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山巅飛鳥

溫阮說的時候的确是有幾分氣話在裏面的,但馮秋波卻欣然響應,甚至點名要跟言璟截然不同的“純情實習生款”。

溫阮想着,換換心情也是好的,就當多認識個朋友呢。于是她跟司娜娜合計了合計,由司娜娜出頭,約了一個剛進公司半年,目前已轉正,就職于技術部的男青年見面。

男青年名叫常青,Q大計算機系碩士畢業,前途光明的程序員一枚;26歲,身高181,體重145,喜歡養鹦鹉、看電影;尚京本地有房有車;父母都是國企管理層。

“嫂子,這小夥子一來就成了黃金單身漢,公司裏多少适齡女青年都盯着呢!要不是我媽剛給我介紹了個相親對象聊得還不錯,我也得動心。”司娜娜把人家背景打聽的很清楚,就連下班後的行蹤也查的透徹,“下班後不泡吧,偶爾健身房,不抽煙少喝酒,怎麽樣?絕對是優質青年一枚!”

“我就說是我的朋友,他不知道秋波姐跟您的關系,放心吧。”

溫阮本來擔心聯系公司裏的人與馮秋波認識,對方交往的目的會不單純。司娜娜徹底打消了她的顧慮,點頭應了下來:“就是他了。”

他們約在了周五晚上,地點是常青定的一家環境雅致的日料店。馮秋波下了班,直接從出版社打車過來。到的時候,常青已經坐下了,他穿着程序員标志性的格子襯衫,但因為身材保持的很好,看起來幹淨精神。

“不好意思,我來遲了……”馮秋波匆匆坐下。

“這個點正是下班高峰,我也剛到。”常青笑的溫和,五官不算多麽出衆,但很端正,氣質有些呆呆的。

馮秋波在來的路上一直打氣退堂鼓,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但看到對方真人,忐忑情緒瞬間消散不少。

馮秋波性格開朗灑脫,跟其他見過的目的性很強的女孩不同,常青話匣子也打開了,漸漸開始跟她吐苦水,說自己現在都不願意回家,一回家就被父母逮着追問有沒有對象。

馮秋波安慰他:“兄弟,沒什麽是一杯酒解決不了的,不行就兩杯。來,幹!”

“幹!”

他們已經打開了桌上第二瓶燒酒,喝的正歡,沒注意從對面火鍋店走出的一行人。

“哎?……隊長,你看那個,是秋波姐嗎?”

幾人都停下腳步,其中年紀最輕的男孩往前蹦了兩步,站在路邊臺階上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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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窗內,一男一女喝着酒,笑的很開心。

“……”隊友們默默将目光轉移到樹旁的男人身上。

路燈下,男人影子拖的很長。

言璟沉默着,捏起煙咬在嘴裏,狠抽了幾口,将煙頭摁滅在垃圾桶上方,又朝洞裏扔去,沒進,掉在地上,撿起來再扔,又掉了。

沒有人敢吭聲,也沒有人去幫忙。

他重複了幾次才終于扔進垃圾桶。

在垃圾桶前愣愣站了一會兒,轉身,啞着嗓子:

“走。”

坐在保姆車上,言璟閉着眼睛,路邊彩色的霓虹燈在他臉上明暗交換。

他想起前不久一次隊裏臨時放假,他沒提前告知直接去了馮秋波的住處。打開門,聽見裏面傳來洗澡聲,他心情很是愉悅,坐在沙發上等着女友出來時驚喜的模樣。

然後就聽見了接電話的聲音。

“哎呀呀,好着呢媽,您別□□的心了!”

“什麽?方姨又給我介紹了個軍人?不了不了……我不喜歡職業忙總不在家的,您不是也接受不了嗎?之前總說言璟來着……”

“分了分了……真的分了,也沒偷偷見面……嗯……嗯嗯,知道了,我最聽你的話……”

“我要沖頭發了!挂了啊!”

裏面沖水嘩嘩啦啦,伴随着女孩的輕快的哼曲兒。

言璟的心如被重擊,每一個字,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他起身推門出去,在樓下花壇幹坐。

身邊路過許多人,向他投來好奇的目光。

有歸家的情侶、買菜回來的老人、騎着滑板車的孩童……

好幾次,他都想站起身走了,屁股卻像是被粘住。

一坐就坐到了晚上,月亮出來。

他終于把尊嚴丢在了無人問津的花壇中,重新上樓,敲響了門。

女孩推開門,臉上露出期待的驚喜笑容:“……你怎麽來啦!”

