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自由人
大年初六上午,公司上班的前一天,虞總裁被工作狂薛明辰點名叫去,參加了線上的高層會。
全程薛明辰口若懸河,虞桓充當坐鎮的背景板。直到最後,薛明辰幾個議題待拍板,虞桓才開了麥。
“上一季度的報表我看過了,度假區項目若需要……”
嘟嘟——
一句話沒講完,虞桓的話被書房敲門聲打斷。
他只要關着門,就代表有重要的事要處理,溫阮一般不會來打擾,那就只有……
“大姨夫!大姨夫!”
攝像頭中衆人表情不一,有的故意別開了眼,裝作沒聽見在摳手摸本子,有的控制不住,直接瞪大了眼睛,還有的臉湊更近了些想聽的更清楚,或是匆匆插上了耳機……
薛明辰眼睛眯起,似乎想穿過屏幕來抓人。
虞桓沒有理,繼續道:“日本松岡直木教授的團隊年後會來公司,辦公室和後勤處做好接待準備,另外提前聯系好A大和城規院的專家,确定專家評議會的時間。”
“是。”
“收到。”
中心辦公室主任張池和後勤處的王忠義開麥應下。
薛明辰神情稍緩,清了清嗓子,剛點開麥:“我還有一個提議,五月虞總參加校慶的時候……”
“大——姨——夫!”
薛明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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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不知道是誰忘關麥了,清晰的笑聲入耳。
薛明辰臉色鐵青,忍了忍,還是把想發作的話憋了回去。
結果,門外安靜了片刻後,又傳來掐着嗓子的喚聲——
“師哥~你來一下嘛~”
虞桓:“……”
會議室裏的衆人:“…………”
五秒後,啪,門開了。
霍征耳朵正貼在門上,猛一失力,差點栽倒地上,但見到虞桓,又驚喜的大聲道:“哇!真的有用哎!”
虞桓咧嘴:“你叫我什麽?”
霍征“咕咚”一聲咽下口水,忽然覺得周圍空氣都降了幾度,害怕極了。
“大、大大姨夫……”
短短幾個字,仿佛度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
一大一小兩人,一人抱臂,一人抱着作業本,在書房門口對峙良久。終于還是虞桓長舒一口氣,問道:“什麽事?”
霍征一下子攤開自己的作業本,上面是十以內的加減法,伸到虞桓鼻子底下:“大姨夫,幼兒園作業,我做完啦。”
“然後?”
“需要家長檢查簽字。”
“我在忙,一會兒再看。”虞桓說着要關門,又多問了一句,“你大姨呢?”
“大姨在廚房做飯。”
“怎麽她在做飯?”剛剛還要忙的人突然推開了霍川,一邊解開袖口一邊往樓下走。
“說了中午等我來做。”
會議室裏聽的清清楚楚的衆人:“…………”
老板真體貼,突然順帶就把他們也喂飽了呢,中午可以省一頓飯了。
薛明辰額上青筋暴露,不知該吼“虞桓”兩個字,還是“溫阮”。最終千言萬語彙聚成了兩個強有力的大字:“散!——會!”
霍征想吃雞翅,溫阮在對着做飯App學做可樂雞翅。她選擇的是懶人菜譜,所有步驟精簡到了最少,看起來倒也像模像樣。
她現在進行到了“在雞翅背上劃兩道”這個步驟,虞桓進來時,只見她戴着圍裙,左手按着雞翅,右手舉刀,正在比劃着怎麽把“兩道”拉在中間的位置,還能做到平行。
“我來吧。”虞桓從她手裏接過了刀。
溫阮回頭,咦道:“你開完會啦?”
“嗯。”虞桓把袖子折到了小臂上方,又把圍裙套到了自己身上,意有所指,“有薛明辰在呢。”
溫阮“噗嗤”笑着讓開位置:“完了,那家夥又得記我一筆。”
虞桓彎唇:“讓他記,公司的小本本管夠。”
“什麽本本?大姨夫你們公司免費發小本本嗎?什麽樣兒的?”霍征把自己的作業本放到桌上,扭頭惦記別人的,然後默然——
“……大姨夫,你又偷親大姨。”
虞桓直起身,翻了下鍋裏倒過可樂的雞翅,神态坦然。倒是溫阮有些不好意思,輕輕推了他一下,小聲道:“你注意點。”
虞桓“啧”了一聲:“要都管他,霍予素是怎麽來的?”
