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尋蹤
“我去!我去!這啥蟲子啊!”葉蟬吓得直跳腳。
顧弦望沉聲問:“你說這是什麽?”
導游眼都直了,“蠅鬼頭,就是你們外鄉人說的蠱撒,蠅子蠱!”
姚錯方才聽顧弦望簡短說了昨晚的經歷,什麽蠱婆子僵屍,他還半信半疑,現下親眼見着了,也有些無措。
“是苗蠱嗎?你認得?難道你們這兒真的有蠱婆子?”
導游一拍膝蓋,哭喪着蹲下去,“哪來的那麽多草鬼婆撒!咋個會是這東西!要命的啊!我、我就掙點辛苦錢,咋個偏偏來害我!”
顧弦望見他是真怕得緊,一個勁兒薅着自己的頭發,寬慰道:“你先冷靜一下,你是不是以前見過這種蠅子蠱?那就是說有人知道怎麽解。”
“沒了,沒了。”導游喃喃道,“那是我娃子時候遇見的草鬼婆,早死了。”
顧弦望心一涼,忙也摸了摸自己的後背,皮膚依舊光滑,并沒有什麽異樣,她想到葉蟬,抓過她掀開衣服仔細瞧了瞧,也沒有。
葉蟬是真有些怕了,瞪着雙杏眼水汪汪地望着顧弦望,等着醫生宣判似的,“我……我有沒有?”
“沒有。”
“呼,那就好。”
顧弦望剛松一口氣,正巧對視到葉蟬的眼睛,卻見她雙眼中的那片淤血似是更深了一些,通紅的血管蛛網一般撐開,仔細看,那水潤的眼白之中,竟似有線一般細的東西,在動。
顧弦望蠕了蠕唇,“……但你的眼睛裏,好像有東西在動。”
葉蟬眨眨眼,像是沒聽懂,“眼睛裏?”
她點頭。
葉蟬愣了會兒,突然哇一聲叫起來,嚷嚷:“不行啊!死蟲子你快給我出來!你長背上去吧,我的眼睛很重要哇,嗚嗚嗚,我還要看帥哥美女!我還要看小說!我還要看電視劇啊!!!”
顧弦望沒跟上她的腦回路,轉頭去看姚錯,兩個人面面相觑,都很無語。
這一鬧騰,反而緩解了緊張的氣氛,顧弦望冷靜下來,仔細考慮了遍來龍去脈,毫無疑問,他們身上的蠱應該都來自蠱婆子,照昨晚的言語,那蠱婆子并不打算謀他們的性命。
“米團。那蠱婆子昨晚說竈臺裏有米團,吃了就能緩解!”
導游一聽,蹭一聲跳起來,拔腿就往那老宅跑去。
…
一通抄家似的翻箱倒櫃,廚房、房間、雜物間,甚至是旱廁,所有能翻的都被翻了個遍。
沒有,什麽都沒有。
顧弦望确實沒想到,他們竟然什麽都沒留下。
“她居然真的這麽狠。”顧弦望站在院子裏,遍體生涼。
“弦望。”姚錯喚了一聲。
顧弦望快步走向他所在的雜物間,見他正在看着香案上挂着的一幅古畫,古畫簡陋,像是舊時的鄉紳自己謄來的,畫上繪着一棵古怪的樹木,葉蓋參入雲中,很高,樹身上纏繞着同樣巨碩的長蛇,似是要以樹為階,躍入天門一般。
香案上左右奉着兩只黑陶罐,裏面蓄着一層薄薄的香灰,香灰的味道奇怪,殘留着些藥材的苦氣。
黑陶罐前擺着只空的白瓷盞,不知原先放的是什麽。
雜物間與蠱婆的屋子相對,兩間屋都是暗室,不設窗,所以顧弦望醒來的時候還以為仍在夜中。
“都是空的啊。”葉蟬從薩拉龍黎的房間裏走出來,看見那香案,後知後覺地害怕起來,她指着那只白瓷盞說,“那個…那個上面有個團子……”
顧弦望回過頭。
“被我吃了。”
姚錯簡直難以置信,“你、吃了?!”
