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二日陸清韻與苗姨娘一起去榮昌院請安,路上碰見四娘、六娘和她們兩個姨娘。

幾個人互相見過禮,兩個以前不怎麽正眼看苗氏的姨娘,今日都帶着喜色,面色和善。

雖然後宅裏管事嬷嬷們大都是正院裏出來的,但哪怕她們陰奉陽違,只要管家權在手,總有機會趁機布置些人手進去,以後日子怎麽都要好過些。

不過幾個人并未多說話,尤其是四娘和六娘,早被姨娘叮囑過不要跟陸清韻親近。

倆人在雍州時候不短,對陸清薇很了解,知道她并不是個好相與的。

所以倆人一路都離陸清韻遠遠的,要是陸清韻能壓過正院最好,若不能,她們也不會受連累。

陸清韻也沒想過跟她們親近。

早在趙姨娘和四娘将吳府的親事往她身上推的時候,陸清韻就很明白,陸家上下沒有一個笨人。

為了自己的利益,她們什麽事情都能做出來,沒必要深交。

衆人沒想到的是,沐休的陸元昌也在榮昌院。

陳姨娘和趙姨娘臉上的喜色,在看見陸元昌後,都下意識收斂起來,問安後眼觀鼻鼻觀心,老實坐在下首。

陸元昌并不廢話,冷冷看着陸清韻。

“昨日在正山寺都發生了什麽,你一五一十跟為父說個清楚。”

陸清韻軟軟應了一聲,藏起不能說的,其他都實話實說,也沒添油加醋。

陸元昌皺着眉聽她說完,聲音絲毫不減冷意,“難道你不知道西邊是男賓的客院?”

陸清韻輕輕挑眉,便宜爹的反應不大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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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怯生生看了陸元昌一眼,“二哥前陣子剛置辦了冬衣,手裏怕是沒有銀子,女兒想,想着私下給二哥些體己,提前讓桂圓過去看過,見沒人才往祈福池去的。”

陸元昌眉頭皺得更緊,“你二哥有月例銀子,一應起居物什也都有府裏打點,哪裏用自己置辦?這是嫌府裏給的份例不夠好?國子監那麽多學子,獨獨他貪圖享受,讓人怎麽看我陸家?”

不等陸清韻繼續說話,陸元昌臉色更不好看,“見到吳大人出現,你就該立刻告退。身為閨閣姐兒,你自己不檢點,還往靖寧侯府身上攀扯,陸家就是這樣教的你嗎?”

陸老夫人冷哼一聲,“她怕是心氣高,瞧不上給指揮使做填房,才會鬧騰這一出。得罪靖寧侯府不說,還得罪了殿前司指揮使,這是置陸家安危于不顧!陸家養育你一場,你就是這樣報答的?”

這下子不止是陸清韻詫異,連其他人都聽出來了,正院雖然被禁足,可髒水卻沒認下啊,還成功潑回到了陸清韻身上。

趙姨娘和陳姨娘對視一眼,心裏有些遺憾,只怕管家權還沒捏熱乎,就要還回去了。

四娘和六娘倒是一臉幸災樂禍,她們就知道陸清薇不會坐以待斃。

陸清韻覺得不對,以正院前面的戰鬥力,要真能翻盤,沒道理被禁足才發作出來。

她眼神一動,瞧見了陸老夫人旁邊屏風後的瑪瑙色衣角。

她心裏來勁兒了,難道是陸元娘?

看來姨娘說的沒錯,聽陸老夫人和陸父的意思,陸元娘很懂得捏這倆人的七寸啊!