溫阮:“……”
她轉身洗幹淨了手,拿起霍征放在桌上的作業本,敲敲他的腦袋:“過來,我給你檢查,對一道可以吃一個雞翅。”
然後發現,小孩做的題全對。
霍征很得意,晃悠到虞桓旁邊,踮着腳尖在鍋邊數了數:“大姨夫,你做的雞翅可數量不夠哇。”
“題沒做夠?一會兒我再給你出十頁。”
“……”
溫阮搖搖頭,回到客廳拿起手機,發現司娜娜給她私聊發了一張截圖,是線上會議,薛明辰被放大了的鐵青的臉。
溫阮笑過之後,忽然想起了什麽,問道:“哎?最近群裏怎麽這麽安靜,你都不往裏面發圖了。”
司娜娜一瞬間汗毛倒豎:“別別別別——嫂子我求求你,可別發群裏!”
溫阮偏頭,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看了看與司娜娜的對話框,想到這段時間群裏的異樣,目光游移到了廚房某人忙碌的背影上。
當晚,她試探性的,在群裏發了一句:“過年給老公買的新棉服他都沒有穿過,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歡。(哭哭.jpg)(哭哭.jpg)”
……
假期剛結束,霍征和蘇莺時因為牽挂孩子,提前從恭城回來,帶了許多禮物親自上門,将霍征接走了。
虞桓夫婦二人突如其來,有些措手不及,又熱鬧新奇的帶娃日子結束了。
溫阮感覺時間一下子多了起來,不用再操心娃的一日三餐,無需考慮營養均衡問題,虞桓上班不在家,她想點什麽外賣都可以。
她快樂的嗦着螺蛳粉,但此時飛揚的心情不是螺蛳粉帶來的,而是早晨虞桓出門時,特意翻出了那件為過年買的大紅色棉服,有些不倫不類的套在西裝外,故意把自己親醒,生怕看不到似的,一本正經的跟自己說:“再見。”
溫阮想起來,就忍不住笑,嗆到了嗓子。
是巧合嗎?
溫阮點開群裏那個“新人妹妹”的頭像主頁,海雙布偶貓碧色的雙眸溫柔而可愛,如一汪泉水,能直浸入人的心底,蓬松柔軟的背毛,毛撣般的巨大尾巴卷起團在身前。
幾年前她也曾突發奇想想養一只布偶貓,還搜了許多家貓舍,各種貓貓可愛照片沒少發給虞桓看。可後來,還是考慮到自己和虞桓經常不在家,沒辦法照顧小貓。
這麽可愛的小東西,把它一個人留在偌大的家裏,無人陪伴,她也不忍心。
于是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溫阮認了出來,頭像裏這只布偶就是當初她最喜歡、差點交了訂金的那一只的小貓崽的爸爸。貓爸爸身兼數個冠軍頭銜,往上數五代均血統純正,溫阮當初一見鐘情,心心念念期盼它的寶寶也能長的這般威風凜凜。
溫阮指尖輕點貓貓的鼻子,輕呢:“竟然埋伏這麽久。”
***
“阮阮姐,你看曠野官網了沒?你的作品——入圍啦!!!”