言璟接住了她,手臂很沉,無聲将一切都咽了下來。

“嗯,想你了。”

***

第二日,馮秋波神清氣爽的跟溫阮分享昨晚的聊天,并且表示想要再換一個類型。溫阮好笑道:“我看你是精神恢複的差不多了,先等等啊,我今天有工作,忙完了再幫你物色。”

溫阮接到了《華國地理》雜志的邀約,要做一場“自由人”獲獎的專訪,今日出發去海京,此時正在往機場趕。

送她的是司機靳浩天,虞桓開會走不開。

臨出門前,狗狗似是有所察覺,圍着她的腳踝蹭來蹭去,還“喵喵”叫着,一路走來,溫阮嘗到了什麽是牽挂的滋味,有些擔心自己不在,虞桓一個人能不能照顧好它,會不會忘記喂糧和鏟屎……

直到上了飛機把手機調成飛行模式前,她還在給虞桓發信息仔細叮囑。

等到飛機開始滑行,她才關上手機,注意到坐在自己身邊的人。

她訂的是頭等艙,座位寬敞,之所以注意到身邊的人,是因為男人自進來就一直戴着鴨舌帽和口罩,和他一起登機的同伴們也都是這種打扮。

溫阮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男人終于摘下了口罩,非主流的劉海、粗黑的眉毛、三角眼、塌鼻梁……

這人,分明就是冠雄的隊長——海嘯。

“……海……”溫阮閉嘴,自覺失禮的移開目光。

海嘯沒想到自己還有女粉,有些驚訝的扭過頭來,眼睛又睜大——似是沒想到女粉長的還這麽好看!

他倒是先局促起來,往旁邊挪了挪身子,粗糙的臉上有些泛紅,卻輕咳兩聲,故作鎮定的點點頭,壓低聲音:“是我。”

等了兩秒,見溫阮沒有反應,忍不住側過臉來,又小聲的問:“你是我……咳,我們冠雄的粉絲嗎?”

溫阮正在翻看手機照片,愣了下,“啊”了一聲,轉過臉,歉意笑笑:“我是SAM的粉絲。”

“……哦。”海嘯坐回端正,又戴上了口罩和帽子,像是自閉了起來。

溫阮沒太在意,繼續看着手機。

不一會兒,身邊傳來“梭梭”聲響,接着,一個年輕而生硬的口音在耳邊響起:“你、好。”

溫阮訝然看來,只見身邊的位置不知何時換了一個人。少年膚色白皙,看起來有些消瘦,黃色的卷發顯得人溫順而無害。

他笑了起來,伸出一只手:“我是……冠雄的Lion,”又指了指前邊,“我的經理把……隊長叫走了,你知道、我嗎?”

溫阮放下手機,跟他握了握手,禮貌道:“當然知道,你的比賽打的很好。”

哪怕言璟的戰隊輸了,但現在是場外,沒必要把個人情緒帶出來。更何況,Lion的水平的确是出色。

少年笑的更燦爛了,丹鳳眼眯成一條縫,溫阮也被感染的笑了笑。

“你不是、HERO的粉絲嗎?”Lion繼續問道。

溫阮一愣,不明白他怎麽知道。

Lion笑着解釋道:“我記得你,你來看我們和HERO的那場比賽了,你……給Yan舉了牌。”表情又好像有些委屈,擡起眼眸,“你喜歡Yan?”

“你怎麽會記得我?”溫阮有些警惕,問道。

少年非常坦蕩:“你很漂亮。”

“……”

溫阮不知該怎麽接話,淡聲道:“謝謝。”低下了頭,繼續看着手機,不想再交流。

Lion不舍追問:“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嗎?”

“不好意思,不太方便。”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跟你交個、朋友。”Lion有些慌張,像只被誤會的小狗,側身坐着看向溫阮。

溫阮沒有接話,也沒有再擡頭。

“Lion。”前排座位傳來海嘯帶着警告的聲音。

少年有些委屈與不甘,悶悶坐直了身子,不再搭話。

一路相安無事,飛機落地。

溫阮剛關閉飛行模式,“滴滴、滴滴滴……”忽然湧進多條信息,還有幾個母親溫瑜的未接來電。

溫阮心裏一緊,自己并沒有告知母親要去海京,家裏這是突然出什麽事了?!