陸清韻不敢耽擱,她立刻跪在陸老夫人和陸元昌面前。

這回她沒哭,只紅着眼眶,眼神中全是決然。

“祖母和爹爹的指責,小五不敢認,若祖母和爹爹覺得小五丢了陸家的顏面,不管是讓小五去死,還是送我進家廟,只要能讓陸家更體面,我都認,可有些話今日小五不得不說。”

陸元昌被她眸中的死志和哀求驚了一瞬,又瞧見苗姨娘默默流着淚随女兒跪在一旁,前些日子苗氏小意溫柔的伺候到底在他心裏留下了痕跡。

陸元昌将其他人打發了,只留下陸清韻。

“不管如何,你行為不端,為陸家惹禍,這是不争的事實,等你說完,讓人送你去靜雲庵住些日子,什麽時候反省好了什麽時候再回來。”

陸老夫人心下了然,兒子只怕是心軟了,本來是要送陸清韻去雲州陸氏的家廟自生自滅的。

呵……陸清韻心裏冷笑,陸元娘厲害啊,能陸元昌壓下丢面子的惱意,把所有錯都怪到自己身上。

不過她轉念一想,陸老夫人最在意的是臉面,陸元昌最在意的是前途,只要能爬的高站得遠,臉面自然就有了。

陸清韻心下急轉,柔荑交疊,端正給二人磕了個頭。

“一切都聽祖母和爹爹的吩咐。”

再擡起頭,她面上有些麻木,只一雙通紅的眸子始終擒着水光,信賴又悲傷地看着陸元昌。

“從小底下人就不把女兒當主子看,以次充好,夏日給的布匹份例是好料子,卻都是舊歲剩下的,冬天更是過分,表面上看着光鮮,可被褥和襖子裏全是黑棉,根本就不保暖,爹爹讓管事一查便知。”

她倉促擦掉随着說話掉下來的眼淚,“若只是這樣就罷了,畢竟母親管家甚嚴,炭火總是足的,大不了女兒和婢子一起蓋雙重被子也能過活。二哥他在雲州時有先生補貼,還能過得去,但回來京城後,國子監內比不得家裏暖和,那樣的份例他根本用不了,若是壞了身子,二哥就沒辦法考試了。”

“二哥也不想給母親和爹爹添麻煩,只能自己買,手裏拮據,女兒這才想給二哥銀子,他在外頭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陸家,我只是不想讓二哥給陸家丢了臉面。”

陸老夫人臉色有些不好看,“這種事情你為何不早說?”

早說你管嗎?

實際上份例出府前,陸嘉明根本就沾不上手。

等出府後東西被換了,誰知道他是不是栽贓正院。

就算查出來廖氏也不怕,大不了就是管事犯了錯,罰一下就好,想收拾庶子,法子多得是。

苗氏和陸清韻包括陸嘉明都知道,人比形勢弱,能花銀子解決的事兒,就不能鬧騰。

等陸嘉明中了進士,正院要罷了還好說,要還敢欺負人,才是算賬的時候。

陸清韻本來是打算留着證據,私下裏用來讓陸元昌心軟的。

她小聲解釋:“女兒從小就知道,嫡庶有別,姨娘也教導女兒和哥哥要尊敬嫡母。母親要管着整個陸家,還要照顧祖母和爹爹,女兒不願意給嫡母和爹爹添亂,可如今想來,女兒怕是做錯了。”

屏風後頭,陸清薇一着急,想要出去解釋,陸元娘唇角帶着笑,擡手制止她。

任憑陸五娘巧舌如簧,她弄錯了爹爹最在意什麽,只是做無用功罷了。

果然,陸元昌臉色和緩了些,但還是有些不虞,“你确實做錯了,此事你早該與你母親說,也省得奴大欺主。你自己都不敢說,還怨怪底下人不好好伺候嗎?”

“爹爹說的是。”陸清韻面色恢複麻木,她紅腫的星眸有些無神地看着陸元昌,“女兒知錯了,女兒錯在總是太過膽怯,所以吳大人攔住女兒吓唬的時候,我才會不敢走。”

陸元昌心裏更不舒服了,雖然廖氏已經提起過跟吳家的親事,他心裏樂意,卻不想讓人笑話。

若廖氏是個明白人,就知道私下裏怎麽跟吳家說,讓吳家真誠些,多來說幾次親,這門親事他并非不樂意。

可若是吳祉以調·戲的姿态面對此事,分明是不将陸家看在眼裏,或者是陸清韻太過膽小。

他冷着臉問,“吳大人說了什麽?”