溫阮剛收拾了螺蛳粉的垃圾,就被沈筱一通電話叫到了電腦前,登錄了許久沒看的曠野之風——第十八屆“自由人”獎項總決賽入圍作品展示。
初賽時收到了近千張投稿攝影作品,複賽篩選掉了800張,如今進入決賽圈的,只剩下了20張,最終抉擇出獲獎作品6張,獲得曠野之風頒布的“自由人”獎杯。
曠野之風是美國非官方的野外攝影基金會,設立“自由人”獎項如今已是十八年,是全球野外攝影師心目中的“奧斯卡”。
溫阮快速翻着頁面,在第二頁的第一行,看到了熟悉的照片——那是她去年10月參與苑巍與考古系合作開展的敦州萬佛窟修複項目,為懸崖上的洞窟拍照時偷偷一人攀上了野崖峰的最高處,霎時被所見之景所震撼,俯瞰巒群環繞間,山鳥成群呼嘯展翅滑翔俯入深淵,無數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各姿态的佛手纏綿向上伸出,如無間蘇醒的浮屠,于山晝深處敲響圓潤洪亮、深沉清遠梵鐘,低聲誦響,綿延撞于山壁,音隆重疊回響,尋回交融成沉重佛鳴,最終在半空中化為随風飄走的山息,寄遠世間。
作品:《風息》
作者:WR
溫阮瞬間有些熱淚盈眶。
這是她的第三次投稿,第一次剛上大學,初生牛犢不怕虎,将一張美洲拍攝的獵豹捕獵的照片命名為《生命》,不出意外的連複賽都沒進去。那次對她的打擊比較大,年輕時的心浮氣躁、心比天高讓她一度認為自己從小出野外,經驗和技術比那些學院派的攝影師不知強上幾倍,甚至抱有讀大學專業課也是來玩玩的心态。
那次的失敗,讓她倏然清醒,原來自己自以為傲的作品,也僅僅是那被首輪棄之如履的800中的一張,毫無新意,泯然衆人,如一顆石子,微小到連投入湖面都泛不起漣漪。
她蒙頭在宿舍呆了三天,然後重拾心情,開始按時上課,認真聽講。再不跟人提自己去過哪裏,拍過什麽,自己有一個多麽了不起的、獲得過兩次“自由人”獎杯的母親。
第二次投稿是在大學畢業那年,作品名為《枯木與水》,進了複賽,止步于決賽圈。這組作品後來在國內倒是反響不錯,在尚京美術館展出,也給溫阮打響了一些名聲。
這讓溫阮多了些信心,國內一些攝影大家看過後,誇贊她下次一定能拿下“自由人”。
可惜後來,研究生期間又畢業後多年,她都沒有再投過作品。
沒有人知道為什麽。
電話那邊,沈筱激動的語無倫次,比自己獲獎了還興奮,溫阮聽的耳朵進進出出,等她終于挂了電話,看着電腦屏幕,指尖微微顫抖,想第一個給母親報告好消息,卻還是按下了虞桓的通話鍵。
響了幾秒,對方沒有接,溫阮怕他在忙,很快挂斷了。正準備撥給母親,虞桓又打了回來。
背景音是離開會議室和疑似謝明凡的摔本聲。
“阮阮?”
溫阮的眼淚鼻涕一下子都出來了,眼珠子通紅,像只小兔子。
“我有一個好消息想要分享給你。”她盡量的穩住嗓音間的顫抖,一字一句道,“早點回家。”
***
下午靳浩天車開的比平時快了一倍,虞桓取消了一個會和晚上的飯局,往家裏趕,像是有很急的事情。
不知看到了什麽,忽然開口:“路邊停一下。”
靳浩天把車停好,就見虞桓進了路邊的花店,很快,捧着一束巨大的玫瑰走了出來。
他苦思也沒有想明白今天是什麽節日,但很有眼力見兒的沒有問出來。
溫阮正在院子裏澆花,看到回來的人愣住,喃喃:“我還沒告訴你是什麽好消息呢……”
“總是需要慶祝的事情。讓我猜猜?”
溫阮把花抱在懷裏,花瓣嬌豔欲滴,帶着花露香氣,嘴角牽了牽。
“那你猜。”
“‘自由人’進決賽了。”
“……”溫阮無語,“你這樣好沒有誠意!”
虞桓輕笑:“回來的路上看了一眼官網。我記得你大學畢業那年,也是大概這個時候得知結果的。”
“當年你也送了花,我說又沒晉級,哪裏值得慶祝。你說等我下次晉級了,送束更大的。”溫阮笑着道。
“嗯。”
虞桓淺色的瞳孔純淨而溫和,溫阮透過那雙眼睛,仿佛又看到了六七年前的自己——那個自以為沉澱了四年,有所進步,理應取得好成績,卻只多晉級一輪的自己。
原來,虞桓也還記得。
這些年來,溫阮低調的過分,再也沒有向“自由人”投過稿。沈筱多次追問,甚至幫她挑出了好幾張作品,信誓旦旦道肯定不比那些獲獎者差。
但她都笑笑拒絕了。
沈筱捶胸頓足追問理由,她也從未解釋。
虞桓一直都懂,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他輕輕把女孩抱住,摸着柔順的長發,低聲道:“我的阮阮,真棒。”
溫阮眼眶也有些濕,但在知道結果後的這段時間裏,已經平複的差不多了。她“哎呀”一聲,從懷裏擠出:“還不一定能獲獎呢,你快先給我投個票!”
