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她們在與對方相處時就很快樂◎

季青柚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可虞沁酒的的确确站在她面前,戴着圍巾,笑得開心又明媚,用小時候的那種可愛動作和表情看着她,甚至對她發出“私奔”請求。

這一瞬間,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

她們中間沒有隔着過去的十年,也沒有隔着那麽多無條件共享的苦痛和折磨,僅僅隔着洶湧澎湃的人群。

“你又知道我是醫生了。”季青柚突然開始心甘情願地和她玩上一場角色扮演游戲。

“哇塞——”

虞沁酒眼底的笑意更甚,“看來我真的猜對了。”

“怎麽猜對的?”季青柚與她進行着幼稚又無意義的對話。

“嗯……”虞沁酒歪頭看她,表情很可愛,“因為你看上去就是個醫生啊,應該還是人很好的醫生。”

季青柚望着她,語氣莫名真摯,“你真聰明,這也能猜到。”

虞沁酒笑出聲,眼睛彎成月牙,“還好啦,也就比你稍微聰明一點點,但怎麽辦呢季醫生?我還是願意讓着你。”

季青柚挑眉,“你又知道我姓季了?”

“啊?”虞沁酒反應過來,“那可能是你有點眼熟,我們之前見過,還不止一次。”

季青柚微微點頭,“應該見過挺多次的。”

“是嗎?”虞沁酒語氣輕快,“那還是季醫生的記性比我好,那季醫生怎麽剛剛還裝不認識我?還故意誇我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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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在這一瞬間變大,将虞沁酒戴在頸下的圍巾掀開,這是季青柚放在衣櫃裏的圍巾,沁着淡淡的海鹽柚子味,帶動着虞沁酒身上清淡的玫瑰潤香在空氣中流動。

季青柚靜止了幾秒,目光落到虞沁酒暴露在外的脖頸上。

虞沁酒還在等着她将這場游戲繼續下去,好似沒注意到圍巾被掀開的細節,仿若在這短暫的幾秒,她察覺不到脖頸上蝴蝶的存在。

在虞沁酒溢着碎霧的目光下。

季青柚與她對視,緩慢走近,擡起手整理她頸下的圍巾,用柔和舒适的圍巾将她脆弱的脖頸罩住,輕着聲音說,

“虞沁酒,我現在會系這種圍巾的結了。”

“嗯?”虞沁酒看起來還對剛剛那場裝不認識的游戲意猶未盡,眨了眨眼,回過神來後,靜靜注視着她的動作,等她整理完畢後,柔柔地笑,

“真的诶,季醫生真厲害。”

一種哄小孩的語調,從五歲那年開始,虞沁酒就時常在季青柚面前用着這種語氣。

明明比她小186天,卻總是事事都站在她前面,像那只被吸進去的藍色筆芯,像那次鼻青臉腫的打架,像那次拎着凳子去找隔壁班的男生,像虞睦州今天腫成豬頭似的那張臉。

從五歲那年吃下奶油蛋糕,許下那個生日願望開始,她們之中應該真的存在某種心電感應。

就比如說現在。

右臉頰貼着創可貼的旁處傳來輕軟的觸感,溫熱的呼吸襲來,她看到虞沁酒泛着水光的眼裏完完整整地映着她的臉,她看到虞沁酒的眼底流過幾分心疼的情緒,她看到虞沁酒輕輕觸碰着她的手指緩慢蜷縮回去,她聽到虞沁酒語氣輕輕地問她,

“還疼不疼?”

“不疼。”季青柚搖頭,看到虞沁酒微抿着唇,下意識地在圍巾上蹭了蹭脖頸的時候,有一瞬間,她覺得那只看不見的蝴蝶也就此被複制在了她這裏。

她沒問虞沁酒“蝴蝶在不在”的那種問題,只沉默了一會,轉移話題,“你今天去找虞睦州了?”

虞沁酒好像知道她會猜到,目光又在她臉頰傷口處流連,好一會,才孩子氣地說,“挨了打就要打回來。”

“我沒有挨打。”季青柚說,可又補了一句,“可是他的确該打。”

“真的嗎?”虞沁酒微微皺眉,“那我是不是還打少了,應該多打幾巴掌才對?”

“是有點。”季青柚點頭,“但是打他你的手也會痛,現在這樣也挺合适的,我看到他臉腫得像豬頭……”

說着,她望向虞沁酒,“你的手沒事吧?”

