着他的李勝利自然沒有錯過。
可這位李全發村長越是這樣,他李勝利還就越是不能住他的家,住這些村領導們的家,今個這村民的家裏,他還就住定了!
“李村長,我們下鄉來開展工作,組織要求我們不拿群衆一針一線,所以借住村民家裏半個月,我出錢跟票據。”
李勝利的話雖然是對着李全發這位村長說的,眼神卻是掃向下頭的村民,嘴裏的聲音也放的很大聲。
本來下頭的衆村民一開始還含含糊糊的,心裏對于接待這位幹事去家裏吃住的事情,內心抗拒的不行。
可等到大家夥都聽到說,這位幹事到了他們家裏後,并不是白吃白住,還出錢出票,這下子,幾乎是所有的村民都變了個态度。
開玩笑啊,就他們這樣的老農民,一年到頭的隊裏也就發個布票啥的,至于其他的如糧票、油票、甚至是什麽煙票、火柴票,甚至是工業卷什麽的,不要說他們一年到頭的也看不見一張,更有甚者,連這些票據,他們好多人從來聽都沒有聽說過。
至于錢?呵呵,那就更不用說了!
年底社裏算賬的時候,哪怕他們的工分再多,也沒有哪年下來,是能把工分錢給拿齊了的。
這會子聽到說,如果自家接待了這位縣裏來的幹事,人家能補貼錢跟票據後,這樣占便宜的事情,他們怎能不願意?
大家一個個都恨不得,立刻就把這位大貴人請回家才好呢!
心裏頭這麽想的,底下的衆人也是這般的反應的。
一時間,有不老少的村民都高舉起手臂,嘴裏喊着到我家去,到我家去不說,有些個性子急的村民,甚至直接在人群中站起身來,跳着腳的嚷嚷着上他的家,他要接待李勝利這個幹事。
由此可見,這錢跟票據的魅力,的多麽地無敵啊……
粟米領着弟弟三毛在底下看的起勁時,在她身邊不遠處的馬芳蘭,也就是她的便宜奶,這會子也心動的不行。
他們家別看勞動力多,年底也能得些個錢,可架不住他們家吃白飯的也多啊!
眼下能有點額外的補貼,馬芳蘭如何能不心動?
這麽着馬芳蘭也按捺不住了,站起身,墊着腳尖,沖着臺上的村長就大喊,“村長,讓縣裏的這位領導住我家呗,我家寬敞……”
面對這麽副畫面,李全發心裏突然跟吃了屎一樣的難受。
特麽的,這群倒黴催的村民,怎麽就沒有一個懂事、長眼色的呢?
這縣裏來的領導,也是他們這群沒文化的泥腿子能接待的嗎?真是氣死他了!
本來還胸有成竹,覺得這位李幹事自己接待定了,也能拍馬屁怕定了的李全發,有心想要發火吧,想着身邊還在的這位幹事,李全發只能是憋屈的把內心的怒火給咽了下去,臉色卻暗沉的厲害,板着個臉,背着手的不客氣教訓道。
“你們都瞎嚷嚷個什麽勁?沒看到人李幹事都還沒有說話嗎?叫什麽叫?喊什麽喊?最終人李幹事要去哪家,還不都得人家來決定?這是你嗓門大就能搶的贏的嗎?”
表面看着公正無私的訓斥完下頭的村民,李全發這才轉臉笑看着身邊的李勝利,“李同志,你看?”
從剛開始接觸,到眼下把這位村長的做派暗自看在眼裏,李勝利心中自然有了把稱。
見李全發此刻還要把問題抛給自己,李勝利挑挑眉,正要随便點個穿着最破爛的村民指定呢,不料,下頭卻突然傳來一聲脆生生的童音。
“這位伯伯住我家!伯伯是城裏來的本事人,讓伯伯住我們家,帶着我們全家學文化,學習主席的思想,幫着我們全家共同進步啊!”
此話一出,立即吸引了全場的目光,李勝利更是直接看清楚了那個拉着弟弟,說的一臉堅決的小丫頭。
他心裏感慨,這小丫頭可以啊!
