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糕糕(二更)

醫院。

盛暑天氣, 冷氣開得很足。濃郁的消毒水氣味蔓延,每一口呼吸都更為寒冷。

病房外,原辭聲和沈棠風靜默對峙。周圍空氣都結成尖刺刺的冰碴, 好像靠近一步就會被刺得遍體鱗傷。

兩個人剛從警察局出來, 各挨了一頓批評教育。形容都很狼狽, 臉上帶着紅腫青淤, 昂貴修齊的着裝也皺巴淩亂。

今天白天,他們終于還是在商場裏打了起來, 一個不要了理智,一個不要了矜優, 每一拳都落得又毒又狠,恨不得将對方置于死地。

時隔三年, 原辭聲怎麽也想不到,他愛如骨中骨、肉中肉的妻子竟成了沈棠風的未婚妻;沈棠風也沒想到,他特意提前回來,想給愛人一個驚喜, 結果親眼目睹到的竟是愛人哭得滿臉淚痕, 被欺負到快要崩潰的畫面。

圍觀的群衆可算開了眼界,這偶像劇般争風吃醋的戲碼可不常見, 倆個頂個漂亮的男人連臉都不要了,直接在人來人往的商場撸袖子開練。其中長得跟外國人似的那個還會耍中國功夫, 牛逼啊。

到底是怎樣的絕世美人, 能讓這樣兩個男人甘願在大庭廣衆丢人現眼,圍觀群衆不由産生了強烈的好奇。伸長脖子擡眼望去, 只見一個瘦削的青年正縮在牆角瑟瑟發抖。模樣果然十分柔和秀致, 皮膚特別白,猶帶病容, 眼睛周圍紅了一圈,像飛起一抹天然的戲妝。

嗯……倒的确是我見猶憐了,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倆男人你來我往了半天也沒分出個勝負,處在紛争中心的那個先受不了了,捂着頭痛苦不堪地蹲了下去。

“年年!”“年年!”

兩人立刻休戰,沖過去把青年扶了起來,紅腫青淤的臉上滿滿都是心疼,又慘又好笑。

何驚年被送進了醫院。醫生給他注射了鎮靜催眠的藥物,終于暫時穩定了下來,現在正躺在病床上沉沉睡着。

“這下你高興了,滿意了?”沈棠風抱臂而立,冷笑着掃視原辭聲。“年年的反應你也都看見了,你過去給他留下的創傷全都在,僅是同處一室就有再次讓他再次陷入崩潰的危險。如果你還有點良心,以後別再靠近他了,就算放他一條生路,行麽?”

“該放過他的人是你。”原辭聲眸光寒如死水,“年年是我的妻子,我們本來好好的,是你恬不知恥地拐走了他!”

自何驚年消失的那一夜起,他就把人間過成了地獄。監控畫面裏,何驚年失魂落魄茫然跋涉的模樣,最後隐沒在拍攝不到的死角中的模糊背影,曾無數次在他夢中出現,化作真實的尖.刀刺穿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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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風微怔,随即像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撲哧哂笑出聲。

“我該說你蠢得可以,還是瘋得可以?原辭聲,你知道他當初是怎麽一副樣子出現在我面前的嗎?一個人倒在雪地裏,跟路邊快要凍死的棄貓一樣。他沒有可去的地方,也沒有能回的地方,是你!截斷了他的所有可能。”

取出口袋巾,沈棠風拭去眼角笑出的淚水。“剛把他帶去美國治療的時候,他頑固地封閉了自己的心靈,一丁點動靜都會令他害怕。醫生說,他的崩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是積年累月的傷害疊加。罪魁禍首不是別人,就是口口聲聲說愛他的你!”

