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9)

地的那一刻，不止是費奇，隊伍裏的其他人也同樣放松了緊繃的神經，剛才與科裏告別時的那點傷感失落迅速地淡去，他們臉上都不由自主露出輕快的神色。

“那個七級競争任務，不知道是不是我們第一個完成？”

迅風小隊的成員們，這時都三三兩兩地結伴而行，那位總是比小隊裏的其他人顯得要心事重重一些的副隊長，紅頭發的矮人哥達爾開口道。

“副隊長，你就別擔心了！”走在他身邊的矮人法師傑奇，這時嚷嚷着插嘴。在狩獵船沖出外圍那道環形海水瀑布時，經歷了新一輪天地倒轉的颠簸後，他那對濃密的眉毛，又再度可笑地耷拉了下來，“咱們做了那麽充足的準備，一定能夠取得領先的。”

“就是就是。”

“傑奇說的沒錯！”

其他人聽了，也都開始七嘴八舌的出聲，大家看樣子都信心滿滿。

提前幾天在海下不斷追蹤探索，大致摸清了海域中一部分魚群活動的規律，當海蓮臨近花期盛開之時，又第一時間做出反應。可以說，迅風小隊全員打一開始，在魚群還未真正抵達海面開始交|配之際，就已經做好了完全充分的準備。

接下來的事就是順理成章的了，在金黃海水的映襯下，海蓮依次綻放，将西南外圍海域迅速變成了一片潔白的花海，銀藍色的八目魚群仿佛響應某種遠古的自然召喚，開始突破水下由海蓮枝蔓構築而成的巨網，從四面八方一波波地蜂擁而至。

那是所有人都難以忘懷的景象。

進入了萊恩城的城門，在通過那道近二十米長的城門通道時，淩霄跟在人群的後面，腦海中又一次回想起那個堪稱生命奇跡的夜晚。

在幽深的海水中，數以百萬計閃爍着銀藍色微光的八目魚群，就像是夜空中流淌的星河。它們由遠至近、交相起舞，每一個個體都如同點點明滅不定的星輝。淩霄與迅風小隊的其他人，當時就身處在這片流動的銀河深處，他們徜徉其中，甚至一度忘記了各自身上背負的任務。那是一種無法形容令人窒息的壯絕之美，只有大自然才能孕育出那樣的奇跡。

梭形的魚身突破海蓮交纏的空隙，不斷從藏身于密集枝蔓中的成員們面前游竄而過。它們一批接着一批，如同流星劃過天際。魚群與迅風小隊兩者間足夠親密的距離，讓每一條魚身上那三對形狀酷似魚眼的深藍色斑紋，都變得清晰可見。

魚群飛竄至海面，高高彈射躍起，将整個魚身染至金黃。然後它們便開始成雙結對，嬉戲追逐，廣闊的海域中，一時間都是啪嗒啪嗒水花交相擊打的樂章。直到位于狩獵船頂的大叔艾布納，發出了極為醒目的金色信符，在這片星河之海中差點迷失的隊員們才驚醒過來，之後他們立即開始行動，按照計劃分批下潛至海底，進行最後的追蹤搜尋。

迅風小隊的運氣實在不錯。

十二個人分成六組，除了其餘四組空手而歸外，倫恩與路德，還有汪林奇和傑奇他們兩組人，竟然都有所收獲！本來按照隊長曼蒂與哥達爾的估計，六組人裏能有那麽一組搜集到八目魚卵就該謝天謝地了，沒想到幸運之神卻兩次降臨，除去交任務的那部分魚卵，甚至還多出一部分可以再轉手高價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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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長曼蒂在第一時間，就将用于任務的那部分八目魚卵進行了封存。通常這些任務物品，都有專門的貯藏符可供存放。符紙由任務發布大廳直接分派到冒險者手中，上面繪有極為特殊的魔法封印，能夠準确記錄任務達成的時間、數量等等。

