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秋衛白一眼嚴重“好色”的慕修, 終于把來意說了。
“我想請你家那位幫忙在西城做場法事……”
這麽說着,秋衛的臉色也略為嚴肅起來,“這次不僅術士死了一堆,我們西城沒受住蠱惑的鬼使也很多, 昨兒宴會你們見過的鬼王左蘭, 雪月……他們不見了。”
現在不僅東城恍若死地,西城的鬼王和普通鬼們也不好受, 很多被波及, 幾近消散,痛苦不堪。
如此秋衛就想起了宋閻的本事, 處理好西城的事情, 他就親自趕這裏來了。
慕修面露沉吟之色,沒有即刻答應。
這時冥花屋的門緩緩推開, 宋閻從裏面走出,并往慕修和秋衛說話的正殿來了。
慕修當即抛下秋衛,去迎人, “閻閻怎麽不繼續睡會兒,我打發他就好了。”
慕修話裏透露出的意思是,他并不打算答應秋衛。
“我還好,晚上再睡。”
宋閻停住,讓慕修輕輕擁了擁他,他低語回了話。
他輕輕握住慕修的手,拉着他走向不斷翻白眼的秋衛,無視他的無語之色, 直接說他要說的。
“我可以答應你,但作為報酬,你要回答我幾個問題。”
秋衛對上宋閻過于冷靜清亮的目光,下意識,他整只鬼都略為警戒起來。
他一直就覺得能把慕修降住的宋閻特別不簡單,事實也一如他所見,宋閻不僅實力強,就連心智也非常人能比。
“你問。”片刻遲疑,秋衛才點頭應允。
“這次的事情是你,紅姑,拐老頭,你們策劃的對嗎?白衣鬼對外散布的禁術消息也是你們計劃的一個環節吧。”
甚至周祿等人的消息來源,也是明月鎮的白衣鬼,借林瑞錦師徒傳出去的。
宋閻是在今日慘烈現實面前,才略微印證了他心中一直以來的不對勁兒。他和慕修來暮曉城的目的不在于禁術,就比其他争破頭的術士們多幾分警戒。
“紅姑是為了她的冥花領域,你是為了離開暮曉城,那拐老頭是為了什麽?”
暮曉城長久對外封閉,需要人肉人魂養花的紅姑,幾乎沒了續命來源。引來大量術士給她養花,可以說得通。
秋衛誤入暮曉城百多年,也到盛極而衰的轉變時候,他害怕消散在暮曉城,試圖借助外來術士之手,強行打開鬼怪對外的通道。
他和紅姑都有充足的理由,可作為暮曉城中央城堡的所有者,暮曉城秩序守護者的拐老頭,他的理由又是什麽。
“禁術之門并不存在,那是七月初,陰氣最重時都會出現的界門,也是你們離開暮曉城唯一的通道,對嗎?”
秋衛看宋閻的目光,一點點從震驚轉變為驚恐,再強行鎮定不成,而呈現出可怖的猙獰之色。
宋閻這幾個問題基本不用秋衛回答,他已經從秋衛無防備被問懵,顯露的神色裏,找到了答案,可再接着,他眸色更冷了兩分。
“你被騙了……那個界門絕無可能通往外界。”
那個界門之外是什麽地方,宋閻不确定,但絕無可能是秋衛一直希望回歸的現實世界。
秋衛的胸膛劇烈起伏,類似那種怒到極致,氣喘不過來的狀态,但再接着,他整只鬼都頹了下來。
“那我注定要消散在這裏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他這麽說,其實大抵是認同宋閻的判斷,他被愚弄了一把,替人做嫁衣了。
“我想……暮曉城的存在最初不是為了困住你們,而是為了鎮壓這裏的邪異。”
宋閻說着輕輕嘆了口氣,鬼怪回歸通道被封住,該是先人為了阻止那些邪祟之物進入現世為惡,順便才攔住了這些鬼王離開。
當然要說這些鬼王如何無辜,也不可能,被流放到暮曉城的鬼王,絕大多數手中都沾染了血腥和人命,放他們出去,更多只是為禍一方而已。
“慕修,我們去找拐老頭。”
宋閻偏頭看向慕修,他握住慕修伸來的手,他們反身回一趟冥花屋,再往外走去。
拐老頭才是這次事件策劃的真正主使,他的目的弄清楚相當重要。
宋閻和慕修走出幾步,秋衛也當即跟上。
鬼王也有鬼王的傲氣,被人當槍使,可不是他的習慣。
宋閻身上披着千戶衣,腰上挂着打鬼鞭和搖鈴,說不上全副武裝,可若真面對危險,他足以第一時間躲避和反擊。
已經到了午後,東城依舊蕭索寂寥,視線之內無一行人走動,沒有風聲,也沒有任何可以入耳的動靜,寂靜得讓人心顫。
慕修和秋衛都沒有腳步聲,宋閻自小的習慣也是如此,他們穿行過街市,如風而過,沒有驚動任何人和鬼。
石頭城堡的隧道入口處紅褐色的血跡,一直往裏蔓延,越往裏血液顏色越鮮亮。
宋閻腳步當即加快,直接快跑起來,宋閻和秋衛左右跟上,石頭城堡裏怕也發生了什麽不可預測的變故。
“這邊。”
秋衛相對宋閻和慕修,對石頭城堡更為熟悉一些,他給宋閻慕修指引拐老頭的住所。
慕修橫一眼秋衛,那邊宋閻一張符紙飛出,往秋衛指引的相反方向飄去。
慕修自是相信宋閻的判斷,一點沒猶豫就跟上宋閻的腳步。
秋衛撓撓頭,也只能龇牙跟上。他和慕修的鬼王靈覺都沒發現什麽,宋閻的符紙就一定有用?
