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次日

裴賀軍清醒,這是一個值得慶祝的事。

但在七十年代,也沒什麽特別的法子慶祝,家裏連新鮮的肉都難得買到,因此一大早,裴母給每個人碗裏都有兩個蛋。

一個荷包蛋,一個煎蛋。

奢侈了一把後,裴母去找了大隊長借隊裏的拖拉機,要将裴賀軍送去縣裏,然後請縣裏裴賀軍的一個戰友幫忙,将人送到市裏的軍區醫院。

之前他就是在這個醫院住院的。

這一次兩人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但家裏兩個小孩子看家,怕有危險,衆所周知裴家在周遭條件算是不錯的,這年頭雖然管得嚴,但偷雞摸狗的事也真不少,于是裴母沒去,留在家裏,讓姜溪去。

姜溪對市裏那真的是兩眼一抹黑,幸好開拖拉機的人是大隊裏的人,聽裴母說了位置,就知道了,一路将他們送過去,又轉道去了縣醫院,跟裴忠等人報信。

等姜溪找到裴母說的裴賀軍戰友,對方也很熱情,聽說裴賀軍真的醒了,激動得直往外跑,都差點摔了一跤。

裴賀軍現在還是勉強能說話的階段,見了昔日轉業的戰友,也很高興,硬是撐着跟他說了一路的話,才上了醫院的擔架,進入病房。

接下來的事就不需要姜溪做什麽了。

部隊對重傷軍人的後續工作做得很好,作為家屬,她只需要等着就成。

一直到當天晚上,所有檢查才徹底做完。

大部分結果都顯示非常不錯,已經取了鼻飼管,可以吃流食了,但一小部分結果需要等兩天。

因此姜溪就在這邊陪護。

“弟妹,這裏有個招待所,你先去休息,晚上我來守夜,等白天你再過來。”裴賀軍的戰友柴鳴看着天色很晚了,催着姜溪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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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溪也沒推遲,這兩人關系一看就很好,比原主和裴賀軍要好多了,讓他照顧裴賀軍,也沒什麽不好的,她點點頭:“嗯,麻煩你了。”

說完她收拾了東西,大方的離開。

病房裏,人走了,柴鳴一扭頭,就見昔日戰友正眼巴巴看着門口那消失的背影,啞然失笑,揶揄道:“人都走了,還看啊?弟妹都沒看你一眼,哎喲喂……”

裴賀軍默默看向他,也不說話。

柴鳴笑着笑着,就覺得有些發沭,輕咳一聲:“弟妹聽說跟你年紀相差挺大的?”

裴賀軍眼神更冷了。

柴鳴撓撓頭,茫然道:“咋了?我說錯話了?我還挺羨慕你的呢,弟妹多癡情啊,連你成植物人,她還非得嫁過來。”

話音剛落,那滲人的視線消失不見。

安全了?

裴賀軍稍稍颔首:“是多虧了她。”

柴鳴啧啧兩聲,扯了個椅子坐過來,好奇道:“等你好了是不是還要回部隊?”

裴賀軍神色立馬嚴肅,認真道:“當然,我這次受這麽重的傷,都被治好了,肯定不能浪費。”

柴鳴摸了摸下巴:“那弟妹是要随軍嗎?你之前就是營長,這次活下來,那上次任務的功勞也算在裏面,應該能往上升吧?到時候随軍也能選個好地方?營長也就能選個兩室一廳,你應該能有個三室一廳吧?”

他還挺羨慕的:“想當初我要是能随軍,也不至于提前轉業了。”