而眼下，迅風小隊的衆人已經進入到萊恩城內。他們邊走邊聊，在海狩的一個月裏，發生的各種變故與奇遇，實在是值得他們聊上三天三夜都不厭倦的。

主城的街道上，繁盛的景象甚至比起一個月前更加熱鬧了幾分。寬闊的道路兩旁，依然充斥着小販們熱情的叫賣聲，空氣中更是四處飄蕩着海産品濃郁鹹香的味道。作為一個貪吃鬼，小龍崽亞度尼斯早已按捺不住擠出了背包，撅着肥嘟嘟的屁股，麻溜地爬到了淩霄的肩膀上，正左右張望。同樣肉嘟嘟毛茸茸的尾巴松松圈住淩霄的脖頸，看到好吃的，就開始啪嗒啪嗒拍打起來，見淩霄還是沒有反應，就會先用尾巴讨好地蹭蹭，然後為了彰顯存在感般環着淩霄的脖子，開始收緊放松，再收緊再放松。

淩霄被小家夥纏得沒辦法，哭笑不得只能認命去給他買來食物。那些貼着花花綠綠招貼的小吃攤位上，被刷了一層紅彤彤的醬料，散發着刺激辛香味的花鱿串燒，确實看着就讓人食指大動，非常有食欲。

“你真當養兒子呢！”走在淩霄身邊的汪林奇，見他當真屈服在那只肥龍的撒嬌攻勢下，立即不屑地哼了一聲。

經歷返航時環形海瀑布的又一輪折騰，這會兒的汪林奇有些打蔫，就連譏諷淩霄的聲音都有氣無力的。話雖這麽說，但等到淩霄将另一串香噴噴的花鱿遞到他面前時，這位汪先生動作堪稱十分迅捷，毫不客氣地一把抓過，邊走邊啃了起來。

“嘶——好辣！”雖然辣，但卻又非常爽脆鮮香，下口有韌勁又不至于咬不動，好吃得讓人簡直停不了口。小隊一群人雖然都叫着辣，還是把淩霄一次性買來的花鱿串燒瓜分得幹幹淨淨。矮人三兄弟的費奇他們甚至還意猶未盡，又都跑回去多買了好些，個個吃得滿嘴流油，紅光滿面。

這也是作為自由貿易之都的萊恩城，其無可取代之處，美酒美食，百業興旺，各式商品琳琅滿目，在如今泰拉大陸絕大多數的地方，這都是不可想象的。

“好了，菲亞還有哥達爾，我們得去交任務了。”到了主城中央區域，隊長曼蒂擡頭看了眼天色，此時的永恒之星麗媞與拜魯坦，正當空高懸散放着熾熱的光輝。再看了一眼她這些行動間越走越慢的隊員們，曼蒂估摸着他們一時半刻是到不了旅館的，于是改口說道：“午餐時間大家就自由行動吧。但務必在傍晚之前，趕回新月旅館集合！”

“是，隊長！”似乎就等着曼蒂的這句吩咐，衆人回答的嘹亮聲音頗為整齊劃一。

隊長曼蒂也懶得再去和他們計較，身邊的雙胞胎妹妹菲亞亦步亦趨，緊緊跟在她左右，曼蒂又和紅頭發的哥達爾交換了一個眼色後，他們三個就與迅風小隊其他人暫別，分道離開了。

接下來，費奇、密奇、傑奇三兄弟也告別了衆人，然後又是倫恩、路德兩名半人馬族戰士，緊着着大叔艾布納也說有事要先離開。到最後迅風小隊這麽多人裏面，就剩下淩霄、羅勒、汪林奇他們三個，還是準備按照原先說好的那樣，先回到新月旅館休整。

“羅勒，你還好吧？”淩霄他們倒是也想四處逛逛，不過羅勒目前的情況實在堪憂。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他剛才一直忍着沒有開口，這時見小隊其他人紛紛各自散去，才終于問出了聲。