石頭城堡中央是一個圓形墨湖,橫穿暮曉城的黑水就從這裏穿過,這個湖也像極了明月窟三層的墨湖,又或許它們本來就是相互連通的。
原本突然斷了的血跡,再次出現,并一點點蔓延到湖邊長椅上的拐老頭腳邊。
宋閻和慕修腳步慢下,繼續走近。
“來了……”
拐老頭低語一句,眼睛略為艱難地睜開,他早就在等着宋閻和慕修過來了。
宋閻和慕修走到拐老頭身側,他油盡燈枯的模樣也落到他們眼中,拐老頭是強撐一口氣在等着他們。
“為什麽?”宋閻凝眉問着,到此時此刻他也沒想明白拐老頭的動機所在。
他作為暮曉城秩序的守護者,為何要策劃這樣對暮曉城有害無益的事件。
異界之門一旦被沖破,他該比誰都知道事件的後果。
“咳咳……這世間……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咳咳……”
拐老頭一句話咳出兩口血,但他話裏并不打算解答宋閻他們的疑惑,他等宋閻過來,是有後事要交代給他。
“我死後,石頭堡和暮曉城就是你的,你想要的答案也在這裏。”
拐老頭說着,略為艱難地偏頭過來,他對上宋閻的目光,嘴角扯了扯,似乎在笑,他低語要求一句,“孩子,走近點。”
“閻閻……”
慕修警戒起來,卻見宋閻擡眸看他一眼,腳步邁進,再緩緩蹲到拐老頭身側。
宋閻沒有從拐老頭身上感覺到威脅,甚至那一聲“孩子”,讓他莫名覺得有些親切,好像他曾經也被這樣喚過似的。
拐老頭顫顫巍巍地擡手,他的掌心按在了宋閻眉心,一個淺淺的黑色紋路浮現,又再隐沒,這是屬于石頭城堡主人,暮曉城秩序守護者的印記。
拐老頭仔細端詳宋閻片刻,他再偏了偏頭看了一眼始終警戒的慕修。
随即,他眸光的焦距一點點消失,少許磷光從他身上溢出,他死了,并且是魂飛魄散地死了。
宋閻緩緩擡手,落在拐老頭的眼睛上,往下一撫,再拿開,拐老頭眼睛也跟着閉上。
宋閻凝視着拐老頭胸口,脖頸,明顯是被利爪撕裂的致命傷口,輕輕嘆口氣,他站起身來,臉上的神色已經恢複了正常。
他轉身拉過慕修的手,看向了秋衛。
“我答應你的祭祀明日就在石頭堡進行,現在你可以離開了。”
他接受拐老頭的印記傳承,按照暮曉城的規矩,這一刻開始,石頭堡就是他的,拐老頭手下掌控的勢力也都是他的。
現在他請秋衛離開他的地盤,并沒有什麽不合理之處。
秋衛不甘心地看向慕修,卻見慕修摩挲着宋閻的手指玩兒,根本不和他對視,也不可能幫他說話。
“哼……走就走,不過既然接替了老家夥的位置,就要代替他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否則我……”秋衛話沒說完,就對上慕修幽幽看來的目光。
他再怒哼一聲,轉身走出中央花園離開,從西城的隧道口回他的秋王宮去。
宋閻的感知借着眉心印記覆蓋了整個石頭堡,确定秋衛離開後,他再蹲到拐老頭身側,仔細檢查了一番拐老頭的傷口,以及他身上可能留給他和慕修的線索。
半個小時後,宋閻把拐老頭的屍體抱起,他看一眼慕修,他在前頭引路。
進入一個略為偏僻的石頭建築裏,一直往裏走到最後那間石頭房,房門打開,裏面是上百具石棺,有已經被用并封死的,也有空置等待後人安葬用的。
毫無疑問,這裏是歷代石頭堡主人的安葬處。
慕修随意挑了一個推開,宋閻把拐老頭放到裏面,石棺門合上,自動封死。
宋閻往自己身上貼了一張符紙,他周身沾染上屬于拐老頭的血跡和氣息就都不見了,他握住慕修的手,他們走出這個石棺葬室。