柴鳴其實是跟裴賀軍同年,大他幾個月,兩人一同入伍,但他結婚早,當兵一直聚少離多,媳婦沒生孩子,他父母也不太好相處,一直明裏暗裏擠兌他媳婦,導致他媳婦受盡委屈。

可他當時職位不夠,不能讓家屬随軍,這才迫不得已提前申請轉業回來。

要是能随軍,将媳婦帶走,他現在沒準也是威風凜凜的營長了。

只是提起這話,裴賀軍卻蹙眉了,沒有回應。

兩人之間其實沒有什麽感情,三年前裴賀軍知道自己有未婚妻時,并沒有什麽想法,只覺得對方太小了,而且性子過于內斂膽小,不适合當軍嫂。

但一想到對方沒了爹,娘又不靠譜,就沒有反對。

反正一時半會兒也不能結婚。

他想等這姑娘讀完書,給她找個工作,再給她介紹個對象。

誰知三年過去,對方剛畢業,他就因任務成了植物人。

裴賀軍本以為自己死定了,滿腦子都是爹娘拿着他的撫恤金會不會大哥二哥給生吞活剝了?他是完全沒想起自己還有個未婚妻。

這種時候,正常都是退婚的。

直到有一天,在黑暗中,他被一個小姑娘貼身照顧,他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種傻傻的人。

為了報恩,寧願守着他這個生死不知的植物人。

只是現在他醒了,一切情況又不同了。

而且姜溪也有了自己的工作。

估計是不會願意随軍的。

畢竟她剛剛走的時候,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半點不留念。

姜溪是不知道裴賀軍心頭的嘀咕。

軍區醫院外面就有個招待所,她拿着大隊長開的介紹信成功入住,洗了個澡直接就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先去軍區醫院的食堂,用裴賀軍的軍人證買了早餐,來到病房時,大夫已經來了,正在說剛出來的檢查結果,表示一切都沒有問題,恢複良好。

大夫看了眼匆匆而來的姜溪,微微一笑,對她招手:“家屬過來。”

姜溪趕緊咽下嘴裏的包子,走到他跟前:“大夫,有什麽事嗎?”

大夫塞給她一個本子:“這是複健手冊,你多看看,以後在家幫助你愛人複健時,就用得上,一定記得不要着急,慢慢來,他身上肌肉還沒恢複呢,昨天我就看他胳膊肌肉有些勞損拉傷,是不是着急運動了?”

姜溪:“……我知道了,一定一定嚴格按照手冊上的來。”

大夫寬和一笑,又說:“你愛人體質好,昏迷時被照顧得也挺好的,因此現在可以直接回去了,當然如果你們要不放心多住幾天也是可以的,你看怎麽樣?”

姜溪看向裴賀軍,等着他回答。

畢竟這是他的事。

裴賀軍直接道:“回去吧,我沒有事的。”

大夫點點頭,讓姜溪跟着辦出院手續,至于中間的治療費用也都是免費的,導致姜溪帶的存折根本沒用上。

付了錢,又是柴鳴将裴賀軍抱到車上。

姜溪跟在後面,三人又從軍醫院到了縣醫院,裴賀軍知道親爹出事,想着要去看一下,柴鳴聽說好兄弟親爹出事,也要去看。

于是繞路了。

結果這一看,裴忠高興得直接下了床,說什麽都不肯再待在醫院:“我真的沒事,讓我回去算了,咱們一家都團圓了,這是好事,怎麽能就我跟老二在這邊待着?”

裴賀軍沉聲道:“你這傷還挺嚴重的,先住兩天,別着急。”

“不成不成。”裴忠對着老三,就沒有嚴父的寡言,一個勁兒的反駁。

但見兒子還是不同意,他眼巴巴看向姜溪,哀求道:“小溪,你跟老三說一下,我這真沒多大事,你也是大夫,在家裏不也一樣嗎?”

姜溪也哭笑不得,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裴德義都傻眼了,沒想到親爹也有這樣的時候,他忍笑:“要不讓爹回去吧?弟妹,你也能照看爹吧?”

“對啊!”裴忠連連點頭,覺得二兒子今天真順眼。

姜溪無奈一笑,扯了扯裴賀軍的袖子:“要不讓爹回去吧?”

