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點金

“陛下！”珀耳塞福涅失聲驚叫道。她下意識踉跄着後退了幾步，而冥王狂暴的攻擊已忽然而來——

猛烈的風使她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 但前一秒珀耳塞福涅分明看見金色的披衫一閃, 之後她落入一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那神祇抱着她急急避開, 淩厲的攻擊險險割斷她一縷金發。

“赫爾墨斯！”她叫道，惶恐、喜悅又混雜着不安, “這是怎麽回事呀！”

金箭的效力應當解除了, 不然冥王不會對她如此冷漠！可是冥界之主為何忽然發起攻擊？難道是覺得傷了顏面？不，他深綠色的眼眸如同看不到底的深淵, 裏面翻湧着烈火和寒冰的碎片，像是正處于兩種極端情緒的狂熱拉扯之中——

“別害怕！”赫爾墨斯的盤蛇短杖一時間金光大作, 他抱着心愛的女神猛然飛起，“那只是鉛箭和金箭的效力正在沖突！等到沖突結束, 冥王的理智就會回來了！”

他又焦急, 又要安撫自己的愛人：“別擔心！只要我們熬過這段時間！珀耳塞福涅，讓我帶你離開這裏！”

“想都別想！”冥王震怒道，那蒼色眼眸中一時又是厭怒占了上風, 此時他已從赫爾墨斯突兀的現身中回過神來, 并且深深被激怒, 決不允許這騙子之神再擋在二人之間，“把她給我！”

冥界之主看向春之女神的眼神在進行着劇烈的變幻, 他一時狂熱癡迷，一時又痛恨厭惡，這樣豐富的情緒在以往的哈迪斯身上是極難見的, 因此也顯得這幅場景更加駭人。在此觀禮的、對冥王往日作風無比熟悉的冥神們，更是紛紛愣住了。

“你們難道不知道先前冥王要娶珀耳塞福涅為妻僅是因為受到了金箭之力的蠱惑？”赫爾墨斯一邊懷抱着珀耳塞福涅，極力躲閃冥王暴怒之下的攻擊，一邊大聲對在場的冥神說話，“如今金箭之力已經解除！冥王不多時就會醒來！你們要眼睜睜看他殺死春之女神嗎！”

“花言巧語的騙子之神。”哈迪斯冷哼，他嚴酷的眼神制止住了那些因為赫爾墨斯的話語猶豫起來的冥神，“都讓開，不準動。”

冥神們得到此言如蒙大赦。

其實之前在冥界潛伏時，赫爾墨斯并非什麽都不曾做。他假扮成剛剛死去、神智未散的凡人靈魂，議論起厄洛斯的惡作劇，并且不動聲色地把事情的經過散布給了整個冥界。冥神們大半都是知道冥王并不真心要娶春之女神，僅僅是受了金箭蠱惑的。

然而冥界的生活何其寂冷寥落，冥王數萬年孤身一人，而春之女神又代表希望與生機，不少冥神私心還是盼着此事成真。就算冥王後來慢慢清醒，也是木已成舟。此時金箭已解，他們深知醒來的冥王絕不會繼續這樣一樁婚姻，雖然無奈，也是無可奈何。但冥王數萬年積威太重，他們雖然不願看春之女神白白隕落，卻也不敢上前阻攔，如今奉命退下是剛好。

而對于赫爾墨斯來說，他清楚自己并無反擊冥王之力，卻想憑借這段日子對地形的了解稍作周旋。那些冥神的存在僅僅是阻止他帶珀耳塞福涅逃離，剛才那些許言語能有此作用，他也是大感慶幸。

但冥王此刻卻全無清醒過來的跡象！他的攻擊越來越不留情面了！

“赫爾墨斯！”珀耳塞福涅驚叫，她分明看見愛人的手臂已被一道黑色的厲芒劃過，“你沒事吧！”春之女神匆忙驅動體內神力，一條青翠的藤蔓将二人就此架起，堪堪躲過冥王的又一波攻擊後，便徹底消散。

珀耳塞福涅在冥界本就一直受着死氣侵蝕，而她原先也不是多麽強大的女神，能喚出這一條藤蔓已是極不容易。

“我沒事！”赫爾墨斯咬牙答道，他一個旋身擋在愛人面前，又是承受下一波攻擊，“我想到一個地方！我現在就帶你過去！”

“什麽地方？”珀耳塞福涅大聲問道，“我也想到了一個地方！你知道麽，冥界有棵白楊樹——”