她一邊下飛機,一邊給母親回撥過去。

“喂,媽?”

“阮阮!你可算接電話了!”溫瑜的聲音難得慌亂。

溫阮更緊張了,握住手機:“媽,你別急,到底怎麽了?”

“你爸剛接到民俗研究院院長的電話,匆匆出去了,好像……好像出事了!”

“出事?誰出事了?”

“是嚴柯!……他、他從敦州萬佛窟不知道哪個崖壁上摔下來了,現在人還在醫院……”

敦州……

萬佛窟……

不知哪個崖壁……

溫阮腦袋“嗡”的一下,身形不穩,向後退了幾步,被人一把扶住。

Lion神色關切:“你、怎麽了?”

溫阮沒心情理會他,甚至沒有力氣推開他。

她的腦子現在很亂,心怦怦跳作一團,手指冰涼……

“萬佛窟?那個地方我熟!我給你看我在那兒拍的照片……”

“這個地方是我自己發現的,景色絕佳,我告訴你怎麽去啊……”

記憶從腦海中湧現,溫瑜和Lion叫她的聲音都仿佛隔了很遠,半晌,她才找到了聲音:“嚴、嚴柯現在怎麽樣了?”

“還不知道,你爸已經跟着院長一起趕過去了!阮阮……”溫瑜顫着聲音道,“小嚴、小嚴不會出什麽事吧?你爸估計已經上飛機了,打不通電話,我這心裏……”

“我知道了媽,我來聯系爸。有消息了跟你說。”溫阮挂了電話,手還在抖。

Lion扶着溫阮,冠雄的幾個隊員也都停了下來,經理見越來越多人看過來了,催促他們趕緊走,被海嘯制止了。

“小姐,你沒事吧?需要幫忙嗎?”海嘯看了Lion一眼,問道。

溫阮這才反應過來,側開身子避開Lion的手,擡頭看向衆人:“……謝謝,我沒事,打擾你們了。”

“沒事就好,海嘯、Lion,走了走了。”經理繼續催道。

溫阮挎着背包,低頭匆匆往行李處走,手裏不閑着,在定最近的飛往敦州的機票。《華國地理》的采訪在後天下午,她提前來了,本想先跟沈筱聚一聚。但此時,嚴柯那邊的事更緊急。

取完行李,在出口處又跟冠雄幾人碰上了。

溫阮正在跟工作人員焦急的詢問機場內擺渡車的時間。

她訂的匆忙,沒有細看,剛剛才發現敦州的飛機在另一個航站樓,離這裏還挺遠,現在去排隊打車趕過去,時間有些緊張了。

她的語速很快,Lion聽不太明白,但看出來她很着急,停下腳步。

海嘯出聲道:“我們有車,先送你過去吧。”

溫阮愣住,扭過頭看來,眼中急的隐有淚光。海嘯一呆,臉倏地紅了。

Lion低下頭,卷發擋住的眼眸變得幽暗。

“謝謝你們……”溫阮的聲音有些哽咽。

海嘯別開臉,反過來催起經理:“……快走吧。”

經理:“……”

等把溫阮送到了另一個航站樓,溫阮感激的對他們道謝。Lion又恢複了陽光溫順的笑臉:“不客氣。”

溫阮心裏對他們産生了很大改觀,連帶着對Lion也不複之前的冷漠,笑了笑,告辭轉身匆匆走了。

Lion盯着她纖細的背影,用韓語輕吐道:“她真漂亮。”

海嘯扭頭,忽然被隊友眼中看見獵物般的厲光吓了一跳,再一看,卻發現還是那樣無害的模樣,好像自己剛才看錯了。

……

四個小時後,飛機降落在敦州。

苑巍的電話終于打通了,溫阮問到了醫院的地址。

父女倆見面,沉默良久。

溫阮的心一點點涼了下來,不敢相信的望着苑巍。

苑巍的聲音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歲,緩緩道:“嚴柯他……沒救回來。”

“一個小時前走了。”

冰冷的醫院,青年無聲無息地躺在病床上,臉上還挂着血污和劃痕,雪白被子一直蓋到脖頸處,像是睡着了一樣。

他的長發散開了,被人整齊的理在臉頰兩側。

苑巍沉默的坐在床邊,小小的凳子,背影顯得有些佝偻。

溫阮站在他身後,不敢靠近,也不願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她想不明白。

明明前段時間還見過面,說回來就接貓的人,怎麽突然就沒了呢?