自從八目魚群産卵過後，短短一夜間，原本盛開鋪滿整個海面的海蓮花，也開始迅速大批量凋謝。海蓮結籽的過程幾乎與凋零的過程同時并進，絲毫不容得錯失，在果實成熟徹底脫離母體的那一刻，據說才是其功效最強的當口。

迅風小隊的成員們，都已充分見識過了淩霄對于這件事的緊張程度，自然也是不敢有絲毫松懈。汪林奇他們收集到魚卵後不久，大家都沒怎麽休息，就立刻密切關注起了海蓮結出果實的情況。

在淩晨天明時分，由于養料被急遽消耗，已經逐漸恢複成靛藍色的海面之上，曾一度蔓延整片水域，由無數海蓮枝蔓相互連接、構築的海中巨網已不見蹤影，它們差不多全都被分解殆盡了。起伏的波濤間，只剩下拳頭大小的圓形果實正随波逐流，數量衆多。果實雪白的外皮到了某一時刻，終于又紛紛綻開，露出了其中唯一一粒珍貴的籽實。

幾乎沒有任何耽擱，隊員們就各自收集到了足夠多的海蓮籽，而在衆人期盼的目光下，羅勒最初吃下去的時候，卻沒有任何的反應。在回到狩獵船上時，還在想不通的淩霄卻發現——那個站在他身邊不發一語的羅勒，開始搖搖晃晃站立不穩，最後一頭栽倒，他竟然睡着了！

這次海狩剩下來的時間裏，羅勒幾乎就在這樣昏睡、醒來、繼續昏睡的交替過程中度過。

那時候，小隊其他人還剩下一些別的任務需要去完成，航行在這片海中之海，大概是最初跌宕起伏的那段巨大波折，已經讓衆人有了足夠的默契與信心，接下來的一路順風順水，一些狩獵和搜集的任務都輕松完成了。

而羅勒的情況卻一直這麽持續了下來，淩霄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能夠徹底恢複。每當羅勒回想起某段零碎的記憶，就會陷入又一次沉睡。有時吃飯吃到一半，有時是說着話的工夫，更有的時候在甲板上走着走着，似乎觸動到什麽，整個人就會立刻進入昏睡。

淩霄每每跟在羅勒身後，只要是清醒的時候，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緊張地問這問那，瑣碎的程度被汪林奇毫不留情地恥笑為老媽子。

這時，見淩霄又開始了慣例詢問，兜帽的陰影中，汪林奇朝天翻了個白眼，嘴裏大啖着花鱿串燒，口齒不清地嚷道：“我說你別煩了！羅勒他要是想起來什麽，肯定倒頭就睡，他現在還能好好站着，就說明沒事。”

連無關的看客都能看清的事實，當事人卻不知道抽的什麽風，每天弄得自己緊張兮兮，連睡覺也睡不安穩。切！

“比起擔心羅勒，還不如擔心下我們自己吧。”汪林奇繼續咕咕哝哝，他又想起了在迅風小隊完成大半任務，已經開始着手準備返航時，那個神出鬼沒的金發男——幾乎被他們徹底抛到腦後的戰争領主奧西多，又再度現身在衆人面前的事。

“說什麽我們這群人太過安逸怠惰，随随便便碰上一點危險就能要了我們的命，可惡，誰有他說的這麽差啊！”

盡管汪林奇講得咬牙切齒的，但聲音卻意外壓低了許多。知道他是忌憚着那個随時随地有可能出現的火焰之主，在一邊聽他唠叨半天的淩霄也不去戳破，只是會意地笑了笑，“如果真的能夠得到那位奧西多大人的指導，那是很多人求也求不來的好事啊，汪先生。”

看着表情如常，似乎沒什麽不妥的羅勒，這時在聽到淩霄的話後，似乎也是非常贊同，眼神都跟着亮了一下。淩霄在暗中失笑，又繼續說到：“費奇還有大叔艾布納他們幾個，都別提有高興了！”