李勝利緊盯着粟米,“好孩子,來,告訴伯伯,剛才你說要學習知識的話,是誰教你的呀?”
這麽點點大的孩子,嘴裏居然能說出這番話來,李勝利心裏自然是有疑慮的,可能這就是當官之人的通病吧。
面對李勝利的眼神,粟米也不懼,迎上對方打量的視線,她故作小孩樣,天真懵懂,卻眼中帶着晶亮的開口。
“伯伯,主席不都說,知識改變命運,孩子是祖國的花朵嗎?伯伯,我不想當文盲,我想讀書認字,将來為國家做貢獻……”
得,這最後一句,直接命中了李勝利這個,根本無法生育孩子的老男人心中的軟肋。
對方眼中的神色,粟米看的分明,只在心中默默的沖對方說了聲抱歉,她不是有心欺騙的。
沒辦法,剛才看到她那便宜奶奶站起身來,看着她那聽聞錢票就發亮的眼神,看着她那極力争取這位幹事到自家落腳的堅決态度,粟米就堅定了,要把人搶到自家落腳的決心。
即便不是為了迎合便宜奶奶,好換取自己跟弟弟好過些的日子,就只是為了盡快的了解當下的境況,為了給自己的識字找個掩護,把這位李幹事帶回自己家去,這是條最好的出路。
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呢?
而李勝利,在聽到粟米這個小屁孩嘴裏說出的這一套套,甚至是比大人還要積極的言論時,他感動的直接叫好。
“好,好!好!好個知識改變命運!好個為國家做貢獻!”
一邊連聲稱贊着,李勝利幹脆直接起身下了土高臺,走到粟米身邊,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瓜,看着她那因為咧嘴笑,小嘴巴裏露出的三個黑洞洞,心裏好笑又感慨。
“小朋友你說的對,你不僅是祖國的花朵,更是祖國的未來,你很好!”
面對贊揚,粟米也不驕傲自滿,這會她關注的重點,還是這位到底要不要住自家去的嚴肅問題。
為了确定,粟米昂起小腦袋,眼帶期盼的望着李勝利,“伯伯,那您要住到我家去,教我認字,帶着我們全家共同進步嗎?”
李勝利這會是真笑了,點着頭,笑意吟吟,“要啊,伯伯就住你家去,教導你認字,帶着你們全家共同進步!”
好了,得到了滿意的答案,粟米面上依然堅持人設不崩,故作小孩樣的歡快拍着手掌,“好哎,好哎,伯伯住我家了,伯伯教我認字了……”
面對小孩子‘天真’的一面,李勝利心裏頭暖暖的,看着自己被粟米拉着手,李勝利回頭,沖着也跟着自己下了土高臺,此刻正黑着一張臉,站在自己身邊的村長李全發誇贊道。
“李村長,我們村裏的社員很可以啊!連個小朋友的覺悟都如此高,還是李村長領導有方啊……”
在李勝利心裏,這個村子裏連個小孩子都能說得上這些道道來,估計還多虧了這些個村幹部的努力宣傳吧?
畢竟中央下來的指示,甚至是文件報紙什麽的,不要說一個小朋友了,就算是村民那也是很少能接觸到的,村裏頭能接觸到這些的,也就只有村幹部們。
而眼下,身邊的小家夥能如此伶俐,在李勝利想來,估計還是這些村幹部們努力工作的功勞。
如是,李勝利此刻對村長的贊揚是真心的,更同時為先前自己片面的判定,村長那點子疑是拍馬行為,從而跟着對人家的否定感到抱歉起來。
看來自己還是太過武斷了,村長拍馬,說不得有別的隐情也不一定不是?