兩人進屋。虞桓登錄了自己的曠野之息賬號,熟練的給《風息》點了“支持”,想了想,給小徐打去電話。
“徐特助,把這個網址給公司員工郵箱都發一遍,請大家為《風息》投票,以截圖為證,我個人給大家發紅包。”
“哎等等等——”溫阮一下子捂住電話,“大家這樣一下子全都去投票,系統會判我刷分的!”
虞桓點頭:“明白了。”
溫阮不放心的松開手。只見他看了眼網站上的投票時間,決賽結果要五月底才公布,又對電話那頭道:“這星期秘書處和中心辦公室投,下星期技術部,接下來你來安排,不要紮堆,五月中旬之前全部投完。”
溫阮:“……”
挂了電話,虞桓回頭露出邀功的笑。
溫阮嘆氣:“……虞總裁,這樣真的不算是作弊嗎?”
“如何算?”虞桓挑眉,“作弊是通過買賣讓許多不認識的人給你投票。但公司上下,誰不認識你?”
“……你這麽說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晚上虞桓請了溫阮喜歡的西班牙廚師上門做晚宴,燭光朦胧,兩杯紅酒相對,前菜金槍魚釀紅辣椒已經上桌,虞桓舉杯:“祝賀夫人。”
溫阮也晃了晃酒杯,醉了笑顏。
徐特助的工作效率極高。
當晚,群裏紛紛先發來了投票截圖。
【奮鬥娜娜:嫂子你看,我不僅自己投了票,還給家族群都發了,我80歲的奶奶誇這照片拍的好!】
【溫水:替我謝謝奶奶……】
【八方池塘:我給孩子的家長群裏也發了!】
【溫水:謝謝大家夥,你小心被踢。】
【精神小徐:你們注意紀律!小心別刷分了!(喇叭.jpg)(喇叭.jpg)】
【認真小王:坐等輪到我們後勤……】
【刻苦天天:坐等+1】
溫阮翻了翻,發現不能只虞桓一邊用勁兒,自己該努力也得努努力,于是她也學着把鏈接往家族群裏一甩——
【溫水:諸位,走過路過別忘捧個場!小女子叩謝!@所有人】
【三月:呦,表姐你別光發鏈接,投哪個也得說清楚呀(斜眼笑.jpg)】
【溫水:你認不出哪個是我???】
【三月:……認出來了認出來了,第一頁第二張的那個Rayel嘛。】
【溫水:!!!】
【首陽:不對,一看就是那個Winnie,我投完了!不客氣!】
【溫水:……混蛋哥哥!是WR!!WR!!!】
【首陽:……】
【三月:……】
【三月:表姐你別生氣,我這就拿霍征的小天才手機再注冊一個賬號,重新給你投麽麽噠!(發射愛心.jpg)】
【首陽:咳,我去發朋友圈彌補錯誤(擁抱.jpg)】
【溫瑜:什麽投票?】
【溫瑜:自由人?天吶寶貝,你已經淪落到要四處拉票了嗎?】
【溫水:退群了。】
溫阮面無表情的關上群聊,只覺得自己腦子大概是秀逗了。
她随意翻了翻朋友圈,最新那一條是蘇首陽發的,果真在認真幫她拉票。接着又往下翻了翻,竟然看到許多熟悉的不熟悉的圈內朋友,看到消息後都在幫她轉發,不由有些感動,挨個點了個贊。
連着點了十幾個之後,手指忽然頓住了——
她睜大了眼睛,發現這一條轉發的人竟然是薛明辰???
【薛:幫投7號WR作品《風息》,多謝。】
溫阮手快,已經點上了贊,再取消也不合适,幹脆在下面留言道:“謝了小薛!”
兩分鐘之後,薛明辰怒氣沖沖回複道:“食人之祿!!!”
溫阮笑個不停。剜了勺小蛋糕放進嘴中。
虞桓送走廚師,揉了揉她的腦袋:“這麽開心?”