原辭聲聽得雙目赤紅,仿佛滾燙湧上眼眶的,是殷殷血淚。“我從沒想過傷害他!我一刻……都未停止尋找他。”

沈棠風說的,他都知道啊。何驚年躲他,怕他,恨他。所以,不管他多拼命地找,殚精竭慮,都再也沒能尋見他的蹤跡。就好像他們成了日與月,循環着永不相見的追逐游戲。

為什麽一切都向着不可挽回的結局崩塌而去?明明不久前,何驚年還抱着他,說要和他一起過新年、放煙花。他多少次幻想,或許何驚年就在家裏等他。只要他推開門,就能看見何驚年裹着毛毯依偎在壁爐邊,然後,自己也能從噩夢中醒來,重新擁有那份幸福。

然而很可惜,噩夢有時盡,神明對他的拷問卻無休無止。

最令他痛不欲生的,是找去何驚年養父母家的那次。那對夫妻自索要撫養費一事後,看到他怕得跟閻王似的,一見他就說已經按照您的意思把錢都還了,以後也不敢再打擾何驚年。

他打斷,只問何驚年有沒有來過,那對夫妻倉皇搖頭。即便失望,他也舍不得走。他提出要看看何驚年留下的東西,或者曾住過的房間。那對夫妻頓時僵住。

原來在這個家,何驚年也沒能留下任何東西,他的房間早成了雜物間。看着眼前積滿灰塵的肮髒房間,他的心像被生生撕爛成碎片。為什麽直到現在才意識到,這世上從來都沒有何驚年的容身之地,當初他向何驚年提出的那個永遠離開的要求,又是那麽、多麽、多麽——

殘酷到不可饒恕啊!

“我只是沒能從一開始就明白自己的心。”原辭聲幹啞喉嚨裏擠出的每個字,都像生鏽的碎刀片。“沒有人可以無所不能,我也一樣。我只是……知道得晚了一些而已。”

沈棠風搖頭嘆息,滿臉無可救藥的神情。“你根本沒有心。”他說,“不但沒有心,曾經離何驚年那麽近的時候,都不曾看清過何驚年的真心。”

“以前,何驚年還在當那個所謂的‘原夫人’的時候,每次我見到他,他都是難過又狼狽的樣子,從來都沒真正開心過。”

“因為孕期腿腳不便,他不當心掉進水裏,你非但沒及時出現,連一句安慰都沒有,還漠視他、苛責他,認為他讓你大失面子。”

“做第一次孕檢,其他妻子都有丈夫陪着,就他孤零零地坐在那裏。住院的時候你有出現過哪怕一次嗎?”

“他明明很喜歡小動物,可下着那麽大的暴雨,他卻只能站在紙箱旁邊,連抱起小狗的勇氣都沒有。因為他擔心你會不高興。”

“原辭聲,難道你就沒發現嗎?你天生就有一種讓人痛苦的能力。你不光折磨你自己,還毀了何驚年。如果他沒跟你扯上關系,根本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你閉嘴!”原辭聲失控地低吼,“你知道什麽?如果你沒把他帶走,我和他早就重新開始了。我什麽都能給他,只要他要,只要我有。他就該留在我身邊,你這種人有什麽資格配和他在一起,你連肖想一下的資格都沒有!”

“我當然有資格,誰都比你有資格。”沈棠風冷厲地揚高音調,“是我,把被你毀掉的何驚年從深淵裏拉出來。現在的何驚年有新的生活,有很好的人生和未來。如果你還愛他,或者對他還有一些愧疚,就請不要再打擾他。你這個人,就該和他那些不堪的記憶一起,統統被忘個一幹二淨。”

“不可能!”原辭聲猙獰嘶叫,“何驚年絕不可能忘了我!”

“強辯毫無意義。”沈棠風憎惡地別過頭,“說起來你真該感謝我,沒有告訴他以前那些事情。如果他都知道,你覺得他還願意看到你這張臉嗎?只怕恨不得殺了你吧?”

