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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澀的眼前這時忽然乍現出一片柔和的光暈，轉過頭，淩霄愣愣看着身邊高挑的銀發青年，看見他從懷裏小心掏出一簇散發着暖黃色光芒的植物。

“燈草。”

面色淡淡地吐出兩個字，可能也自覺過于簡潔，想了想青年又補充道：“今天的。”

真是惜字如金。

将新鮮枝葉替換掉已經枯萎的，青年将它們插放進了桌上的水杯，綁成及肩馬尾的銀發微微晃動，在燈草的映照下反射出白金般的光澤。

“哦，那個……謝謝你，羅勒。”

回過神，連忙站起身道謝，不知不覺間，原來帳篷外的天色已經迅速昏暗了下來。

“對不起，我還沒準備晚飯。”看書看得入了神，淩霄完全沒有留意，眼前這位可算作自己救命恩人的青年，是在什麽時候回來的。

兩人目前算是共同居住在一起。

初見那匹美麗銀狼的震撼與沖擊仍未遠去，在了解到這片大陸的殘酷與艱險之後，淩霄每每回想起當初，就會忍不住地有些後怕與慶幸——若是一個月前，他沒有被羅勒帶回巨狼部落，恐怕還沒搞明白自己身在何方，他就已經葬身在這片空曠貧瘠的荒原了。

淩霄邊說着，邊走到帳篷入口處架起的石鍋旁。揭開鍋蓋，早晨熬煮好的肉湯還剩下大半，最上層的鍋壁上，已凝結出了厚厚一層油脂。

“早上你出門後，羅勒你父親——族長他來過。”

打量了一眼跟在他身後走下帳篷臺階的青年，淩霄想了想還是開了口，“族長委托我轉告，讓你務必跟着捕獵隊一起行動。在東邊半人馬領地內，新發現了不穩定的泰勒斯風之眼，他說……”

“知道了。”

金棕色的雙眼眨了眨，一貫缺乏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什麽喜怒，可淩霄還是敏銳地察覺出，圍繞在銀發青年周身的氣壓變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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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匹高傲的孤狼。

背負着他所不能了解的秘密，獨身一人遠離族群，在巨狼城最偏僻的一角居住。他的族人們在提起他時言辭閃爍，态度暧昧。淩霄回想起今天早上，那個尴尬站在帳篷外來回踱步，有着一頭狂野棕發，身軀像小山般壯碩的中年狼人——

其實父子兩個非常相似。

只是羅勒更加年輕，體态也更為矯捷輕盈，他的雙目有神，變作人形時的五官輪廓深邃卻又非常細致，是個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晚餐還是火鬣蜥肉和餡餅可以嗎？”

為了緩解兩人間僵硬的氣氛，淩霄只能試着把話題轉移到今晚的菜單上來。還好羅勒十分配合地點點頭，剛聽他說完，便從懸挂在腰間的皮囊內，掏出了一張顏色鮮紅的魔符來，把它拍在懸空的鍋底，熊熊的赤色火焰片刻後就自石鍋下挖掘的火坑裏燃燒起來。

淩霄拖過堆卷在一旁角落的獸皮墊鋪開，兩人在石階上席地而坐。

“真是不可思議。”

淩霄淺綠色的雙眼內，跳動着兩簇小小的火焰。

無論是枝葉在夜晚散發光芒的燈草，地下塊莖能磨成類似地球面粉食用的海拉曼花，還是會噴射火焰的鬣蜥肉熬成的肉湯——比起這些從不同位面，通過空間裂隙投射來到這個大陸的神奇生物，世代在這片土地繁衍生息的泰拉原住民，更加讓淩霄時刻地感受到驚奇。

“獸人用毛皮與食物交換北方古圖雅人的魔符。”

看到身邊那個站起來只及自己下巴，脾氣十分溫和的黑發生物，眼睛裏滿是贊嘆的模樣，生性不多話的羅勒，每次開口都有些氣悶，但又鬼使神差地忍不住說的更多。

“當然還有山地矮人們的礦藏。”

“這些符，是被施與了魔法嗎？”對着跳躍的火光，接過羅勒遞來的另一張紅色魔符，淩霄拿在手裏仔細地查看起來，“上面的花紋描繪得這麽複雜精細，真厲害。”

“只是最低級的魔符，上面這些是魔紋……”

羅勒若願意，此刻也能在指尖凝聚出一朵小小的火焰。

只是絕大部分的獸人，都是肉體力量強健的戰士，對于使用自我精神力，去感應溝通自然萬物，從而締結魔法的領悟力卻天生不足。因此關于一些魔法衍生品，豪爽的獸人們，都樂得與精通此道的古圖雅人以物易物直接交換。在他們看來，這樣也更為簡便快捷。

“高深的魔法禁咒，傳說能令空間扭轉，使亡靈死者複生，或是将一座山峰城池瞬間夷平。”