“哼！”聽淩霄說完，汪林奇表情悻悻的，卻也不說話了。

畢竟一個站在力量的巅峰，俯瞰睥睨衆生的強者，他如果嫌棄迅風小隊的成員們實力弱小，那他們就真的是太弱小了。而想要打破這些蔑視與看輕，就只能用自己變得更加強大的實力去證明。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淺顯道理。

“都是一樣的。”見汪林奇不說話了，淩霄臉上帶着輕松的微笑，似乎并不覺得将要發生的事有多麽難熬或恐怖。他想到那幾位古阿塞恩矮人，還有半人馬族的倫恩路德他們，即使不說，淩霄也知道他們急急忙忙離開是要做什麽，“大家都迫不及待去更換武器裝備，因為他們和我們現在想的，都是一樣的。>”

想要變強。

想要接近那遙不可及、必須仰望的山巅。

為了相同的願望，每一個人都在努力試圖攀登。只要目光一直向着前方，就可以了，因為并非孤身一人。身邊有這些不離不棄生死與共的同伴，隊友，還有什麽需要害怕的呢？

112

112、

等淩霄三人抵達新月旅館時,他們都吃了一驚,底層大堂鬧哄哄的景象，比起月前出發去海狩時更加有過之而無不及。另外，無論是在大堂的角落或者是中央，來自南北不同的冒險者隊伍之間,似乎都在無形中各自劃分出了區域，雙方的壁壘越發分明，雖然沒有爆發明面上的争執或沖突，但氣氛很是微妙。在一個月前，淩霄他們還完全沒有這樣明顯的感覺。

這段時間裏，難道萊恩城內又出了什麽變故？

淩霄他們三個,幾乎都在瞬間從心底浮現出類似的疑問。沒等三人多想，一聲清脆歡快的招呼便從大堂的另一端傳來了——

“肖那大人,歡迎你們回來！<”穿着一身綠色衣裙的旅館女招待莉芙，輕盈地快步朝淩霄他們走近，雖然因為工作身份的緣故，莉芙臉上依舊維持着對待顧客時禮貌的微笑，但無論說話結尾上揚的語調，還是她此刻的眼神裏，都明顯帶上了一絲激動的情緒。

畢竟作為巴奈的姐姐，對自己那個一直憋着股勁頭想成為魔法師的弟弟，那份薄薄的、卻又承載了他太多期望與夢想的推薦信，是多麽的重要與難能可貴！他們全家都欠了眼前這位好心的大人一個天大的恩情。

“你好，莉芙。”淩霄收斂心神，笑着回以了問候，随即他又和莉芙想到了一塊去，“對了，巴奈他也好嗎？”

“謝謝您的關心，大人。”莉芙趕緊點點頭，如同所有古巴沙索少女那樣，擁有一身蜜色皮膚的她，這下是打從心底露出了一個甜蜜歡快的微笑，“巴奈他很好。現在每天仍舊在到處打工，聽他自己說，已經馬上快存夠報名赤金學院的費用了。”

雖然看似和以前一樣，但她那位財迷的弟弟，除了在每天空閑時，将那封他視若珍寶的推薦信看上無數次外，其餘時間身兼幾份工的巴奈，整個人所爆發出來的可怕幹勁，又可以說與從前截然不同。

“那就好。我和我的同伴還會在萊恩城繼續逗留幾天，這期間如果還有什麽需要我們幫忙的，請你不要客氣，莉芙。”

那個曾帶給淩霄內心觸動，眼神中充滿了夢想之光的古巴沙索少年——巴奈，聽到他仍然一往無前、向着目标而奮鬥的消息，淩霄也跟着放下心來。盡管這一次海狩，迅風小隊所有人都收獲頗豐，要解決巴奈入學的那點金額根本不在話下，但對于此刻正用着自己的力量在拼命努力的巴奈來說，這樣的‘善意’倒像是一種侮辱了。淩霄沒有貿貿然擅作主張直接開這個口，哪怕對方只是萊恩城裏一介普通的平民，但他們認真地過每一天，踏踏實實讨生活，那麽誰都不該受到如此的輕視。

