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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父的喉嚨裏咯咯作響,像是拉風箱的聲音,看得出來他想說話,可是卻說不出來。施榮看着,一字一句地說着:“誰都不能把我跟她分開。”
孟父聽了,老淚縱橫。他到底是老了,已經弄不懂這些孩子們在想什麽了,剛開始的時候他怒極攻心,所以迫切的想要孟檸跟施榮離婚,直到現在,他也沒用改變過,可瞧着施榮瘋狂而又詭異的模樣,孟父害怕了,這樣的人……露露在這樣的人身邊生活,真的能得到幸福嗎?
對于孟檸到底幸不幸福,孟父并不知道,只用眼睛看的話,他覺得孟檸是幸福的,但沒人比他更清楚這孩子有多會演戲,她表現的越幸福,其實就越說明了他的不幸福。
“為什麽就是不肯愛我呢?”施榮慢吞吞地問,像是在問孟父,也像是在問自己。多少年來他從沒把自己的心裏話說給別人聽,如今的孟父是最好的傾聽者。“為了她我連自己的命都不要,她為什麽就是不肯愛我?”
施榮沒要孟父回答,他根本就不需要一個答案。這麽多年來這些問題都隐藏在他心底,他不懂為什麽幾十年的付出都無法彌補最初的傷害,不明白為什麽孟檸就是那麽鐵石心腸。他那麽愛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她為什麽就不懂呢?!
施榮一直絮絮叨叨地說着,也不管孟父聽進去沒聽進去,他的樣子瀕臨瘋狂,眼睛是一片血紅,面無表情的模樣讓他看起來像是來自地獄的撒旦。他從來都是這樣的男人,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錯,他天生就缺乏自我認識和自我剖析,他就是這樣的人。
他是個精神病患者。
在這個精神病患者的心裏,孟檸是他唯一的藥。不管是為了什麽,他什麽都能不要,惟獨孟檸是他要牢牢握在手上的,他是那樣愛她呀!
他的愛,是禁锢,是占有,是索取,是枷鎖,每一樣都讓孟檸無法呼吸。
孟父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心知自己是撐不了多久了,他已經看見有人在向他招手,他活了快八十歲,這把老骨頭早就差不多快散架了。施榮從瀕臨瘋狂中回過神,連忙按鈴,可手卻被孟父抓住了。
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氣,也許是回光返照,孟父用最後的力量抓住了施榮。他的嘴巴翕動着,沒有聲音,施榮卻知道他是在說“照顧好她”。即使知道給予女兒最大傷害的就是施榮,可在臨死前,孟父唯一能托付的也只有施榮。
他也是知道的,世界上只有一個施榮能夠毫無顧忌毫無保留地去愛孟檸,自己死了以後,就再也沒人能保護她了。
孟父閉上了眼。
施榮渾身無力地向後退,背抵在牆上,無措而絕望地順着牆壁滑了下去,這個不可一世的男人有生以來頭一次流露出恐慌與不安的情緒。孟父遲早都會死的,畢竟年紀大了,可施榮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情況,孟檸知道這件事後,是再也不可能原諒他的了。
等到孟檸醒來,得到的就是父親已經去世的消息。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表現的格外平靜,平靜的吓人。她沒有對施榮或是施勳任何一人發脾氣,只是安靜地準備着父親的後事,大部分的事情都是施榮做的,但孟檸仍舊在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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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需要忙碌讓自己團團轉停不下來,這樣的話她就不會感到空虛和荒蕪在啃齧着自己的心髒。她是死了也好,活着也罷,日後,她再也沒有爸爸了。那個幼年時舉着她高高玩,給她紮小辮穿衣服給她做飯買發夾的男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望着遺照裏孟父的臉,孟檸跪在靈前一片茫然。她這輩子怎麽就過成了這樣子,沒有一天在真正做自己,每一天連快樂都蒙上了虛僞的白布。如果當初她抗争,如果她不顧一切跟施榮反抗到底,今天會是什麽景象?也許遇之沒死,也許那個時候就不再存在。
那一天,那個夏天,那個孟檸,永遠都不會再到來。這是無法逃避的現在,也是無可選擇的未來。
到了晚上,孟檸的膝蓋都跪腫了。這是她欠爸爸的,原本說好要一起回帝都過日子,可這才沒幾天,爸爸就食言了,他走了,不要她這個女兒,自己走了。
是去找丁夫人了,還是去找遇之了?