他抿了抿唇,神色嚴肅。

裴忠哀嘆着搖頭坐下,就聽兒子道:“行,正好有車。”

“好好好。”他一個激動,又站起來,單腳跳着就要走。

裴賀軍立馬道:“老二,你背爹回去。”

裴德義一抖,非常聽話的過去蹲下。

甚至一點沒對親弟弟都不叫他哥哥這事做出抗議。

姜溪看得眉頭一挑。

這裴賀軍也不是個老實當兵的嗎?大他十幾歲的親哥哥都能壓得這麽老實。

裴賀軍察覺到姜溪看過來的目光,不自在的偏了偏頭,本來按照他的原則,是不會輕易松口的,但剛剛确實不想反駁了她的意思。

就希望爹這腿,回去了,不會有什麽問題。

一家兩個病號回來。

裴家卻歡喜的放起了鞭炮,村子裏的人也都過來道喜,高興得跟辦了什麽喜事一樣。

裴母雖然詫異老頭子也一起回來了,但還是開心得找不到北,也沒多說什麽,将家裏的零食都拿出來分:“多謝多謝,來吃點。”

“家裏沒什麽好的,将就一下,改明兒我去買一簍子糖回來,挨個發!”

“這是該發糖!”蘭花嬸子也高興極了,接了一把餅幹,轉頭塞到兒媳婦懷裏,就把胳膊上挎着的籃子塞裴母手中:“這是今早剛買的肉,先借給你們用,難得大好事,得吃點好的慶祝。”

“那感情好。”裴母也不客氣,捧着肉将放廚房,出來又給客人發。

裴賀軍被扶着坐在堂屋,接受鄉親們的圍觀,全程木着臉,耳朵紅透了。

他看了眼緊閉的房門,有幾分哀怨。

他想進屋的,但被趕出來了,姜溪怕人太多,房間弄得亂糟糟,就讓他先在外面陪着大家說話,結果是被當成猴圍觀着。

一直鬧了一個多小時,客人才意猶未盡的走了。

家裏一片狼藉。

姜溪聽見沒了動靜,出來一看,都覺得無從下腳,她讓柴鳴幫忙将裴賀軍搬進屋子,扭頭就喊:“姜魚、姜米!”

兩個躲出去玩的小丫頭老遠聽見呼喊,也扯着嗓子回應:“哎!”

姜溪抱臂等了一會兒,見人回來立馬道:“快點掃地,姜魚你擦桌子。”

姜米拿起掃把,不情願道:“大姐,我想擦桌子!”

姜溪似笑非笑:“你是想偷懶吧,上次你也是擦桌子,別以為我不記得。”

姜米讪笑,閉嘴了,拿着掃把吭哧吭哧的打掃起來,裴母剛将一個親戚送了菜、盤子洗幹淨還過去,回來看見兩個小家夥忙起來了,阻止道:“哎,待會兒還要亂的,這會兒掃了幹嘛呀。”

農村屋子裏的地也是土,不過被壓得硬實,但整體還是坑坑窪窪,掃地并不好掃,灰塵大不說,還總有死角,姜米正蹲在角落跟死角做鬥争,聽見這話,眼睛一亮,就想讓裴母将掃把接過去。

自從姜溪開始讓她學習,姜米就體會到玩的樂趣,那是一天到晚都想出去跟小夥伴玩。

但整體來說,她還是聽話的,一叫就動,一松手就能跑。

于是姜溪一個眼神過去,她立馬抱緊了掃把:“嬸,掃了幹淨,家裏還有客人呢。”

裴母沒搶過,也注意到姜溪的神色,啞然一笑,也沒再攔着,兒媳婦在這點上是愛幹淨,也是因此她将兒子照顧得真細致,她柔聲道:“中午吃啥?你蘭花嬸子拿了一塊五花肉,包餃子肯定來不及,有沒有別的想吃?”

姜溪想了想,說:“紅燒肉!”

“好,家裏醬油沒了,我去找人借點醬油。”裴母一口點頭,說着就匆匆忙忙去了。

裴忠還沒進屋,他手裏拿着從他爹那傳下來的拐杖,撐着可以自己走,就沒人管他,此時他喝着茶,美滋滋的,忽然想起什麽,也喊了一聲:“小溪啊。”

姜溪笑道:“怎麽了?”

裴忠有些不好意思,小聲詢問:“這兩天老二表現得還不錯,要不午飯把他們叫過來吃?”

姜溪爽快點頭:“好呀,我去叫。”

“哎,好。”裴忠喜笑顏開,他還想到老大,但他實在不好意思開口,上午剛到家,還沒客人時,老婆子就給他訴苦了的,他知道老大家做的什麽事。

即使是親爹,他沒想過以後得這兩人什麽東西,也忍不住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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