“真的……十分感謝！”莉芙的語調中已經帶上了微微的哽咽，不為別的，只為她面前的褐發青年那份體貼入微的舉動，作為有別普通人的一名受人尊敬的魔法師，他本不必這樣謙遜小心。自己的弟弟巴奈說的一點沒錯，這真的是一位既溫柔又和善的魔法師大人。

“我們，吃飯。”不容分說插|進了兩人的對話間，站在淩霄身邊沉默至今的羅勒看樣子是忍無可忍，他的語氣都硬梆梆的，實在稱不上親切，臉上的表情活像是誰欠了他許多錢沒還一樣。要不是淩霄及時在暗中拉了拉他的手，估計羅勒的眼神還要咄咄逼人更銳利上幾分的。

“啊！真是的——”察覺到自己的失态，莉芙忙不疊趕緊拭去了眼角溢出的淚光，重新換上了熱情洋溢的笑容，“我怎麽能讓客人站在門口呢，三位快請進！”

由她帶領着，淩霄三人在此刻接近滿座的旅館大堂內穿梭半天，才找到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位置坐下。一路上，雖然看似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可在這份歡騰吵鬧的景象下，三個人都不斷感受到周圍隐隐緊繃的奇妙氣氛。他們都非常默契，把心底那股微妙的感覺暫時按捺了下來不表。只有走在最後，正東看西看的汪林奇臉上，浮現出些許興致勃勃的亢奮神色，似乎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

“這是本月最新的菜單，大人你們需要什麽，請随意地點。”離開了片刻後又返回到餐桌前的莉芙，手裏拿來了旅店的特制餐單，在淩霄的要求下，她又向三人推薦了幾道比較受歡迎的佳肴，态度十分盡職。

“那就這些，麻煩你了，莉芙。”淩霄轉頭和羅勒低聲商量了一會兒，确定要吃些什麽後，手指就在那本基調為翠綠色的菜單上一一劃過，看起來就像是一本精美書冊的菜單上，每點兩下需要的菜品名字，那處的紙張顏色就會變成醒目的金色。旅館的招待只需将菜單回收，取出拓印符，就能把客人需要的食物名單快速移交給廚房出菜，實在是非常便利。

等桌子對面的汪林奇也不落人後點完了菜，莉芙就快步離開去準備了。

“哎哎，我說這裏怎麽回事？”等人一走，汪林奇就立刻坐不住了，他擠眉弄眼地朝淩霄和羅勒使眼色，加上萊恩城炎熱的天氣下，仍舊從頭到腳包了件鬥篷，樣子實在是有些鬼鬼祟祟的。

“別急，等曼蒂隊長他們回來，我們就知道了。”相比汪林奇的迫不及待，淩霄倒是淡定得很。

其實從迅風小隊甫一進城的那時候起，雖然嘴上不說，但每一個人都能感覺到城內的氣氛隐隐有些不對頭了。主城街道上雖然人來人往、摩肩接踵的，可一旦仔細觀察後就會發現，北方同盟與南部聯邦的游歷者，都是各走各的，保持了一段相當明顯的距離。在一個月前，雖然雙方在路上碰面也不會過分貼近，但也沒有現在這樣拉開得遠遠的，像是彼此接近了就會發生不好的事一樣。

面對這詭異的現象，即使是淩霄都能察覺到不妥，迅風小隊其他的成員們就更不用說，他們可都是這片泰拉大陸上土生土長的住民，對于南北兩方在漫長的歲月中那些矛盾與對立，他們可比淩霄要更加清醒與敏銳。