彎彎繞繞,又走了一會兒,他們來到石頭堡的主堡,七層建築,也是暮曉城最高的一棟房子了。這裏也是拐老頭日常起居的地方。
宋閻和慕修一層層的房間逛過去,發現絕大多數房間都閑置,并且拐老頭并沒有住到這當中的任何一間,他的床只是一層大廳那個幾乎要散架的躺椅。
“這一間很久以前應該有人住過……”
宋閻和慕修走到頂層的一間房裏,幹淨無塵,還有些擺件在外,看着像是有人住着,但只是看着像而已,這間房至少五十年沒人住過了。
曾經房間主人的氣息半點沒留存下來,但從房間的幹淨程度看,拐老頭對這兒很在意。
這間房出來,宋閻和慕修來到七層客廳一個超大石頭鬼器前,鬼器上有七個凹槽,眼下只有一個還有寶石鑲嵌着,并且那寶石裂痕滿滿,看着随時可能完全爆開。
“這應該是聯系紅姑的鬼器吧……”
宋閻也不是特別确定,拐老頭除了把印記給他,什麽都沒交代,一切都要靠他和慕修去摸索。
“閻閻試試看,”慕修也是第一次見這麽大個笨重又殘破的鬼器。
宋閻眉心的黑色印記浮現,大石頭光面上緩緩浮現明月窟二層的景象,一個俏麗的紅衣女子走來。
“老家夥,你在搞什麽?昨夜明月窟差點震塌了!咦?”
紅姑再疑惑一句,她發現石壁上隐現的人影不像是拐老頭的,還略為有些熟悉感。
“是我和慕修,拐老頭死了。”
宋閻看一眼慕修,他開口解答紅姑的疑惑,順便也希望紅姑能替他和慕修解惑。
“他把石頭堡的印記給你了?”
紅姑的語氣比之前更驚訝兩分。
“嗯,有什麽不對嗎?”宋閻緊接着追問。
紅姑和秋衛不同,秋衛離開心切更容易被蠱惑,可紅姑不是,她長居明月窟,卻不是被困死在那裏,她要血魂養花,但并非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甚至,紅姑和拐老頭的接觸也比秋衛多,她更可能發現或察覺到拐老頭的動機。
“老家夥不是石頭堡的主人,是石頭堡上一任主人帶來暮曉城的仆人,他并沒有掌控印記,只是持有,他應該是在等他的主人回來吧。”
紅姑有些唏噓,她一直以為拐老頭會執拗地繼續等下去,不想他居然把自己折騰死,還把印記給了宋閻,并且不是簡單地讓宋閻持有,而是讓宋閻完全掌控這個印記了。
“不對,你身上應該有殷氏一族血脈,不然你不可能完全掌控這個印記。”
紅姑神色愈發凝重起來,她活太久,很多記憶都模糊了,足足十分鐘後,她才再想起什麽,“聽十層的老鬼說過,第一代暮曉城城主就是異色雙瞳。”
所以宋閻并不僅僅是擁有殷氏血脈這麽簡單,他應該是少有的返祖特例,體內屬于殷氏的血脈極其濃郁。
“不會有錯……十層老鬼生前是個書生,最愛記錄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聽他喝醉時說的。”
“殷氏……”慕修低語着這個在術士界絕對算得上是古老的姓氏。
“慕先生想起什麽了?”紅姑看向了慕修,慕氏的古老程度和殷氏有的一拼,只是殷氏傳承幾乎斷絕,慕氏因為慕修的解封,近百年來又有了複興之勢了。
“沒什麽,”慕修搖頭,他即便知道些什麽,也不可能和紅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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