“嗯!”溫阮牙齒咬着小叉子,“好開心哦。”
***
沈筱激動到要來尚京當面道賀,正巧一直在國外的何清然也回國了,喊上馮秋波,四人約在一家環境雅致的溫泉休閑禦所見面。
泠雲汀。
位于尚京郊區流雲山下,絕佳的景觀和天然的溫泉很受尚京及臨交省會人們的歡迎。價格不算不親民,現在又處于非假期時間,倒讓幾人落得清靜。
泠雲汀分為室內和室外兩部分溫泉池,室內男女隔開,類似于私湯。室外占地面積很大,漫步山間,随處可在左右兩邊看見各種插着标識牌的不同湯藥的池子,池子都不大,被樹林花草掩映,格外靜谧。
戶外的中心區域設有休息區,餐臺可點飲品,旁邊長桌擺有各式甜品和水果自助,冰櫃裏還有冰激淩。
因為今天人少,天氣也不冷,四人披着浴巾來到了室外區域。
沈筱和何清然還在甜品區流連。溫阮昨晚蛋糕吃膩了,和馮秋波蓋着厚厚的浴毯并排躺在休息椅上放空。
“波妞,你和言璟最近怎麽樣了?”溫阮望着天空,緩緩開口問道。
馮秋波歪頭看了她一眼,伸出胳膊夠了夠,小拇指勾住了溫阮的小指,兩人松松牽着,一時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溫阮輕輕扯了她一下,側過了身。馮秋波也轉了過來,兩人面對面。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馮秋波先開了口,波浪卷散在臉側,聲音很淺,“我也想帶他見我爸媽。但你知道,我爸媽……他們一直希望我找一個工作穩定,最好是吃公家飯的人,過安穩的生活。言璟脾氣急,他們認為他不成熟、不穩重,照顧不好我……還說言璟工作不行,哪有靠打游戲養家的……”
“言璟一年賺的可不少吧?你沒告訴叔叔阿姨?”
“說了。但那又怎麽樣?他已經26了,其他選手這個年紀大多已經退役了。”馮秋波看着溫阮,眼裏有淚光,“我爸問我,等他不打游戲了,高中學歷,準備去幹什麽?怎麽找工作?我、我答不出來……”
溫阮心裏一酸,起身坐到了馮秋波身邊,輕輕拍着她的背。
馮秋波擦了擦眼睛,道:“言璟想要什麽,你我都知道。他能堅持到今天真的不容易,他的付出我們也都看見了……阮妞,你說,這些話讓我怎麽問的出口?”
“言璟戰隊成績最好的時候拿過全國季軍,他在最風光的時候去我家,都被我爸趕了出來,更何況是現在?”馮秋波說着,自嘲的笑了笑,“言璟他們、他們戰隊這兩年成績不太好,剛剛結束的春季賽,也是卡着尾巴晉級的。他說一定是季軍份量不夠,等他拿到冠軍的獎杯,再去我家。”
“可我知道根本不是這樣,在我爸媽心中,那個獎杯根本毫無意義……”
“波妞……”溫阮抱住了她,不知該怎麽安慰,自己心裏也堵得慌,“會有辦法的。”
馮秋波下巴放在溫阮肩頭,靜靜待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眼神重新變得堅定:“好啦,今天是來給你慶祝的。其他事,咱們以後再說。”
遠處,沈筱和何清然端着戰果滿滿的托盤說笑着向這邊走來。
何清然把手裏的盤子放到了溫阮和馮秋波中間的桌子上,灑然道:“不知道你們喜歡什麽,随便拿了幾樣。”然後往溫阮另一邊的長椅上一躺,閉上眼睛,沈筱躺在了她旁邊。
“好啊,阮阮你聽那個冷血家夥說的話啊,本科四年同吃同睡,她竟然說不知道咱們喜歡吃什麽?!”馮秋波轉換了心情,義憤填膺道。
何清然頭發不燙不染,随意挽在耳後,堪堪及肩,鼻梁上挂着無框眼鏡,樸素的還像是個學生。她眼也不睜,繼續假寐,聲音幽幽:“随便,愛吃不吃。”
馮秋波哼了聲,見盤子裏有她最喜歡的巧克力慕斯,果斷拿走塞進了嘴裏。
“話說,阮妞。我這次回國,還帶着一項任務。”何清然繼續閉眼淡淡道,“你跟我們《華國地理》雜志的名譽攝影師合同該續簽了。我們主任一直有意跟你簽正式合同,跟我一樣帶編制,待遇從優。你這次作品入圍決賽,她很重視,讓我務必再好好跟你聊聊。話我帶到了,想怎麽簽,我聽你的。”
“你們的正式編制,都什麽待遇呀?”多少受到剛剛馮秋波“鐵飯碗”言論的影響,溫阮虛心問道。
何清然終于睜開了眼睛,難以置信的扭頭看向她:“……溫女士,您可是上市公司的總裁夫人,還在意這點待遇?”