汪林奇摸了摸鼻子撇撇嘴，也不說話了。他其實被淩霄氣定神閑的模樣弄得有些光火，但也許是之前，奧西多把衆人批得一無是處的話深深刺激到了他，暴躁脾氣時時無法自控的汪先生，第一次開始反思自己急吼吼的樣子實在有些沉不住氣，尤其是和對面的淩霄一比，差距就更明顯。這麽一想後，他竟然少見地沒有口吐惡言，冷嘲熱諷一番，轉而憋下火氣，學起一旁羅勒的沉默是金來，。

嘆息海狩獵的一個月裏，在衆多波折與變化面前，迅風小隊每個人都在快速地成長，即使是小心眼如汪林奇也不例外。

等午飯的菜肴上桌，三個人也不多話，一一開動。吃完飯，他們就準備去到定在旅館三樓的房間休息。上樓時，汪林奇急匆匆走在最前，進了屬于自己的那間房裏後，就哐嘡關了門，留下淩霄與羅勒兩個在門外。

“我們走吧。”已經逐漸了解對方脾氣的淩霄只愣了一下，倒也沒多大意外。

跟着羅勒一起回到他的房裏，淩霄雖然一直在擔心羅勒的身體狀況，但事實上，相較于最早開始的時候，眼下羅勒動不動就陷入昏睡的情況已經好了很多。除了晚上正常的睡眠時間，一天裏難得會有那麽一兩次發作。不過就是這一兩次，還是讓淩霄只要一想到就會變得心神不寧。

“我沒事。”這不，面對淩霄又一次千篇一律的詢問，羅勒語氣如常地搖了搖頭，沒有露出任何不堪其擾的神情。真是應了汪林奇的那句話——什麽叫做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就是。

羅勒的記憶正在逐漸恢複，之前腦袋裏七零八落的空白與缺失，那些屬于久遠過往的零碎片段，正仿佛拼圖般一塊接着一塊，被粘結拼湊到一起，變成一個完整的整體。

可羅勒并未因此而感覺到高興。有的時候，他甚至情願維持這份破碎與不完整，依舊渾渾噩噩也好。

在他看來，那些丢失的記憶裏面，盡是些并不值得回想起來的事——面對衆多冰冷的目光，無助幼小的自己；受到他人愚弄嘲笑，滿腔憤怒不甘的自己；然後是直面陰暗的過往，逐漸長大，變得麻木的自己。每一次的回憶，都會讓他猶如深陷痛苦的泥沼，拼盡全力，滿身泥濘地向上爬，只為了尋得一次呼吸與看見這個世界光明的機會。

可哪怕這樣地難熬，羅勒也只是選擇了一個人默默承受。他不會将這些負面的痛苦與憤怒訴諸于口告知淩霄，他不願意，也不舍得。

已經為他憂慮擔心那麽久的人，羅勒一點也不想看到他的臉上再露出難過的表情。淩霄就是他在這世界所看見的光明，是他發誓将為之奉獻生命去守護的人，那就這樣吧！

在既混亂又清晰的思緒裏，羅勒再度陷入到深沉的睡眠之中。

而見到剛剛還在對他搖頭說自己沒事的人，轉眼間又開始搖搖晃晃，眼皮打架的樣子，淩霄立即反應迅速地攙扶住了他的整個人，腳步踉踉跄跄，把羅勒移動到了房間的床上。

“咕叽？”大概是淩霄的動作太大，正吃飽了打瞌睡的小龍崽亞度尼斯驚醒過來，此刻的他就像條肥厚的圍脖一樣，圈在淩霄脖子跟肩膀的附近，看樣子也不嫌熱。他好奇地探出頭，盯着床上的羅勒直看，懵懂的表情似乎是在說：為什麽這個以前總喜歡把他丢來丢去的讨厭家夥，最近老是在睡覺的樣子！

“乖。”摸了摸亞尼的腦袋，淩霄又在羅勒床邊照看了一會兒。按照過去一個月來的經驗，知道這樣的情況下，羅勒一時半會是醒不過來的，淩霄這才放輕腳步，抱着亞尼反手帶上門走了出去。

