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神谕

“豐饒女神！豐饒女神！”

雲霧之中的奧林匹斯山脈何其雄偉壯美，山峰上坐落的座座神殿則分屬十二主神。眼下，那一貫年輕愛笑的騙子之神不顧尚在流血的手腳，跌跌撞撞地直奔豐饒女神德墨忒爾的神殿。赫爾墨斯面色焦灼凄惶，淡金色的披衫與墨綠的短袍都已在奔跑中被荊棘叢林劃得破破爛爛，稍動神力便能治好的傷口也無暇顧及。年輕的赫爾墨斯手持盤蛇短杖，在農神殿前高聲呼喊着愛人母親的神職。

未幾，端莊持重的女神便步出神殿。她今日一直感到心神不寧，聞聽赫爾墨斯的呼喊更是焦慮不堪。待見到財富之神狼狽的模樣，以及顯然不與他在一處的女兒，德墨忒爾的心徹底慌亂了起來。她懷着不祥至極的預感，卻又心懷一絲僥幸地問道：

“赫爾墨斯，聰明靈巧的神祇，你可知我的愛女珀耳塞福涅在哪裏？你們是遭遇了不測嗎？這不測是否還來得及挽救？心軟的赫爾墨斯啊，請快一些告訴我吧。”

少年人模樣的神祇于墨綠色的眼眸中溢出悲傷來。

“無論如何言說也無法消弭我的罪過。可憐的珀耳塞福涅摘下了一朵清麗的白色小花，招來了被愛神之子金箭射中的冥王。眼下春之女神已為冥王所擄去拿幽深不見天日的冥界了。”

“啊！難道那不幸的預言果然要成真嗎？”德墨忒爾悲痛地叫了出聲，幾乎立時昏倒過去。

“尊敬的女神啊，您将來怎樣責備我的無能都不為過。”赫爾墨斯見豐饒女神如此情狀，連忙急急地說道，“但勿要錯失最後的希望啊！命運說到底是由我們自己而為的，縱然親愛的珀耳塞福涅合該遭此劫難，我們難道能眼看着她于不見光明的地底枯萎？眼下冥王還未帶走她多久，一切或許還有所可為——請您随我一起去求見萬能的衆神之父，向他索要一道神谕，請冥王放人吧！”

德墨忒爾如夢初醒道：“我幾乎忘了正事！”豐饒女神也顧不得禮節，她急急揮手招來一片疾雲，拉上已是精疲力竭、強弩之末的赫爾墨斯，兩人一并向宙斯的神殿疾馳而去。

衆神之父的花心與風流早已名聲在外，然而面對聯袂來訪的姐姐與愛子，宙斯還是堆起了威嚴親切的笑容：“我的德墨忒爾，我的赫爾墨斯，是什麽使得你們一同前來？”他本想再寒暄幾句，但看到二人焦灼蒼白的面色，不禁愕然道：“出了何事？”

“求您一定要救救我的珀耳塞福涅！”德墨忒爾的裙擺剛從雲尾拖至神殿，她便一下子跪倒在了宙斯面前，“我尊貴的弟弟與丈夫，大母神不幸的預言如今正在我們的女兒身上應驗！冥王哈迪斯強行帶走了我的珀耳塞福涅，懇求您一定想辦法救救她！”

宙斯仍在驚愕之間，赫爾墨斯見狀，上前将豐饒女神因為情緒過于激動而沒能闡清的地方一一補充。随即他亦單膝下地懇求道：“敬愛的父神，我已與溫柔善良的珀耳塞福涅互生愛慕，懇求您幫助您這一對異母的兒女，赫爾墨斯将以更高的忠誠回報于您！”

但宙斯卻若有所思道：“珀耳塞福涅，純潔美麗的春之女神，而我竟從未見過這個女兒。”他望向德墨忒爾，眼中閃過興味的光，“究竟是親愛的姐姐防着母神的預言，還是我這位女兒當真貌美如此，竟然使得我最得力的兒子和最嚴酷的兄弟紛紛傾倒？”

“父神！”跟随宙斯許久的赫爾墨斯一眼便能看出這位雷霆之神在想些什麽，又驚又怒之餘也不得不放緩語調，竭力平心靜氣道，“父神，冥王的情|迷不過是因那金箭的魔力。珀耳塞福涅也只是一位不幸蒙難的普通女神罷了——請求您，賜我一道神谕，讓我将我的愛人從那幽冥的深處帶出來。”

“既然如此，”宙斯說道，“好吧，赫爾墨斯。誰叫你是如此聰明靈巧，又是如此忠誠能幹呢？”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你的父神當然會同意這微不足道的小小要求。”宙斯見過的美人不知凡幾，針對珀耳塞福涅的發問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在真正見到駭人的美貌之前，他仍是願意祝福最體貼的赫爾墨斯的。宙斯擡一擡手，金燦的日光頓時織成長卷，天地間雷聲大作，那是宙斯的意志正滾滾碾過承載神谕的卷軸。

“哈迪斯吾弟：聞聽冰霜威嚴之冥王惑于金箭，倍感詫異之餘樂不可支。春之女神已與雄辯之神赫爾墨斯相戀日久，而豐饒女神亦不舍其女。吾恐兄長待金箭效力散去日後生悔，故命赫爾墨斯攜神谕入冥府。以神王之名，命冥王哈迪斯即刻釋放春之女神珀耳塞福涅。此矣。”

德墨忒爾不勝欣喜地見那神谕被赫爾墨斯承接手中，殷殷叮囑道：“那溝通冥府與人間的厄瑞波斯，唯有引導靈魂的赫爾墨斯才能穿越。懇求你，親愛的赫爾墨斯，請一定要帶回我可憐的珀耳塞福涅呀！”

“我當聽從您的囑咐。”赫爾墨斯答道，與此同時，他神色一變。

一陣清脆幽婉的葉笛聲在耳邊響起，那是他曾經教給珀耳塞福涅的東西。

“如若有一日你蒙受災厄，請即刻吹響它。無論我身在何地，定然都會趕到你的身邊。”

“珀耳塞福涅，我來了。”騙子之神喃喃自語，宙斯擡手的一道金光治好了他的傷口，但極度的疲憊依然壓迫着神經。他顧不得休息片刻，匆忙地向衆神之父道了謝，便極速飛向溝通冥府的地界……

愛麗舍宮。

蒼白而疲憊的珀耳塞福涅赤足坐在床沿，用她幹裂的嘴唇吹奏着自來到冥府後便蒼翠不再的葉笛，幽幽地嘆息着。

“愛人，你什麽時候才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