原辭聲怆然冷笑,“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麽可在意的?你只要清楚一點,我絕對不會放手。我們還有糕糕,我離不開他,糕糕也離不開他。”

話音剛落,緊閉的病房門悄沒聲息地開了。

何驚年臉色慘白地站在那裏,蒼白嘴唇嗫嚅着問:“你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

出院後,何驚年把自己關進工作室裏,一門心思做那個鳶尾花小镯。沈棠風就陪在他旁邊,看他認真工作時專注的神情,看那雙白淨秀氣的手,是如何把無機質的冰冷金屬和寶石,變成富有生命感的珠寶——

為他和原辭聲的女兒,精心創造的珠寶。

原辭聲每天都到工作室來,沈棠風不讓他進到裏面,他就站在外面賴着不走。每次何驚年忙完出來,他都紅着眼睛迎上去想找機會說話,但何驚年看也不看他,被沈棠風攬着,一聲不響地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其實,何驚年也不是故意不理他,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任何人身上。等到小手镯做完,他就整天趴在桌上,看着它發呆。

如此過了幾天,沈棠風再也看不下去他這樣,開車帶他去了糕糕就讀的幼兒園。

一開始,當何驚年意識到他在做什麽,還慌得六神無主,求他快點離開這裏。可是,當他看見幼兒園放學,小朋友們像一群可愛的小鴨子,搖搖晃晃走向各自的爸爸媽媽時,他又舍不得挪開眼睛了。

隔着車窗,何驚年很快就在一群孩子裏,清晰地辨出了一個小姑娘。沒有根據,遠遠相望,他卻依然在第一時間确定,那就是他的糕糕。

盛夏的黃昏,香樟樹在路邊搖曳下一地金斑。小姑娘在樹蔭裏一蹦一跳,兩條小辮子甩來甩去,小兔的耳朵,小魚的尾巴,小鳥的翅膀。然後,她舒展雙臂,快樂地撲進了原辭聲的懷裏。

何驚年就這麽一眨不眨地睜着眼,直到載着糕糕的那輛車開遠,徹底消失在視界裏。

回去的路上,他人醒着,卻難以遏制地做起了夢。夢裏夢外都是那個小小的身影。好想、好想再近一點看看她,如果可以的話,還想聽聽她的聲音,甚至輕輕地抱她一下。

就這樣,何驚年着了魔,生了病,整個人渾渾噩噩,只有每天來看糕糕的時候,才會有短暫的清醒。他貼着玻璃看糕糕,視線一瞬不錯,追随着小姑娘天真嬌憨的身影。

沈棠風就在一旁就默不作聲地看着他,看他目光因女兒而欣喜發亮,又随着女兒的離開慢慢暗沉下去。

周五,幼兒園提早放學。何驚年看見,平時總愛甜甜笑的糕糕,竟然難得鬧起了別扭,來接她的阿姨怎麽哄都哄不好。天氣熱,太陽又大,糕糕很快哭得小臉通紅,劉海兒都濕成一绺一绺的。

“年年,想去就去吧。”沈棠風移開目光,不願再看何驚年緊蹙雙眉的心疼模樣。何驚年猶豫半晌,終于還是下了車,一步步朝糕糕走了過去。

走到一半,何驚年又遲疑着停下腳步,他只想安慰女兒,親親她,抱抱她,無論怎樣都好,只要能再次看見她的笑容。可是,他又實在不知該怎麽介紹自己,該用什麽樣的表情面對她,該對她說些什麽話。

他只能躲在香樟後面,捂着嘴忍着淚,偷眼看他的小姑娘、小女兒,與他生離三年之久的小糕糕。

糕糕抱着兔子玩偶,委屈巴巴地鼓起腮幫,“爸爸明明答應我的,今天要帶我去游樂園玩!”

“少爺工作忙,實在趕不過來了。就讓楊奶奶陪糕糕玩,好不好?”

“可是,爸爸不僅答應過我,還答應過廖妮亞。”糕糕哭得一抽一抽,拼命用小花手絹擦眼淚。“我從上星期就開始期待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今天,他怎麽可以出爾反爾呢……”

原辭聲這麽大個人了,怎麽還對孩子食言呢?眼見女兒越哭越傷心,嫩乎乎的圓臉蛋快要變成小花貓,何驚年愈發心痛如刀絞,下意識就往前邁開了步子。前腳剛落地,他又怕被發覺,剛想側身躲開,誰知背後卻響起那軟乎乎的小奶音:

“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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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糕糕女明星出場啦~

評論區揪50個寶發紅包~~~

感謝在2022-05-04 00:00:00~2022-05-05 00: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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