想到月前在德克裏紙張鋪預付了訂金購買的晶粉紙，已經到了約定提貨的時間，淩霄也打算要出門一趟。畢竟那位說一不二的奧西多大人，給整個迅風小隊回城休整的時間，只有三天而已。這麽一想，淩霄就打定了主意。他來到汪林奇的門前，沒有進去，只是站在外邊敲了敲門，簡單支會了一聲，門裏面就立刻傳來了汪林奇頗不耐煩的驅趕聲。

好吧，淩霄自讨沒趣地離開了。由于兩人間存在的微妙精神力聯系，淩霄估摸着，那位受了刺激的汪先生應該又在用能量晶沙來快速提升實力。在香料鎮那個植物裂隙的深處，被他們誤打誤撞找到的能量晶沙河岸，之前就已經讓汪林奇的力量整整提升了一個位階。

但無論什麽好東西，都不可能是萬能的。這一點上，哪怕珍貴無比的能量晶沙也不例外。

雖說最近淩霄和汪林奇的關系有所緩和，他心裏也并不贊同對方此刻太過急進的做法，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勸說才好。

如果把泰拉魔法師與戰士的修行，比作一條無盡的漫長道路。那麽這條長路上的每一步，都需要他們腳踏實地去走過和經歷。每一次位階的提升，就像是這條道路上，一座座阻擋住他們行進的腳步，等待衆人去攀爬跨越的危險高崖。

只有等你将這道坎跨過去了，才能邁開步伐繼續前行。能量晶沙最大的作用，是在關鍵時刻大幅度縮短懸崖的高度，以便降低失足跌落的風險。說到底，它無法代替修行者們的雙腳，去經歷一遍行走在那條長路上時看到或者感悟到的一切。

淩霄和羅勒他們倆，目前都并未遇到無法突破的瓶頸，所以那些能量晶沙都還靜靜地躺在貯藏符裏，并沒有怎麽使用。他們不像汪林奇，連今天在內，淩霄已經發現他差不多有五六次類似這樣，使用能量晶沙快速增長自身力量的行為。這大概就像是開了一個天大的作弊器，讓人欲罷不能。那些吞噬吸收的晶沙能量，能夠讓汪林奇的精神力量快速得以增強，但根基沒有打好不夠紮實的話，以後越是往上，整座力量構築的高塔潰于一旦的風險也就越高。

想來想去，淩霄還是決定——等下次再發現汪林奇準備這樣盲目貪快的時候，哪怕他會破口大罵、氣得跳腳，自己也得阻止他才行！

等出了新月旅館的大門，因為路線已經走過一次，淩霄沒怎麽費工夫，就找到了德克裏紙張鋪所在的街道。遠遠就看見鋪子的大門開着，淩霄加快了腳步，臉上也帶上了笑容。因為他看到，那個瘦小的古巴沙索少年巴奈，此刻正踮着腳尖，在紙張鋪高高的木質櫃臺邊，神情認真地似乎在清點着什麽。

聽到腳步聲接近，店裏那位正盤點每一種紙張數量的機靈少年也立刻轉過頭，臉上挂着迎接客人時那标準的熱絡笑容，等他看清來人時，本來要出口的話卻硬生生給憋了回去，漆黑的眼睛裏随即爆發出一陣熱烈的光芒，他緊緊盯着淩霄，嘴唇抖了幾次，才嗷的一聲向淩霄三步并作兩步迎了過來——

“肖那大人！我聽姐姐說……您、您平安回來了啊！太好了，實在、實在太好了！還有謝謝您，那個我……”越急就越是舌頭打結，完全沒了平時機靈勁的巴奈，簡直語無倫次，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虧得他對面的那位肖那大人，卻依舊十分耐心，笑得滿臉和氣，願意聽他那些詞不達意的問候。