“何老師,您這個思想很危險啊。”溫阮一本正經道,“咱們可都是新時代女性,講究獨立自主的。”
“行、行……看您畢業後這些年四處逍遙,我還以為您心向大海,自由飛翔呢。”
溫阮哂然,她畢業後的确到現在都沒有簽過一份正式工作。合作的國內外期刊、雜志社和相關機構倒不少,但目前,還沒有一家能給她交五險一金的。
“那個……說說嘛,何老師?”溫阮抿起嘴,雙手交握,眨了眨大眼睛。
何清然受不了的撇開臉,還沒開口,一旁的沈筱就湊了過來,興奮舉手:“我來我來!阮阮姐,我們雜志社待遇很好噠!”
沈筱和何清然同屬《華國地理》雜志,沈筱要晚進來兩年,何清然一直駐外,沈筱多在國內。
“像我這樣的新人攝影師,一年工資能拿15W+,年底還有年終獎和各類補貼,出差報銷很快,平時不怎麽花錢的!像清然姐這樣的資深攝影師,又常年駐外,經驗豐富,工資那可是頂層的!年薪……”沈筱猶豫着看了看何清然,不知好不好說出來。
“50-60W。”何清然倒無所謂,自己開了口。
“什麽?!你的年薪能拿這麽多!!!”馮秋波驚呆了,算了算自己的,臉哭喪起來,“我那個破出版社,一年加上公積金才勉強30W,年終獎還得看當年效益好不好,多了七八萬,少的二三萬就給打發了……何老師,您那兒還招人嗎?我現在學攝影還來得及嗎?我能熬夜、會吃苦、力氣還大……”
“你怎麽不提自己吃的還多?”何清然翻了個白眼,略過她,目光投向溫阮,語氣中帶了一絲謹慎,“小沈說的沒錯,我們這裏的待遇在國內算是不錯的,你來的話工資最低跟我齊平,我再替你去跟主任談,争取按引進人才,各種算下來會更高。我知道你不在意這點錢,但最主要的是穩定,事業單位,公家飯,五險一金都是按最高标準繳納的。以後要是能往上走,坐到主任的位置……”
“何老師何老師……”溫阮連忙打住,“您看我像是能當領導的樣子嗎?我還指望您多多努力,以後好罩着我呢。”
何清然說的熱血沸騰,忽被冷水潑下,再不願多跟這個沒志氣的哔哔一句。翻了個身,背對着溫阮閉回眼睛。
“讓何老師費心啦……容我想一想,嗯?嗯嗯?”
感到後背被一雙小手輕輕推搡着,何清然差點破功,憋住笑,“煩人。”
“其實阮阮姐這樣也很好,想接哪個項目就接哪個。”沈筱一臉羨慕,又忽然想起,“哦,對了!上次咱們去徽城拍的照片,被小趙發到網上了,吸引不少人點贊呢!小趙說現在公園路面都重修了,邀請咱們有時間再過去玩兒。”
“你們倒還有聯系哦。”溫阮促狹的眨眨眼。
小姑娘臉閃過一絲不自然:“說什麽呢,他、他現在是我的攝影徒弟!”
“哦,師徒啊……”溫阮、馮秋波、何清然對視一眼,露出了然的神情。
“哎呀!你們讨厭!”
……
晚上,靳浩天開車送四人回市裏。一路上,馮秋波還沉浸在自己一着不慎入錯行,淪落到同寝室工資最低的悲慘境遇當中……
溫阮從副駕扭頭安慰她:“你不是最低的,我幾乎都沒有工資。”
馮秋波掃了眼她無名指上夜間格外閃瞎眼的大鑽戒疙瘩,幽幽道:“抱歉,并沒有被安慰到呢……”
溫阮輕咳一聲,再次分析道:“你看,你的主要收入其實并不是工資,而是寫稿,加上這些稿費副業的收入,是不是跟清然差不多了?”
何清然剛想說“我也有副業”,被一旁沈筱捂住了嘴,又咽了回去。
馮秋波感覺略微好了些,卻并沒有完全釋然,依舊嘆道:“你不懂,工資是薅別人的羊毛,副業純粹是自己産的羊毛,快樂不一樣的。再者,等老了退休後,就單純躺平等別人發退休金了,誰還要辛辛苦苦搞一輩子副業?”