也許是她的語氣太正經,“豬頭”這個詞也不太像是她會說出來的話,就像那天的“該下十八層地獄”,她的語氣聽起來像個叛逆又幼稚的青少年。

把虞沁酒逗得笑出聲。

笑了一會,她舉起白花花的掌心在季青柚面前晃了晃,“當然沒事,我一點也不痛,不過我發現了一件事……”

“什麽?”季青柚也跟着變得輕松起來。

虞沁酒将舉起來的手重新放在大衣兜裏,下巴在圍巾上蹭了蹭,輕快地說,“好像在你身邊的時候,我會比較容易笑,你看,現在就算是說起虞睦州的事情,我也不會覺得他惡心了,只會覺得他是個臉腫的豬頭……”

“好奇怪哦。”她又說,輕垂眼睫,好像真的認真在思考這個問題,腳尖輕點着路邊的臺階,仿若變成了十八歲之前那個軟語侬言的少女。

“不奇怪。”季青柚望着她,輕提嘴角,“因為我也是一樣。”

不管這個世界讓我多辛苦。

在你的身旁,我總是莫名感到輕松,總是莫名地将所有害怕和恐懼抛之腦後,總是輕而易舉地變成那個五歲的季青柚,總是将我看待這個世界的視角輕易轉換。

在你身邊的我。

——幼稚沖動,卻真實又充沛着情感。

“是哦。”虞沁酒恍然大悟,風将她堆疊在圍巾上的發掀亂,在臉側恣意地飛揚,她朝她揚起一個漂亮的笑,

“那要不要真的和我私奔算了?”

這一秒,季青柚覺得不管虞沁酒要帶她去哪裏都可以。

至少在這一秒,她完全被虞沁酒綁架,理性系統全都崩潰,只剩下沖動在橫沖直撞。

在虞沁酒柔軟的目光注視下。

她點頭,輕輕地說,“好啊,我們私奔吧。”

就今天晚上,任何地點都可以。

答應和虞沁酒私奔之前,季青柚沒想過,那輛狹窄的甲殼蟲裏,還有一個無聊到已經昏昏欲睡的小女孩。

此時此刻。

她沉默地坐在副駕駛,虞沁酒緩慢又安穩地開着車,身後的Brittany正在抱怨着剛剛在車裏的等待時間超過了二十分鐘,讓虞沁酒給她買十個冰淇淋來賠罪。

“不行!”虞沁酒拒絕得很幹脆,“你媽媽會直接飛到我面前打我的。”

Brittany癟着嘴,“我不管!說好的十分鐘!”

虞沁酒仍然拒絕,“兩個,不能更多了!”

Brittany還想說些什麽,虞沁酒向季青柚求助,“季醫生快說說,冰淇淋吃多了是不是不好?”

注意到Brittany在後視鏡裏的求助眼神,季青柚清了清嗓子,選擇站在了虞沁酒這邊,“确實不太好,會刺激腸胃,對消化道和血糖都不好,一次性吃一個兩個就好了。”

Brittany不說話了,只在後視鏡裏投來有些忿忿的眼神,試圖用眼神逼迫她們兩個給她買上十個冰淇淋。

“阿姨呢?”為了躲避Brittany的眼神脅迫,季青柚轉移了話題。

“她嫌太冷,不願意和我們一起出來。”虞沁酒開起車來已經很娴熟,可還是很小心地避開其他的車輛,“我就送她去找她的好朋友了,她們這麽久沒見面,應該有很多話聊。”

“好朋友?”季青柚有些疑惑。

Brittany插嘴,“你媽媽,我們出來的時候,她們兩個正在讨論你和Debby小時候的糗事。”

季青柚抿唇。

虞沁酒提醒她,“Debby是我的英文名。”

季青柚頓了一下,這一瞬間她發現自己對虞沁酒過去十年的生活了解得少之又少,可她只能點頭說,“我知道了。”

Brittany又說,“聽說Debby小時候很兇,真的嗎?”

“我不兇。”虞沁酒不滿地否認。

不兇嗎?