給村長找了理由的李勝利,根本全然都不知道,粟米這個小孩其實是個僞小孩啊……
而李全發,在看到這位幹事眼裏的贊賞不作假時,他的心情難得好了一點,忙收起了剛才心裏的不滿,頂着張笑臉連聲道:“哪裏,哪裏,李同志謬贊了……”
看着這般作态的村長,粟米撇撇小嘴。
根據小粟米的記憶結合下來,她不由感慨,人老成精啊……
心裏感慨間,粟米只聽這位人精村長再次開口:“那李幹事,您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李勝利搖頭,“沒了,今天辛苦村長,也辛苦大家了,勞煩您讓大家都散了吧,記住明天早上上工前掃盲班開班,讓大家夥別遲到。”
“哎,哎,好勒。”
應了李勝利的話,村長正想走回高臺去,宣布現在散會來着。
結果底下這群思想簡單的老農民們,根本就不等他這個大村長發話,當聽到身處人群中,與粟米交流的幹事說的話後時,大家夥便無需吩咐的,各自一群群的相邀結伴,開始自發散場。
看着滿滿散去的人流,村長只覺一口氣堵在心裏不上不下,氣的他喲,直在心裏暗自發狠。
李全發心想着,待到這位沒事找事的幹事走了,他定要好好收拾收拾這群無法無天的泥腿子們,好叫他們知道,這三合團裏頭,當家做主的人是他李全發!
一手拉着李勝利,一手牽着弟弟,跟在自家便宜奶奶身後往家去的粟米,哪裏知道,身後村長的臉色又是發狠不得勁的?
這會子她還在回想剛才,她那便宜奶看自己時,那難得贊賞的眼光呢!
通過這些天的切身體會下來,粟米其實不用想也知道,自己這幅身體的親人是何模樣。
可以說,除了此刻正牽着的弟弟,這一家子,可都是自私自利沒有心的人。
即便是此刻表面上還算護着他們姐弟一些的便宜奶奶,護着他們其最根本的原因,還不是因為她也想利用自己與弟弟,用大義上來打壓她嘴裏的那狐貍精麽?
他們之間,都只是相互利用罷了。
眼下她難得的得到了便宜奶一個真心實意的誇贊,無非還是因為,剛才自己出面拉來了身邊這位幹事上家裏住,能讓她掙得錢與糧票補貼家裏不說,更是讓便宜奶在衆社員面前揚眉吐氣了呀!
不要欺負她人小個子矮,她可是親眼看到了,離場的時候,有不少老娘們對她便宜奶羨慕的不行呢!
照着便宜奶那做作的性格,嗯,給她這個功臣一個好眼色就不難怪了。
粟米心裏嗤笑的嘀咕,小腳步卻一直不停,已經遠遠離開曬塘坪的她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離開這裏後,姍姍離開的她那便宜大伯粟喜江,很倒黴催的被臉色暗沉的村長給叫住了。
都在一個團子裏生活,粟喜江也不是個蠢人,哪裏不知道,他們這村長是什麽樣的為人?
本是想偷點懶,不想早早家去幹雜活的他,就這麽倒黴催的被村長給逮了個正着。
要早知道自己會這般倒黴,他還不如早早閃人。
即便是不想家去挑水砍柴,想把活計推給底下的弟弟們,他随便躲到哪個犄角旮旯裏去歇着不行?
非得腿賤的躲懶,看,眼下倒黴了吧!
李全發可不管粟喜江心裏的怨念,見到對方耷拉着腦袋,跟龜挪一樣的步伐,李全發格外光火,“你快點!”
“哎,哎,好。”不得已幾步走到村長跟前,粟喜江臉上笑的僵硬,心中忐忑的沖着李全發發問。
“村長,您老喊我到底有什麽事?”老天保佑,希望不是什麽壞事……
李全發看着眼前人的慫樣,不屑的白了他一眼,轉而目光中又溢上狠厲。
“喜江啊,叔也是看着你長大的,我們一個團子裏住了幾十年,沒有情份,也有感情吧?
叔可先跟你說好了,為了我們團子裏頭大家都好,家去後,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你可得好生思量,也管好家裏人的嘴巴,別什麽話都跟那幹事瞎逼逼。”
這是警告,這絕對是警告啊!
可他一個老農民能怎麽辦?能強的過眼前這位,跟鎮裏,甚至是縣裏都有後臺關系的村長嗎?