他才30歲,剛剛參加工作沒幾年,對這個行業充滿着熱情與理想。

敘利亞的戰亂而動蕩傷害不了他,無數次跋山涉水,去過很多危險千百倍的地方,都能安然回來。

怎麽就……失足在了這個山崖上?

外面走廊裏研究所的人來來回回處理着後事,隐約聽見嘆氣與交談聲。

“敦州連下了幾天雨了,山路滑啊……”

“可不是,萬佛窟的上面植被也不是很茂盛,最容易滑坡……”

“唉,提醒過了的,可惜了……”

“還這麽年輕。”

“A大畢業的博士呢……”

……

“還好我飛來的快,趕上了見他最後一面。”房間內,苑巍沉聲開口,蒼老的手背伸出,握住了被被子遮住一半青年的手,輕輕摩挲,“我當時喊他,孩子啊,能不能聽見老師說話啊?”

“他就這麽閉着眼,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很有勁。

苑巍的眼淚一下子就順着鼻側流了下來,眼珠渾濁布滿了血絲。

溫阮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父親流淚。

苑巍又用力握了握嚴柯的手,對方指尖蒼白,毫無聲息,老人嗚咽壓抑出聲:“怎麽現在就、怎麽現在就……沒有回應了……”

“爸……”溫阮扶住父親的肩膀,發覺印象中永遠□□的身板,不知何時這麽脆弱了。

“這小子,讀書時就最不讓人省心,每次出田野都愛單獨行動,說也說了,罵也罵了……上次毒販沒要了他的命,好不容易畢業了,把這大祖宗送出校門了,怎麽就、怎麽就……”苑巍越說越悲痛,用手捂住了臉。

“前不久他還跑去敘利亞了!警察方才告訴我,這小子混進戰區時差點被當成危險分子,最後是被大使館給保下來了……”

這些危險的情形,溫阮并不知曉,嚴柯上次沒有告訴她。

只見苑巍拉着青年蒼白的手,高高擡臂,又舍不得落下,最後重重打在自己與他交握的手背上:“去年私自去中東被我罵了,臭小子,今年就敢自己偷偷跑出去了!……”

“長能耐了啊?”

“現在怎麽辦,你說現在可怎麽辦啊!……”

老人一下一下打在自己身上。溫阮上去阻擋,眼裏也噙着淚,不住道:“爸……您別這樣……別這樣……”

苑巍像是失了魂,拉着學生的手,空曠潔白的病房,彌漫着悲傷。

嚴柯的老家在偏僻的西北,一個沒有名氣的小縣城,家裏還有一個哥哥,父母都是老實本分之人。看到兒子的遺體,痛不欲生,幾度昏厥。

遺體告別儀式上,苑門的師友們都來了。蘇莺時幾度哭的不能自已,讀書的時候,她和嚴師兄關系最好。

嚴柯雖每次出行習慣寫游記,洋洋散散,轉載人數都很多,在A大也是一個傳奇人物。

他的意外逝世,在學校引起轟動。人類學系為他撰寫了悼詞,網絡上同樣一片哀悼追憶。

而來現場送別他的,除了家人親戚、A大師友和研究院的領導同事,還有許多嚴父嚴母也不認識的人。

是嚴柯到處游離時結交的朋友,聽聞噩耗,不遠千裏送別知己。

有耄耋老人、未成年的學生、有衣冠楚楚之輩、還有如嚴柯一樣看似形容不羁的浪人……

這一切看起來不可思議。

但嚴柯本身的存在,本就是一個不可思議。

送別會結束,最親近的人自願留下來守靈。

溫阮也留在此地,堅持了一個白天一個黑夜。

直到清晨的陽光升起,被虞桓不由分說帶回了房間休息。

溫阮躺在床上,虞桓拿毛巾濕水,給她擦淨了臉,又喂了包子和牛奶,她都乖乖吃了。但這個模樣,虞桓看了心疼。

“阮阮,你心裏不舒服的話,就對我說出來,別一個人悶着。”