“不是,”葉蟬像是幹了壞事被抓包的小學生,緊張地解釋,“我就是……吃得有點兒鹹了,昨晚上,我也沒仔細看啊。”
“發現什麽了?”導游聽見聲,跟了過來。
葉蟬可憐巴巴地看向他,“小黑哥——”
導游看了屋子一眼,見牆角擺着五六個大小不一的壇子,用奇怪的草蓋子遮着,一下就明白了,“那婆子是個草鬼婆撒,媽的,不行,咱們得找到她才能拿到鬼藥,這裏什麽都沒有!”
顧弦望默了默,兀自嘆了口氣。
找,說得容易,雲貴川連片的十萬大山,想找一個人根本是大海撈針,更何況那蠱婆子很可能被薩拉等人抓走了,他們準備周密,絕不可能沒帶裝備。
幾人失落地走回大巴車邊,姚錯從車上拿了幾瓶水和餅幹,分了分。
導游吃了兩口餅幹,回了些神,突然跑到小溪邊上矮着身子翻找,他翻了十幾塊石頭,終于找到些草葉子,探下身去掬了捧溪水,用小石頭把草葉子搗爛了,歪着頭敷在自己背上。
還剩下一些夠不到,他跑回來找姚錯,“幫個忙兄弟。”
葉蟬看着那暗綠暗綠的草渣子,問:“小黑哥,這是啥啊?”
“土話叫蛇鱗草撒,有毒的,搗碎了敷在這個泡上,可以鎮一下。”導游看了看她的眼睛,用食指擓出一點,“你要不要?”
這東西聞起來又腥又臭,要她敷在眼睛上那還不如瞎了,葉蟬連連搖頭,躲到顧弦望身後去了。
“姐姐,咱們現在怎麽辦啊?”
許是因為顧弦望現在有人有車又有手機,便被當成了主心骨,她沒回答,而是望着深山思忖了片刻。
私心上,她并不想帶着這兩個人,甚至連姚錯她也不想帶。
一來因為不便,二來,她也怕自己會害了他們。
但是現在他們身上都中了蠱蟲,如果回到城市,醫院也束手無策,那麽中間耽誤的時間便很可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結果。
左右都是難當的責任。
顧弦望嘆了口氣,轉頭道:“師兄,醫療包。”
姚錯從後備箱裏取出醫療包,這些東西都是顧弦望出發前逐一列表采買交給他的,她從裏面取出一根醫用棉簽,再用酒精給手消了毒,對葉蟬說:“我得從你的眼睛上采一些樣本,不會很疼,忍一下。”
葉蟬二話不說就把自個兒眼皮撐開了,“這有啥的,姐姐,你捅吧,最好能把內蟲子擠出來。”
沒理會她打趣,顧弦望手上十分小心,棉簽在葉蟬的血斑周圍輕輕滾了一圈便收了回來,接着用剪刀剪下接觸的棉絮,用鑷子夾進一只小玻璃盒裏,密封。
跟做實驗似的,葉蟬挺來勁兒,抻着腦袋問:“下一步是不是該倒溶液了?”
顧弦望搖搖頭,從包裏摸出防風打火機,把棉簽棍給燒了,重新給手又消了一遍毒,這才伸進領口裏,取出一只吊墜。
吊墜是拜師時師父親手贈給她的,既是信物,亦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寶物。
所謂天材地寶,這地寶便是山水中經千萬年時光磋磨,偶得靈氣滋養出的寶貝,往往只存在于最危險之地,覓之九死無生,鮮有能得一見者。
即便是尚如昀這樣壯年時一等一的高手,幾十年間也只得到了這一只,在懂行的人眼中,便是萬金相求也不為過。
葉蟬瞧了瞧,奇道:“美女的審美果然不同凡響,這綠王八的雕工是真好啊。”
顧弦望聞言手一頓,無言地觑着葉蟬。
葉蟬見她的神情,自知說錯了話,忙揉揉眼,讪笑道:“欸,剛剛沒看清,姐姐,這是翡翠做的吧?”
