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淩霄,你真的要進去?好不容易才逃出來,你是不是傻了?”

神色難掩焦躁,汪林奇徹底褪去了僞裝,雙腳離地半飄浮在空中,口氣不善地追問着他面前默默将那只巨龍幼崽塞回包裏背上的黑發青年。

開什麽玩笑,浪費力量喚醒他,自己可不是為了再跟着他回去那個讨厭的香料鎮的!

“喂,你倒是說句話啊!”

從頭到尾都在一個人唱獨角戲自言自語,汪林奇開始覺得自己像個傻瓜。碰上淩霄這樣一個在他看來簡直溫吞到叫人發指的存在,心底那股焦慮感就別提了,可任憑他再怎麽暴躁,獨自安靜走在前頭的淩霄還是不理他。

應該說從睜開眼清醒過來,淩霄就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再與他多廢話一句,除了發現那個獸人不見時,慌忙追問他的那句——‘羅勒呢?’以外。而自己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當時就那麽乖乖地全部照實回答了他。

好吧,真正傻了的人是他自己才對。

汪林奇懊惱又憋悶,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可能真是存在游蕩得太久了,他的記憶和情緒時不時就會有些錯亂,這種短暫卻又不時出現的混亂感已逐漸影響到他的判斷,整個人也越來越瘋狂乖戾,而這些潛移默化中的轉變,汪林奇本人卻毫無警醒,并未有所察覺。

“那個獸人也許已經死了,你就算現在過去了——”

“羅勒不會有事的。”對于開始口不擇言的汪林奇,哪怕是好脾氣的淩霄也忍不住了。

他看着這位身披鬥篷在他身前身後轉來轉去的青年,或者該說是幽靈才對?反正不管是什麽,之前在香料鎮,他引誘着自己和羅勒兩個人往鎮子深處走去,确實是存了要害他們的心思。雖然現在不知道什麽緣故,也許是良心發現又出手救了他們。還有關于那個夢境……如果是真的,那麽他跟羅勒要找的線索,關于數千年前香料鎮傳說中的時光遺忘者,就是眼前這個已經面目全非的青年無疑了。

法伊克特拉這個名字,泰拉語字面的意思便是無過去未來之人、被時間遺忘者。

漫長孤寂的時光與過往精神肉體的磨難,究竟能把人改變到怎樣一個地步?這些淩霄都不清楚。

他在對汪林奇所作所為心寒的同時,卻又不由自主替他感到悲哀。在那個夢魇中,他所遭遇的一切,那段充滿痛苦黑暗與絕望的歲月,需要多麽強大的精神意志力,才能壓抑住自己瘋狂的念頭?

正如汪林奇一針見血的評價,淩霄是個心軟又溫柔的濫好人。如果僅僅事關自身,在汪林奇‘回心轉意’重又救了他之後,光記着別人的好,在這方面遲鈍得沒救的淩霄也許早就已經不怪他了。而因為羅勒,那個如今不知身在何處安危與否的銀發青年,淩霄卻怎麽也無法開口輕易說出原諒。

“汪林……汪先生,如果不想去,你不用跟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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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即使生氣,淩霄還是那個禮貌的好青年。他嘗試着努力了一下,卻實在做不來沖不熟悉的陌生人失禮地直呼其名這樣的事情。

而面對淩霄那句簡單直白的陳述,汪林奇卻在暗地裏直翻着白眼,心道你以為我願意跟你去啊,這不是沒辦法被綁住了麽。

對于被某種未知的強力限制咒言束縛在淩霄身邊,哪裏也去不了的事實,汪林奇打死也不願意親口對着淩霄老實承認。他又打量了一眼淩霄被血跡斑斑的衣袖擋住的左手腕,看來連這人自己都還未意識到,他身上攜帶了怎樣一股恐怖的力量。白白坐擁寶山而不自知,簡直跟空有絕世名劍在側,卻連握都握不住的嬰兒沒兩樣。

汪林奇眼神不屑地哼了一聲,在他不斷的冷嘲熱諷中,淩霄只有實在忍無可忍的時候才會小小地反駁一句,而對于他軟綿綿毫無威脅力的反擊,汪林奇早就準備了更多的辛辣言辭回擊過去,弄到最後,口舌之争上完全不是對手的淩霄幹脆就不說話了。

對于這個一路抱怨一路嘲笑卻還是緊跟着他不放的青年,淩霄雖然奇怪卻也不再管他,因為很快兩人就來到了香料鎮那處依舊荒蕪頹敗的入口。

原本可說是死裏逃生才脫險的地方,如今卻又要再一次進去,幾乎被絞殺的恐懼,體內深處麻痹的餘韻也仍未完全褪去,淩霄卻因為心裏記挂着羅勒,不發一語腳步不停地就沖裏面直直而去。

“喂!”