即便他心裏明知道,村長家裏那麽富裕,完全是因為占了社裏便宜的緣故,可在面對人家的威脅時,粟喜江萎了,真是屁都不敢放一個啊……
“村長,您放心,我都知道,回去一定跟家裏人都交代好。”
得了粟喜江的保證,李全發滿意的點頭,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笑意,本背着的雙手伸出一只,重重的拍了拍粟喜江的肩膀。
“唉,照理喜江你該喊我叔,喊什麽村長,沒得生份。”
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粟喜江心裏罵娘,嘴上卻順應的很,連聲喊着,“哎哎,叔,叔,您放心,我都曉得了。”
身後曬塘坪裏的談話,粟米是全然不知的。
只說這會子領了李勝利回到了家裏時,家裏除了走前頭的便宜奶,還有身邊的弟弟外,她根本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
原來剛才散會後,除了躲懶的老大粟喜江,其他人都急匆匆的回家來了。
輪到做飯的大兒媳趙海花直接回了房,而自家兩個女兒,被她美其名的要幫着自己做晚飯的借口,便也跟着留了下來,這會正窩在他們的房間裏不出來。
三媳婦馬桂枝是個坐不住的人,家來後,美其名要照顧八個月大的粟四毛,其實是抱着孩子就上別家串門去了。
至于其他人?卻都被老頭子粟得貴喊着,不是到自留地裏頭去給菜澆水去,就是被安排趁着天色尚早,去山上撿些幹柴火家來。
畢竟一大家子的人,吃喝拉撒什麽不費?
在這個糧食不夠吃的年代,他們這一大家子人再不勤快點,把自留地的瓜果蔬菜照看好,可不就得餓肚子?
是以,等粟米他們回來時,家裏才會顯得這麽空檔寂靜。
不過這些粟米都不關心,同樣的被粟米拉來的李勝利也不關心,他關心的另有其他。
才剛一進家門,身為一個多次下鄉的領導李勝利同志,急忙就表示了自己的誠意。
被粟米拉着進門的他,看着已經走到了堂屋門口的老太太,李勝利急忙招呼,“這位大娘您等等。”
馬芳蘭這麽一被喊,她停下了正要邁腳進入堂屋的動作,下意識的回頭,看向院子裏的李勝利,“幹事同志,您還有事?”
也不知道這人喊住自己是為了什麽事?
這會天可不早了,家裏又多了個人,她還得趕緊去拿出米糧,安排底下的媳婦做晚飯呢。
李勝利卻不知馬芳蘭這老太內心的着急,更是沒有介意,這家子人對待自己的淡淡态度。
在他看來,群衆家以這樣的淡然态度對待自己,這才是自己想要要的呀!
心裏滿意着自己選對了人家來着,人卻一邊伸手掏口袋,一邊嘴上卻接着說道:“大娘,我這不是得在您家搭夥半個月麽?這是三塊錢還有十斤糧票,您先收着……”
“糧票?”
馬芳蘭低喃,動作卻已經快了思想一步,人幾乎是在李勝利話音落下的瞬間,就奔到了他的身邊,絲毫也不知道客氣是何物,伸手就抓過李勝利手裏的錢跟糧票,一邊仔細打量,一邊嘴裏還假意客套。
“哎呀,李幹事,您真的是太客氣了,怎麽現在就給我錢跟票了啊!”
馬芳蘭嘴上是這麽說,心裏卻不是這麽想,手上的動作也直接出賣了她內心的想法。
這一幕,看的邊上牽着弟弟的粟米直撇嘴。
馬芳蘭可看不到粟米的小表情,此刻她的全幅心神,都已經被手裏的錢跟票深深吸引住了。
開玩笑,他們老粟家一家的老農民,累死累活的在合作社裏頭幹一年,而且壯勞力還那麽多的情況下,到了年底分到手的錢,也不過去區區幾十塊而已。
至于票據,那更是除了那點子布票外,其他啥也見不着。
這會子人城裏來的這位大幹事,一出手就是三塊錢,十斤糧票,可不把向來自認為,自己為人處事大方的馬芳蘭給樂開了花?
按照她原本的預計,這勞什子的幹事,即便是給錢票,也不會有多少來着呢!