在她大聲喊出“白楊樹”的那一刻，時間仿佛也禁止了一瞬。冥王的雙手微微顫抖了一下，而此刻的二人顯然無心去留意。

“我說的真是那裏！”赫爾墨斯喜道，他趁機緊摟着珀耳塞福涅的腰橫飛，“我們馬上就去那裏！”或許，這是現在唯一的辦法！

“好！”珀耳塞福涅回答道，春之女神的雙手間飛出細碎的花瓣，從左手那邊飛出的落在了愛人的手臂傷處，緩緩為他滋養着，而從右手那邊飛出的則是化為一陣迷霧，阻礙着冥王的視線。

“不準走！”在他們身後的冥王怒道，回過神的他顯然更加憤怒，就要追上來！

“哈迪斯！”就在這個時候，觀客之中，一位金發憔悴的女神霍然起身，高高舉起了自己手中的點金杖，“住手，哈迪斯！”

她正是春之女神的母親，豐饒女神德墨忒爾！

德墨忒爾之前正心神不寧地遠遠望着女兒嫁給兄弟，未料忽然之間風雲逆轉，赫爾墨斯現身劫親！金箭、鉛箭，這套說法近來正在冥界流傳，德墨忒爾同樣有所知。如果女兒剛才已經刺入了鉛箭，那麽只要挨過這段時間，她可憐的珀耳塞福涅就有救了！

即便之前勉強地同意了這樁荒唐的婚事，可德墨忒爾仍然是深愛着自己女兒的！如果不是擔心對方違背命運之後遭到下一重更慘烈的詛咒，德墨忒爾怎麽會忍心讓她嫁去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如今，既然已經看到了一線希望，那麽再軟弱的母親也會站起來為女兒争取！

“住手，哈迪斯！”豐饒女神的點金杖吐出金色的長光，那道光芒一下子就擊中了先前珀耳塞福涅的碎花所凝成的迷霧，并且立刻使它們變成了堅硬冰冷的大片金塊！

可以令無數凡人發狂的珍貴財寶，在這裏卻僅是女神手中的一件武器。她要用數不盡的重金阻斷哈迪斯的前路，給女兒和愛人争取逃離的時間！

德墨忒爾右手的點金杖高高舉起，而她左手原先握着的麥穗則是立刻抛出，阻擋在哈迪斯面前。那些麥穗一為二，二為四，四為八……源源無窮地生長着。而就在冥王準備動用冥神之力将那些礙眼的麥穗化為死物，使它們立刻失去生機的前夕，德墨忒爾手中的點金杖已經使生命的金光化為冰冷與不朽的錢幣！

無數沉重的麥穗狀金塊從空中落下，将冥界死氣沉沉的黑土都砸出沉悶的聲響。豐饒女神昂然挺立，她奮不顧身地擋在兄弟的面前，指揮那些金塊堵塞道路，為女兒争取寶貴的時間。

“德墨忒爾——”哈迪斯的面容上出現了愠怒，“你竟一再阻止我！”

他向他那素日最逆來順受的姐妹舉起權杖，但金發的女神卻全無所懼。

“我今天必須要攔下你！”德墨忒爾說道。

哈迪斯的神情陰沉不定，他忽然之間擊飛了豐饒女神的點金杖，卻并未繼續為難她。而是再度舉起手中冥王權杖，調動冥界源源不斷的力量——

他為此界之王，此界一切從他命令，而他退避。

“開。”冥王簡單地說道。

忽然之間，地面裂開了深深的口子，那些巨大的金塊全都掉了下去，沉悶的聲響如同雷霆持續了很久。冥王冷淡地凝視着那些金塊在面前消失，而地面又重新并攏，再沒有一絲曾經開裂的痕跡。

他大步走了過去，并喚來四匹黑馬所勞車架。

“追上去。”哈迪斯簡短地吩咐道。

黑馬又開始拉車奔跑，車輪在地面碾出沉悶之聲如雷霆滾滾，馬蹄逐漸離開地面，而是憑空而踏，飛得越來越快。但車輪盡管一并離地，其聲卻并不曾停止。

德墨忒爾直到此刻才仿佛失了全身的力氣，一下子跪倒在地哀哀痛哭。有冥神為她送來了點金杖，她想要勉力起身追上去幫忙，卻被更多冥神攔下。德墨忒爾只得跪在原地，不斷為女兒及愛人啓賦。

“天父啊！衆神啊！”她喃喃道，“祈求你們，保佑這對受盡了磨難的戀人平安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