房間裏只有他們兩個人。短短幾天經歷了這麽多事,卻好像很久沒見了。

溫阮看着虞桓的眼睛,半晌,嘴唇微張,動了動,忽的唇角向下一拉,終于把憋在心裏的自責與痛楚哭了出來——

溫阮其實很少會哭。常年野外奔波,她不是一個嬌柔的性子,也只有在虞桓的面前,才偶爾撒撒嬌。

她哭的毫無保留,肆意而兇悍,虞桓從沒見過她這個模樣,立刻慌了,不複尋常的沉穩冷靜。

他不知該怎麽辦,只得把溫阮抱進懷中,輕聲不住的安慰道:“阮阮,我在、我在……”

溫阮摟着虞桓的脖子,鼻涕都出來了,她哭着道:“是我……是我告訴他萬佛窟上方有個絕佳的視角,要爬、爬到最高點……才能看到……”溫阮有些崩潰的攥着虞桓的襯衣,斷斷續續道。

虞桓愣幾秒,忽然反應過來,內心俱蕩:“阮阮,難道《風息》也是你爬到那個位置拍下來的?”

“嗯……”溫阮一邊哭,一邊點了點頭。

“是、是我……害了他……”她閉眼,淚水從臉頰滑落。

虞桓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感受,用力抱緊了面前的只想着別人,還沒有顧忌到自己安慰的小人兒,深沉的眼眸藏匿着後怕與惶恐。他不敢細想,如果當初溫阮拍照時,也趕上了雨後土壤濕潤疏松、山頂易滑坡的時候……

若她的運氣差了一點,也不慎踩空……

若……

她根本不在意這些,在黃石的雨季還要去拍灰狼!

虞桓覺得自己的心髒被掏空,手臂微微顫着,低頭用下巴貼在她的發頂,嗅着她的氣息。

還好,阮阮還在。

她現在很安全。

良久,眼眶有些失而複得的猩紅。

“……是我的錯,如果我不跟嚴柯說那個地方……”溫阮還沒有察覺到男人的異樣。

虞桓用盡平生的自制力,才壓下了內心翻湧的怒火,沒有在這個時刻去跟她講道理。

兩人無聲在小旅館中相擁,溫阮發洩後漸漸平靜下來,虞桓也恢複了理智。

過了許久。

“阮阮。”虞桓率先開口,嗓音有些啞,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這不怪你。你不知道敦州現在是雨季。佛窟管理人員也提醒過嚴柯這種天氣不易出行,外人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溫阮靠在他的胸膛,輕聲呢道:“你知道嗎?嚴柯曾經也勸過我,讓我去敘利亞用相機記錄下那些還沒被戰争破壞的文物,他說這件事很有意義……”

虞桓手剛忍下的怒火又差點噴出,手一緊,還未及開口,就見溫阮又搖搖頭,自嘲一笑:“但我哪裏敢啊。”

“我也知道那樣做很有意義,但我膽小,害怕會出意外,更舍不得你們。有時想想,要是和再也見不到你和爸媽相比,什麽拍照、什麽自由,我通通都可以不要……我和嚴柯,終歸是不一樣。”

“我告訴他萬佛窟有個好地方,哪怕被管理人員提醒過危險,他還是去了……他、他就不怕出現個意外?他就沒有什麽牽挂與不舍嗎?”

還是說,這世間的種種,都比不過他心目中的那處名為真知與理想的淨土重要。

為了探尋那個地方,什麽都可以舍棄。”

苑巍曾說過,嚴柯不符管教,無牽無挂,卻有一顆做學術最純粹的心。

“他是最自由的,我沒有如他般對所熱愛事物的那種赤忱,和抛開一切的決心。他才是,真正的自由人……”溫阮輕聲道。

“師哥,你說,在失足前,他還是踏上了那個崖頂,看到了我所說的風景,對吧?”

“嗯,他看到了。”

溫阮把臉掩在虞桓的襯衣間,任淚水無聲浸濕:“……他應該,也是不留遺憾走的吧。”

俯瞰巒群環繞間,無數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各姿态的佛手纏綿向上伸出,将落墜的青年接入懷中。浮屠蘇醒,于山晝深處為他敲響梵鐘、低聲誦贖,音隆重疊回響,滌蕩交融成沉重佛鳴。

向往自由的青年化作了山鳥,從深澗呼嘯展翅一沖而上,毛羽于半空中化為随風飄走的山息,寄遠世間,靈魂去往他心中的理想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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