汪林奇皺着眉頭,望着那個連背影都似乎透露出決然而然堅定氣息的人,本以為無論如何至少都會有所顧忌遲疑的……看來,還真是低估他了。

“喂,你等等。”心念轉動間,汪林奇就飄着趕上了前方的淩霄,他擋在他身前,有些不甘不願地開口對淩霄說道:“雖然藏的很好,不過我大概知道那個東西真身在哪裏。別走原來那條路了,你跟我來——”

“我不信你。”

淩霄卻打斷了他,雖然說不出更難聽的話,但簡單的一句不信卻已足夠明了表達了淩霄的意思,他不再相信他。

此前的蓄謀與傷害,在以後經由時間重重的洗禮也許淩霄終會原諒放下,可對于缺乏安全感的淩霄來說,一旦人與人彼此間珍貴的信任被惡意打破,那麽這種無法再相信的創傷與裂痕将是長久而深遠的。

淺綠色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激烈的情緒,只是平淡的一句陳述而已,卻讓汪林奇嗅到了某種沉痛的意味。鬥篷下的身體顫抖着,他大笑起來,随後同樣回視着淩霄一字一句說道:“我不要你相信,誰稀罕!”

“我就是告訴你,有一條近路可以繞到那怪物本體所在的地方。”他自顧自說着,頓了下又擡起下巴示意淩霄看下此時的天色,故意惡劣地補充道:“都已經下午了,等麗媞與拜魯坦都落下的時候,也許可以趕在那個叫羅勒的獸人被徹底消化掉之前搶回他的屍體,誰知道呢。”

雖然一再告誡自己不要被眼前這個人的言語影響,淩霄的心卻還是抽痛起來,他沉默地垂下眼睫,明白已經沒有時間再讓他磨磨蹭蹭了。這是一場賭博,考驗着淩霄究竟要不要選擇相信聽從面前這人的話,賭注則可能是僅有的一點時間內羅勒的生命。

最終,淩霄還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他擡起了目光,懇切注視着一臉事不關己飄來飄去的汪林奇,“汪先生,麻煩你請帶我去……”

“算了,你還是直接叫我名字吧,汪先生汪先生的可真叫我惡心。”擺擺手,再度冷笑着刺了一句後,汪林奇便不再多言,轉過身,飄浮着在前帶起路來。

說是路,其實只是直接跨過許多崎岖不平的斷壁殘垣,在焦土與沙塵中跋涉穿行而已。

兜兜轉轉,又繞過了一堵焦黑半塌的石牆,兩人已經從北部入口逐漸接近深入到整個香料鎮南部,這些在淩霄看來幾乎沒有區別的一處處廢墟,前方的汪林奇卻似乎對此了如指掌,能看出其中細微之極的差別來。

“這裏快接近那怪物的狩獵範圍內了,把你包裏提神的藥吃一粒。”汪林奇在兩幢坍塌的石屋之間停下腳步,同時伸出手攔住了緊跟在其後的淩霄,“之前你聞到的那股香味,就是那東西散發出來的,只要不當心,就能迷惑人的心智讓人陷入噩夢中無法自拔。”

淩霄聽完,依言從布包裏掏出被自己一一貼上詳細标簽的其中一只藥瓶,拔下塞子倒了粒褐色藥丸服下。之前被汪林奇誘騙着來到那片幻境廣場時,淩霄确實聞到過一股奇異的香氣,然後整個人就迷迷糊糊什麽也不知道了。

“走吧,小心別發出聲音。”

看淩霄吃下藥,汪林奇補充了一句後就再次轉身,身前兩幢石屋之間的牆壁彼此傾斜呈人字形倒在一起,從下方狹小的空間中低頭彎腰穿行而過後,頭頂的光線突然就昏暗了下來,淩霄下意識擡起頭,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呆住了。

墨綠色如漩渦般緩緩轉動的光團,半空中無數的光臂伸展着,似乎張牙舞爪地散發出了陰森森的光芒,而無論那接近黑色的濃綠光芒還是那種熟悉的形态,都明白無誤地告訴淩霄,這是一個泰勒斯之眼。

生成在這座荒僻的廢鎮深處,一個不為人所知的空間裂隙。

淩霄回過神,不由自主看了眼一邊的汪林奇,而對方則毫不心虛地回瞪了淩霄一眼。這個人,明明之前問他——有沒有看到過類似漩渦一樣的光芒的時候,他那麽幹脆完全沒有遲疑地肯定回答自己沒有,一點也看不出撒謊的樣子……

「喂,你還去不去?」

見淩霄沉吟,汪林奇反倒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壓低聲音打着手勢催促道。

墨綠色令人倍感壓抑陰森的光芒下,簡直像是突然跳轉到了另一個星球,與之前香料鎮到處焦土殘垣的廢墟景象完全不同,淩霄謹慎觀察着這片出現在眼前、同樣充滿陰郁兇惡氣息的茂密叢林。

這裏應該是一個植物裂隙。

無數葉片濃綠叫不出名字的陌生樹木與低矮草本擠在一起,争奪搶占着所有的生存空間,幾乎将全部可能的路徑都已封鎖,想要向內深人,看來必須得從這些重重的阻撓中穿行過去才行。

收拾了最初的震撼,淩霄沒有等汪林奇第二遍提醒,便不再遲疑,義無反顧地邁步向那片仿佛兇态畢露、急于吞噬着什麽的森林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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