陸清韻麻木的神色中多了幾分驚恐,身子有些發抖,正因為她前面神色麻木,這份害怕才顯得更加真實。

“吳大人說,他說……讓女兒識相些,若非看在靳家的面子上,我就是與他做妾也不配,他還說……說……”

陸元昌面上升起怒色,“說什麽!”

陸老夫人也變了臉色,冷冷看了眼屏風。

陸元娘皺起眉,見陸清薇要沖出去,這回沒再攔着。

陸清韻看見屏風後衣角動了,大哭出聲,“他說前頭的娘子是死在床榻上,讓女兒學着怎麽伺候人,就能多為陸家分憂些時候……”

陸清韻哆嗦着捂住臉哀哀哭出來。

陸老夫人和陸元昌都是過來人,如何不明白這話什麽意思,兩個人都變了臉色。

陸元娘也明白,她捏緊帕子,黑着臉拉住陸清薇,說起這種話題,她們反而不好出去了。

陸元昌狠狠拍了下桌子,怒氣沖沖站起身,“欺人太甚!”

“昌兒!”陸老夫人也面色不不好看,但她還有理智,“不可沖動,以大局為重。”

她看着陸清韻,“你敢發誓自己說的都是真的?”

陸清韻哭得更厲害了,“小五如何敢在這種事情上撒謊,鎮南王當時也聽見了,滿臉厭惡離開的。靖安侯府的常嬷嬷估計也聽見了,所以後頭常嬷嬷與小五說話滿臉不屑,小五當時吓壞了,想去找祖母做主,卻又聽見小侯爺說要讓小五和三姐姐共侍一夫……”

她擡起淚流滿面的小臉,那張芙蓉面哭紅了以後更顯秾麗,這種脆弱到極致的美讓陸老夫人都心生不忍,更別說陸元昌。

陸元昌忍着怒氣,“你先起來說話。”

陸清韻流着淚搖頭,“若不是因為小五,陸家不會受到這樣的屈辱,鎮南王也不會瞧不起陸家,誤會我……小五願意一輩子在家廟裏贖罪,求祖母和爹爹成全。”

陸老夫人還沒反應過來,陸元昌身為男人,聽出陸清韻話裏的微妙,他的心突然沉下去。

他想起鎮南王來府裏給橘貍要說法的事情,此時開始懷疑了,鎮南王真是為了區區一只貍奴才來陸家的嗎?

若鎮南王也看上了五娘,卻認為陸家将五娘獻給吳祉……憶起顧雲川那雙比野獸還吓人的眸子,陸元昌突然打了個寒顫。

他上前扶起陸清韻,面色稍微和緩了些,“是為父想差了,你自幼膽小,才會讓底下人欺負,以後有什麽你只管跟爹爹說就是,爹爹為你做主。”

陸老夫人雖然不明白兒子為何突然變了樣子,但也沒阻止。

她面色不虞看了眼屏風,自己養出來的孫女,她還能不懂?

陸元娘千不該萬不該瞞着家裏靳府的打算。

陸老夫人心裏有些發寒,說一千道一萬,陸元娘是潑出去的水了。

往靜雲庵去的事兒不了了之,苗姨娘在外頭流着淚等着。

陸清韻沒心思多說話,稍稍安撫過苗姨娘,先将人送回了院子裏。

“你去讓人查查看鎮南王的行蹤。”回自己院子的路上,陸清韻啞着嗓子道。

一直大氣都不敢出的桂圓小聲問,“您不是不想給那位做妾嗎?”

陸清韻面無表情,“你主子我志向遠大,做就做王妃!”

勾搭顧雲川,費腰。

不勾搭他,費眼,說不定還費命。

這筆賬太好算了。

桂圓:“……”奴婢覺得您在想屁吃,奴婢不敢說。

“五娘!”背後傳來一個含笑的女聲,恰巧壓下某人受到驚吓踩斷樹杈子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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