将欺負她的所有人趕跑揮舞拳頭,惡狠狠地說自己家裏有條惡犬,又拎着凳子去找說她壞話的男同學。

季青柚輕揚唇角,“嗯,不兇。”

虞沁酒滿意地點頭,彎着嘴角,“那當然。”

Brittany“切”了一聲,“那她肯定也不乖,我聽姨媽的好朋友說,Debby小時候根本不聽話,又偷拿大人的化妝品,又天天跑出去撒歡,上學還總是遲到——”

“林明月!”虞沁酒喊着Brittany的中文名,警告她,“不要當着我的面說我壞話。”

Brittany吐了吐舌頭,“你心虛了。”

虞沁酒和她鬥嘴,“我沒有。”

Brittany幼稚地回過去,“你就是有。”

虞沁酒沒有再和一個十一歲小孩争執,緊抿着唇,等拐過一個路口,在路邊停下車時,她露出一臉洩氣的表情,很認真地問季青柚,“我小時候真的很不乖嗎?”

離這個話題結束已經過去半小時。

季青柚沒想到虞沁酒真的會這麽在意這件事。她怔了幾秒,看着孩子氣的虞沁酒,竟然也配合着認真思考了幾秒,很誠摯地說,

“不會很不乖。”

“那就是有點不乖?”虞沁酒開始懷疑自己。

季青柚輕輕提起嘴角,“沒有,很乖。”

虞沁酒似是料到了她會這麽回答,松開安全帶,心滿意足地戳了戳她的嘴角,“你今天晚上好像笑的次數有點多哦,季大醫生。”

溫熱的手指在嘴角停留了幾秒,很快又收了回去。季青柚的笑容卻沒收起,反而又輕揚了揚,

“既然都已經私奔了,當然要開心一點。”

除去身份之外。

她們好像擁有私奔的所有外在條件。

一個擁擠熱鬧的夜,一條充斥着浪漫古老節日氛圍的街道,一輛狹窄安全停在路旁随時可以開走的車,還有一個在旁碎碎念時不時總吵着吃這吃那不肯停的小孩。

于是這個小孩帶着她們兩個成年人,在熙攘的人群裏鑽來鑽去,足以讓她們度過一個真的仿若像私奔的夜晚,吃着熱氣騰騰的美食,Brittany從沒吃過的蒸兒糕、正宗烤鴨和炸肥腸,還有她聽到讓她費力理解的“活珠子”時突然瞪大的雙眼,以及明明自己從小也因為害怕不吃的虞沁酒,會在看到Brittany被吓到時笑得幸災樂禍。

看到燈會街邊的噴火表演時,Brittany瞪大了雙眼,虞沁酒輕揚着下巴,有些小驕傲地說,“看吧,你這個外地來的小鄉巴佬,我們南梧市很漂亮的。”

季青柚靜靜地注視着她,在她差點被人推倒時攥住她的手腕。

于是,虞沁酒眨了眨眼,偷偷摸摸地揚起唇角,然後故意去撞了一個路人,用着十分生澀的演技說了一聲“哎呀”,就像一個青澀又純情的青少年,又把季青柚已經松開的手重新抓了回來,讓她一直攥住自己的手腕。

人群的喧鬧總是能将每個人的情感放大,季青柚在這一瞬間什麽也沒想,只是就這麽僵硬地攥住虞沁酒的手腕。甚至在後面長達十幾分鐘的噴火表演裏,她的手一直沒有松開過。

腦子裏不停地在想,哪裏有人私奔會像她們這樣的?

連牽手都沒有,仿佛攥着手腕就是對界限最大的突破。可意外的,季青柚好像也沒什麽不滿足。

因為此時此刻,和她并肩的是虞沁酒。

能有這樣的動作,能再次有一個這樣的夜晚,已經足夠讓她感知到“私奔”為她帶來的甜蜜。

特別是當虞沁酒的手指不小心劃過她掌心的時候,當虞沁酒在她面前笑得特別開心,眼睛彎成一條細小的月牙時,當花裏胡哨的燈光在虞沁酒飽滿的臉頰上流連親吻時,當虞沁酒扯着她的衣袖興奮地說這個好好吃時,當虞沁酒将咬了一口覺得好吃的糕點塞到她嘴邊用着明亮的目光凝視她時,當虞沁酒身上的味道沁入她的鼻尖時。