可惜那個蓬勃繁盛屬于魔法的光輝時代，自大毀滅後便戛然而止。其後漫長的歲月變遷裏，這部分的魔法幾乎快消逝殆盡了。

羅勒渾身別扭，可一張嘴就是停不下來，從繪有魔紋的各類低級附魔符紙，到花樣繁多的魔法禁咒都一一道來。見身邊淩霄聽得興致勃勃，兩排微卷的睫毛正輕輕顫動，視線再往下，在溫暖的火光映照下，就能完整看清他湊近的臉龐。

原本挺直的肩部，于是漸漸地放松下來，臉上故作嚴肅的表情，也眼看就要繃不住了。這一刻，羅勒卻開始覺得，好像——也沒有那麽不自在了。

兩個人在堪稱其樂融融的交談間，身前的石鍋裏，火鬣蜥肉湯開始逐漸地沸騰，空氣中濃郁的肉香也慢慢飄散開來。

“羅勒，我去拿碗。”

起身走向一旁的石臺，取出兩副碗勺後，淩霄又從下層的架子上拿出了今早随肉湯一起做好的餡餅。

碗內盛滿滾燙的熱湯，餓了許久的兩人便不再說話席地開吃。

雖然食具簡陋粗糙，也沒有舒适的餐桌椅，但勝在火鬣蜥肉湯鮮味美，海拉曼花塊莖磨粉做成的餡餅清香松軟，面餅內除了拌入火鬣蜥蛋液外，淩霄考慮到葷素均衡，又加入了一些他親手采摘的香椿嫩芽。

一頓飯，淩霄只喝了一大碗肉湯，幾塊鬣蜥肉，還有小半張餡餅就吃不下了。

而羅勒解決掉自己那份，就毫不介意地接過了淩霄手中撕剩下的面餅，就着石鍋裏剩餘的半鍋肉湯，繼續面無表情地吃着。

彼此相處一個多月，現在的他，已經足夠聰明識趣，不會再去問淩霄為什麽只吃那麽一點就飽了。雖然每當說起巨狼族的女人和小孩們都不止吃那一點時，淩霄耳朵發紅的模樣，都讓他感覺非常地有意思。

吃完飯，羅勒也不讓淩霄插手，就自覺端着那口笨重的石鍋和油膩膩的碗勺一起，來到帳篷外貯水的水缸處将它們清洗幹淨。

回到帳篷後，在石臺上放下濕漉漉的鍋碗，羅勒觀察了一下旁邊的火坑，依舊在跳動燃燒的火焰勢頭變小了一些，但撐到天明應該沒有問題。

将卷起的獸皮門簾放下，把兩側的皮繩系好固定防止被風吹起，做好這一切後轉過身，羅勒就看見淩霄又坐在床尾石桌旁，聚精會神地看起了書來。

那樣努力勤懇的樣子，總是讓羅勒既迷惑，又有些說不清的觸動。

明明看似不堪一擊的脆弱身體裏，卻仿佛居住着怪物一般，不知疲倦地吸收掌握着關于這個世界的知識。

孤單一人來到全然陌生的世界，可淩霄的臉上依舊每天帶着笑容，無論對誰都非常溫柔可親，腦袋裏裝滿了奇怪的知識與智慧，這樣的一個人，曾經的生活必定十分舒适優渥。

可從昏迷中睜開雙眼起，沒有吵鬧抱怨，更沒有神智狂亂，淩霄看似十分安靜地就接受了加諸在他身上的命運，羅勒還從未看到過他頹喪或悲嘆現下的不幸。

并未察覺到自己凝視的目光飽含了多少情緒，羅勒就這樣靜靜看了一會兒淩霄之後，便什麽也不說，在淡淡散發的白光中，開始悄無聲息地化形。

在黑發青年的腳邊環繞，美麗的銀白色巨狼前肢交疊，然後安靜地趴伏下來。

“嗯……？”小腿處溫熱起伏的觸感，讓翻閱着書冊的淩霄将目光下移，見是變化成狼形的羅勒，就微笑了一下輕聲道：“我再看一會兒就好。”

說完 ，又伸手搔了搔羅勒後頸蓬松順滑的毛發，這是一人一狼相處時，漸漸習以為常的親昵小動作。不知是由于在地球時淩霄就飼養着兩條大型犬，或者因為原本陌生的兩人，初遇就是在這樣的情态下，銀狼模樣的羅勒，總能讓淩霄更為放松沒有拘束。

簡陋的石床并不足以容納兩個人入睡，在一起生活的這段時間，變化成巨狼形态的羅勒，每晚都以守護者般的姿态環繞休憩于淩霄床前。

“睡吧。”

桌前的燈草散發出暈黃的光芒，淩霄的聲線有如清澈的溪流般緩緩淌過。

仿佛有着魔力的聲音下，将頭部擱放于交疊的前爪之上，孤高的野獸便當真輕輕合上了那對金色狼眸。

荒原的夜晚，嚴酷漫長又危機四伏。與地球豐富繁華的夜生活不同，除了輪值的守衛，嘯風之地的獸人們在晚餐後，便都早早入睡、休息了。

天空中，赤月高懸，星輝閃爍。

寒夜之後，明日，又将是為了生存與希望而戰的——

嶄新的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