要不是她精打細算的,本着蚊子腿再小也是肉的原則,她哪裏會一心想要接待這位幹事大人?
剛才她還想着,晚上做飯的時候,吩咐媳婦稀飯裏多加兩瓢子水來着,這會看來,自己是不能再這樣應付這位大領導了,得好生招待招待才是呀,不然豈不是對不起人家的這些錢跟票?
這老話都說得好,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其實這招待人不也跟欠賬一個樣?
倘若今天自己招待好了這位領導,也許将來,上頭再有什麽領導來的時候,人家會因為自家招待的周全,從而再選擇住自家也說不定呀?
身為一個有遠見的人,馬芳蘭下意識的挺了挺胸脯,心裏暗自決定,嗯,要拿出點誠意來!
心裏這般想着,馬芳蘭的臉上立馬變的熱情無比。
瞄到身邊那還牽着弟弟的手在看戲的粟米,馬芳蘭直接開罵。
“你個死妹幾,沒看到客人還站着啊?你怎麽一點眼力見的沒有?還不趕緊的,給客人端把椅子來請人坐。這點都還要我來教,真是欠了你的……”
碎碎念的數落完粟米,馬芳蘭又立刻如川劇變臉一般,看着李勝利殷勤的笑着。
“幹事同志真不好意思啊,讓您看笑話了,小毛孩子就是不懂事……”
親眼見證了這位,翻臉如翻書樣的老大娘,李勝利心裏也是挺咋舌的。
不過身為客人,他也不便評價什麽,只是在這位變臉大娘數落起粟米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的維護起這個,自己打心底裏喜歡的小姑娘來。
“大娘您別這麽說,小姑娘挺好的,年紀小小就如此聰明懂事,可見大娘您是個有福氣的人。”
“什麽福氣不福氣的。”馬芳蘭一邊不甚在意的搖手,一邊繼續道:“都是農村的皮孩子,不懂事,讓幹事您笑話了。不說這個了,幹事同志您坐,您趕緊坐,想必幹事同志您也已經餓了吧?您稍坐會,我這就去弄晚飯去,您坐啊。”
看到粟米搬着家裏竹子做的小背靠椅過來,馬芳蘭急忙殷勤的招呼着李勝利落座,這還不算,等她自認為熱情的,把李勝利強硬的按在竹椅子上坐好後,她又急急忙忙的準備去弄晚飯。
李勝利被馬芳蘭這前後兩個樣的态度,也是搞的很無奈,對面老太太突如其來的熱情,聽了她接連如此的尊稱,李勝利也急了,喊住馬芳蘭轉身要走的腳步,嘴裏連聲道。
“大娘,我也是農村出來的孩子,還有我是個晚輩,如果大娘您不介意的話,就喊我小李好了,千萬別幹事幹事的,我可得在您老家住半個月呢,老幹事幹事的喊,大家都不自在不是?您可不能折煞我啊。”
聽李勝利這麽堅持,馬芳蘭想了想笑笑,“那也成,那大娘我就托大了,以後就就喊你小李了。”
“行,謝謝大娘。”
“謝謝個什麽勁?好了,小李啊,你先稍坐會,大娘這就給你煮晚飯去啊。”
跟李勝利客氣完,馬芳蘭看着搬完凳子,卻又站在邊上看戲的粟米,心裏的火氣就不打一處來。
這死丫頭,先前還那麽的機靈有眼力見,怎麽這會回家了反而變慫、變蠢了呢?
要不是看在先前在曬塘坪的時候,這死丫頭給自家争來了福利,這會子她一定不會輕饒她!
礙于眼下還有外人在,又想着剛才粟米的功勞,馬芳蘭只瞪了粟米一眼,沖着她交代,讓她招呼好客人後,她這才轉身進了堂屋。
先直奔自己的房間,開了她陪嫁的一個紅木箱子,小心翼翼珍寶似的取出一小包,用牛皮紙包裹着的白糖,這才轉身出了房間,越過堂屋,在經過堂屋門口,看到李勝利與粟米時,她笑着招呼了一聲,忙又往竈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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