她口中的綠王八約莫一指長短,通體水潤靈透,無一絲雜質,像是價值不菲的祖母綠,不過此物并非玉石,而是只真正的活物。
師父曾說這叫做不死鳌,是當年他在一處絕崖中心的石隙深處偶然所得。
正所謂千年王八萬年龜,這不死鳌更是遠甚于其上,也許是萬年前的某次地形變動,将這只神鳌困進了山體中,那座山本是座玉礦,獨産罕見的黑玉,經過黑玉脈漫長的滋養,這只神鳌竟通體玉化了,變成了這副模樣。
顧弦望淡淡道:“不是,這只是塊普通的玉石。”
這麽說倒也不算假。
當年師父把不死鳌交給顧弦望的時候,就囑咐過她一定要貼身攜帶,為此還特地給訂做了一套墜鏈,給不死鳌四足下額外嵌上一塊玉片,當中是副精巧的機栝,正好與精鋼鏈子牢牢的鎖在一起,需用時只消兩指在玉片左右上下反着一扳,鎖頭便松開了。
這麽多年來顧弦望謹遵師命,将這不死鳌護得比自己還仔細,但說句實話,她還一次都沒見過這東西‘活’過,要不是師父數度言之鑿鑿地教導她使用之法,她真要以為這就是塊普通的玉雕罷了。
葉蟬見她從包裏又取出一只錦囊,錦囊裏是一塊比巴掌略小的黑玉盤,硯臺似的,接着顧弦望把綠王八放在硯臺中心,又用鑷子把那棉絮夾出來放在硯臺前端的凹槽裏。
然後顧弦望肅容默念:“坎居一位是蓬休,芮死坤宮第二流。更有沖傷居三震,四巽輔杜總為頭。禽星死五心開六,柱驚常從七兌游。惟有任星居八良,九尋英景問離求。”
哇,好玄妙。葉蟬在心裏默默吶喊。
可半晌過去了,周遭寂靜無聲,綠王八還是綠王八,黑硯臺也還是黑硯臺,啥也沒變。
“咳。”葉蟬幹咳一聲,略顯尴尬地挪了挪腳步。
姚錯有些茫然地低聲問:“這不死鳌怎麽沒動靜?”
顧弦望聲音更低:“……不知道。”
葉蟬見他們說話了,便問:“姐姐,你剛念的是啥啊?咒語嗎?”
顧弦望有些窘迫,哪好意思說那只是奇門遁甲的口訣,她不會使,只會背。
師父曾說,這不死鳌通靈性,既認她為主,得她滋養,便會與她心意相通,只要顧弦望用時心中默想着所求之物,不死鳌可感百裏內的靈物之氣,必會顯現于她。
所以,她剛才不僅是默想了,默想沒用後,她甚至幹背了段口訣。
“沒什麽……”
“怎麽,是等着這翡翠小神龜做些啥嗎?”
姚錯悶聲道:“等它動。”
“嚯,還會動吶?通電嗎?”葉蟬仔細瞟了兩眼,呵呵一聲,“噢,沒連電線。”
她圍着顧弦望繞了兩圈,定在不死鳌面前,低下頭使勁兒把那重瞳聚上焦,打趣道:“欸,別說,這小神龜真是越瞧越不一樣,跟有表情似的,你們看它這個眼,瞪着我,像生氣了似的,真逗兒。”
顧弦望:“……”
姚錯:“……”
說完半晌沒人搭腔,葉蟬眨巴了兩下眼,都瞅着她幹什麽?
“咋了啊?什麽意思?還真生氣了不成?”葉蟬讪讪的,給倆人盯得心裏發毛,扯着嘴角一哈腰,“得,那我給您道個歉成麽小龜龜,我錯了,您不是綠王八,是精美絕倫價值不菲全世界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曠世小神龜。”
葉蟬道完歉,嬉皮笑臉地站直了身子,剛想說話,卻見那不死鳌無風自動,竟在盤中順向旋轉起來,眨眼之間,便朝着東北方向停住了。
在場四人眼見着這變化,都有些傻眼,姚錯這麽多年是光聽過沒見過,僵硬地說:“還真會動啊。”
葉蟬也愣了,“還真是生我氣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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