施榮小心地卷起孟檸的褲腿,白嫩的膝蓋上青紅一片。他忍着心痛,用碘伏給她消毒,然後貼上紗布。從頭到尾孟檸都像是一個提線木偶,任他擺布,不說話也不動彈,不反抗也不拒絕,就是那癡傻的模樣,讓人心都碎了。
施榮給她洗了澡,自己也洗了澡出來的時候,孟檸坐在床上,她低着頭,面容隐藏着陰影裏,昏黃的臺燈讓施榮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卻足以聽見她的話:“離婚吧。”
施榮前一秒還是放松的身體立刻緊繃起來,很快他就醞釀出了滔天的怒氣。如果不是還有殘存的一絲理智,他一定會撲上去掐死孟檸。“……我不想再聽見這兩個字。”
“離婚吧。”孟檸卻像是不怕他了似的又說了一遍。“我爸爸臨死前就這麽一個要求,你讓我為他做到吧。”自己真不是一個好女兒,爸爸想要她完成鋼琴家的夢想,她沒有,爸爸想要找到遇之,她明明知道遇之在哪裏卻不肯說,爸爸希望她能做個有志氣的人,偏偏她卻屈服了施榮,順從了施榮。這樣的自己,連孟檸自己都覺得惡心,令人唾棄。
她失神地望着施榮:“放我走吧。”
施榮僵硬了半晌,才從嘴裏吐出兩個字來:“休想。”
“你不讓我走,我也會走的。”孟檸輕飄飄地說,那副模樣似乎一陣風來就能将她吹倒,整個人透出一股詭異的沉靜來。
“你想自殺?!”施榮突然怒了,他沖過來把孟檸摁倒在床上。“你想自殺?像是以前那樣,再來威脅我一次?!那我告訴你,我不受人威脅!”
那是孟檸跟施榮住在一起接近一年的時候,她的手剛毀了不久,又不能去上學,連日常生活都成問題,韓遇之又走了,孟檸整個人萬念俱灰,偏偏施榮每次碰她的時候還都要她給他生個孩子,孟檸實在是受不了,心理徹底崩潰,割腕自殺了。
好在施榮回來的及時,她還沒來得及死,施榮就回來了,血雖然流了一地,其實大部分都是浴缸裏的水。從那以後施榮就看她看得特別緊,為了防止孟檸自殺,他拿孟父來威脅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邊說,如果她死了,孟父也會死,而且會是身敗名裂的死。
他要是用孟檸自己的命來威脅,孟檸真不怕。可事情一扯上她的父親,她就沒轍了,所以最後還是乖乖留在了施榮身邊,一待就是這麽多年。
現在,施榮又一次聽到孟檸說要走,他來不及去想心底的恐慌在,只是摁住了她,瘋狂地咬着她粉嫩的唇瓣,直到兩人的唇舌都傳來鐵鏽味。“你是我的!”他惡狠狠地說。“如果你要離婚,要自殺,要走,我就殺了施勳!你知道我幹的出來!”
孟檸如果離開他,他就殺了施勳,然後殺了她再自殺!
“你!”孟檸沒想到施榮能這樣無情。“他是你的兒子!”
“如果不是你生的,就沒有意義。”施榮冷酷地回答,他對施勳最深的父愛也就是施勳小時候了,随着施勳的長大,他越來越不喜歡這個兒子。就算死了也沒關系,他們一家人總是能在一起不分開的。“你再提一次離婚,或者有自殺的念頭,我就一定會殺了施勳。”
說完,他低下頭,用溫柔的冰冷的态度親吻孟檸。“還不明白嗎?活着也好,死了也罷,我們做鬼都要糾纏。”
孟檸伸手推他,淚痕交錯的臉上是那樣痛苦。
她恨施榮,恨命運,但最恨的是她自己。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難道不是她自己嗎?所以她要讓自己一直痛苦,讓自己緊繃着不能去喜歡,不能去想,不能去遺忘。只有感覺到了痛苦,她才有臉面活着。
像她這樣的,是沒資格得到幸福的。她永遠也忘不掉過去,這是她強迫自己記得的。
什麽時候,倒不如死了幹淨。
可她不能不管施勳,那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僅剩的親人。她自己一輩子過得不開心,她跟施榮互相折磨了一輩子,他們加害了對方,又讓自己被對方加害,孟檸能夠不管不顧地松手放開一切,惟獨不能不要施勳。
那是她的兒子,傳承了她的血脈的孩子。而施榮是個瘋子,他真的會殺死施勳——如果她執意要離開。
所以呢?他們就要一直在一起到老死嗎?
這麽多年了,她到底在做什麽?她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事情變得這麽糟糕……到底是誰的錯?
“不分開,露露。”施榮癡迷地吻着孟檸的嘴唇,慢慢地說。“死也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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