這麽一想，巴奈的腦袋裏就更暈暈乎乎了。

“你好，巴奈。”看見少年一張臉漲得黑紅黑紅的，淩霄實在忍不住就拍了拍他的肩膀，試圖安撫着他鎮靜下來。“我來取之前預定的晶粉紙，剛才我問了你姐姐莉芙一聲，她說今天能在紙張鋪子裏碰到你。”

“噢噢，當然當然，快請進，肖那大人！”巴奈這才反應過來，立刻态度熱情地将淩霄往店鋪內引。今天鋪子裏那個摳門的老德克裏不在，剩下了巴奈看店，存放着貴重晶粉紙的倉庫鑰匙自然也被交到了他的手裏。聽到他這位大恩人魔法師來拿貨，少年巴奈自然是動作麻利返身去取，一刻也不敢耽誤。

“這些就是您訂購的晶粉紙了，按照要求裁成了合适的規格大小，請您過目。”沒多久，巴奈瘦小的身體就從他原本消失的店堂後方再度出現，手裏還拿着大大小小一疊厚厚的紙張，小心翼翼堆到了一旁空出的櫃臺前，方便讓淩霄驗貨查看。

淩霄上前一步，伸手輕輕撫摸過那些潔白的紙張，外表看不出什麽，就跟普通的紙沒有什麽差別，但只要手指一接觸紙張表面，那上面湧動的能量就不容造假仿冒，确實是摻雜了能量晶沙粉末的特殊晶粉紙沒錯。

當下也不多話，淩霄就幹脆地付了另一半的金額，在巴奈的幫忙下，把東西全數放入到貯藏符中收起。

“對了。”淩霄一下想到了什麽，在那位古巴沙索少年眼巴巴的注視下，從腰袋裏掏出一疊繪有色彩各異魔紋的符紙成品來。

這些魔符裏，有火焰符、拓印符、貯藏符、信符等，還有少數的傳送符，基本都是些最低級的一次性魔符。是淩霄在這一個月的海狩時間內，不斷練習嘗試着親手制作的。這其中失敗了無數次，最終成功的也就只有那麽百來張。

大概是因為最開始的時候，對于魔法完全一竅不通的淩霄，就曾被魔法符紙救過好幾次命，所以對學習制作符紙，淩霄的熱情和興趣一直很高。在迅風小隊的狩獵船上時，只要一有空閑，他就會向精于此道的隊長曼蒂請教。盡管都是一些最低級普通的魔符，但可怕的失敗率還是讓淩霄了解到，無論多麽尋常不起眼的魔法符紙，哪怕只是一張最基本的火焰符，也并非什麽人都可以輕易地繪制成功。

“因為沒有使用晶粉紙，不是什麽高級的東西，如果不嫌棄就請你收下吧，巴奈。”這些低級符紙于淩霄已經沒有什麽作用，但如果是眼前的少年，對之前從未接觸過魔法的巴奈來說，應該是能夠派上一些用處的。說話間，将一疊符紙全數遞到少年的面前，怕對方心裏産生什麽疙瘩，淩霄盡量說得很委婉。

“真、真的全給我嗎，肖那大人？”少年巴奈瞪圓了一雙眼睛，就那樣看着淩霄，直到将那些擁有美麗線條的符紙全部拿在手裏，他的表情似乎仍然難以置信。

“是的，希望你能早日達成夢想，巴奈。”笑了下，淩霄肯定地點點頭，巴奈這時一驚一乍的表情，倒讓他格外想念起那個在嘯風平原巨狼城的小少年利姆，>也不知道小家夥長高了沒有？

而在淩霄出神的眨眼工夫，那位皮膚深棕的古巴沙索少年眼眶就跟着紅了，他像是覺得丢臉，伸出細瘦的胳膊擦了又擦，似乎又怕弄濕淩霄給的魔法符，于是手忙腳亂地一邊擦眼淚，一邊又把那疊符紙珍而重之地放進了貼身的口袋裏。

“謝謝您，肖那大人！”少年仍舊紅着眼眶，表情卻十分鄭重地向淩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