誰料溫阮卻若有所思,點點頭恍然道:“有道理啊。”
何清然:“?”
沈筱:“??”
哈喽,請問這位總裁夫人您想明白什麽了???
靳浩天先把何清然和沈筱送到酒店。酒店離言璟戰隊基地不遠,馮秋波說明天言璟能放半天假,他們一起回家。
車駛進幽靜小路,快到基地門口時,遠遠的已見言璟戴着鴨舌帽等在路邊。車在不遠處停下,閃了閃車燈,嚴璟走了過來。
馮秋波一改惆悵,打開車門跳下,撲進他的懷中。
溫阮降下車窗,問道:“你們自己開車,還是我直接送你們回家?”
言璟轉身:“我開車。”
“那好,你們注意安全。”溫阮想了想,又笑道,“季後賽什麽時候開始?你們HERO戰隊的首場比賽票可得給我留兩張,上次沒去成,這次我還要帶家屬。”
“我沒聽錯吧姐姐?你要的是我們HERO戰隊的票,不是SAM的?”言璟誇張道。
“自然。別的戰隊看的是熱鬧,給Yan可是要舉牌的,別忘了,走了!”溫阮車窗升起,隔斷了兩人的目光。
黑色邁巴赫緩緩駛離視線。
馮秋波晃了晃言璟:“我們走嗎?”
言璟收回目光,勾起笑。
“走。”他攬住女孩,“訓練累死了!不過這次,找到對付冠雄的新戰術了……”
……
溫阮走進家門,難得虞桓已經回來了,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書,落地燈光幽幽,側顏沉靜。
他擡起頭,露出淺笑:“今天玩的開心嗎?”
“開心!”溫阮把包撂在玄關,脫了鞋光腳跑過去,仰躺在虞桓腿上,“師哥,我有一個新想法。”
“哦?”
“清然所在的《華國地理》雜志想跟我簽正式合同,正式入編,給的待遇可好了,說的我都有點心動……”溫阮眼露憧憬。
“為什麽心動呢?”虞桓撥開她額邊的碎發,“是我賺的錢不夠花嗎?”
溫阮噗嗤笑了:“當然不是……”
虞桓所有的卡她都有權限。
“我是在想,一直這樣,等老了都沒人給我發退休工資的……”
“我給你發。”
“那不行。”溫阮拒絕,“薅你羊毛跟薅自己沒區別。我就想體驗一下,那種老了不用上班,還讓別人給錢花的感覺。”
虞桓表情有些不好琢磨,似是有些掙紮、猶豫,最終,試探的問道:“阮阮,條件可不可以不要這麽苛刻?比如,放寬到年輕的時候?”
現在就可以體驗老了不用上班,還有人給錢花的感覺。
溫阮:“……”
她想起了剛畢業的時候。
那時找她簽約的好單位很多,足以讓其他畢業的同學羨慕,但她都沒有選擇。
後來名聲漸長,越來越多的雜志社想與她簽訂“名譽顧問”的合同。“名譽顧問”是雜志社為了獲取更多優秀的照片渠道,與國內外知名攝影師簽訂的合作,雜志社可與攝影師按主題約稿,攝影師有好的作品,也會優先投給合作的雜志社。
但他們雙方都是自由的,并無強制的隸屬關系。
溫阮自由到現在。在業內,她沒有顯赫單位和職稱可以炫耀;在學校,她的這種作派更不能夠成為學生積極向上的榜樣,這麽多年來,她連一次校友會的邀請函也沒有收到過。
但她自認為從來就沒有什麽值得炫耀的地方或能成為誰的榜樣。
這些年來,她過的比誰都快樂。
“師哥,你說我一直這樣是對的嗎……”溫阮睫毛輕顫,有些怔然,“我是不是該聽清然的,簽個正式合約比較保險?”
虞桓靜靜的看着她,眼眸如沉靜水波。
良久,緩緩開口:“阮阮,這世上有太多身不由己,太多顧慮。許多人在選擇工作時要考慮工資多不多、有沒有五險一金、離家近不近、房租交通費去掉之後能否攢下錢、是否體面、能不能長久做下去。而其中,最不重要的,反而是自己感不感興趣了。”
“但別人的顧慮在你這裏并不成立。你只需要去選擇喜歡的。無論做什麽決定,我都支持你。”
“我就是你的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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