她已經開始相信。

在她們中間,這種難能可貴的甜蜜,穿越十年的時間将她們再次裹挾,已經比得上世界上的許多事物。

她們在古鎮街道猜着花裏胡哨的燈謎,Brittany一個字都看不懂決定擺爛。從小語文就不太好的虞沁酒在用了十年的英文後,再次費力地理解那些詩詞和成語,季青柚猜滿了十條獲得了一只可愛的老虎棒棒糖,Brittany想要,虞沁酒也想要。季青柚猶豫了幾秒,還是将老虎棒棒糖給了二十八歲的虞沁酒,讓已經十一歲卻從未來過中國的Brittany自己去猜那些古老燈謎,再贏一個兔子棒棒糖,如果贏到的話,最好也可以給虞沁酒。

最後,被忽略的Brittany覺得自己在廟會裏簡直像一個透明人,看到河裏閃爍的船燈時,她眼睛一亮,提出想去游船。于是虞沁酒租了一條不大不小的船,這條船就像是一個古老的小房子,四周都挂着明亮燈籠,船頂也都打着黃燦燦的光。

像一個可靠又不容易破碎的光繭,将美好的她籠罩住,将美好的她保護好。

這條船上僅有她們三個。

蕩漾的河裏還有許許多多與她們類似的小船,裝着許許多多與她們類似的人。

可季青柚想。

這些人,肯定都沒有她現在開心。

Brittany拿着拍立得興奮地拍着河裏的夜景,已經顧不上自己被虞沁酒和季青柚忽略的這件事。

虞沁酒将頭枕在季青柚肩窩處,目光流連着船外精彩紛呈的世界,岸上始終燈火通明的廟會,河裏一盞盞亮着像小燈的船,以及擁擠堆疊的人群。

季青柚的頭往左微微傾倒,靜谧地坐在虞沁酒身旁,将頭輕輕靠在虞沁酒的頭上,與她同樣系着厚厚的圍巾,漆黑的瞳仁裏也映着五彩斑斓的光,看起來柔和又溫暖。

冬夜的風微微拂起她們的發,發絲揚起來的弧度完全一致,飛揚生動,将她們很綿柔地包裹在由頭頂燈光籠罩成的光罩裏,好似就此隔絕世界的一切喧嚣和洶湧。

也像所有童話電影裏最後結尾的那個鏡頭。

漫長又短暫,并肩與纏綿。

以對面Brittany的視角望過去。

虞沁酒在靠着季青柚,季青柚也在靠着虞沁酒。她們就像是一對相互依靠、互相從對方身上汲取力量的……

朋友?戀人?親人?

Brittany說不清楚到底應該用什麽詞語形容這兩個人,因為她覺得任何用來形容關系的詞語放在這兩個人身上都不太合适。以她暫且只能算是淺薄的中文能力,她找不到任何一個平凡的詞語來概括這兩個人的關系。

好吧,雖然她還只是個十一歲的小孩,要理解這種關系對她來說實在困難。

可她至少知道。

這是自從她有記憶以來,虞沁酒最開心的一天。

這是一種可以察覺到并且彌漫開來的開心,不是那種明明不開心卻仍然彎着眼睛笑,在林映香面前強撐着與她鬥嘴的那種開心。

為了不讓林映香擔心,虞沁酒經常做這種事,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幼稚的小孩,和十一歲的她鬥嘴,假裝自己是和她一樣幼稚的小孩,汲取媽媽的疼愛和關心。

可Brittany也不止一次看到。

虞沁酒經常在卧室裏坐着不開燈,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個老舊DV裏的畫面,裏面裝着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Brittany跟着虞沁酒看過幾遍,每次視頻播放到上一句話,虞沁酒就能知道下一句話是什麽,她懷疑虞沁酒已經将那些視頻刻印在了她記憶不太好的腦子裏。

虞沁酒偶爾跑出去與熱鬧的人群作伴,卻又打電話給她媽媽讓她們去接她,因為害怕林映香看到她喝醉了之後哭得那麽傷心,所以每次去接虞沁酒的,都是Brittany和她媽媽。

虞沁酒總是希望自己一直與林映香待在一起,不管林映香想要去做什麽,只要是外出去上遠一點的地方,比起讓其他人陪伴,她寧願放下自己手頭的工作,跟得緊緊的,仿佛只要離開自己的媽媽,所有的一切都會讓她崩塌,甚至在林映香去相親的時候自己還要守着,她好像很害怕媽媽再被其他男人傷害。而這次回來休兩個月的假期,已經是虞沁酒離開林映香的極限,如果不是林映香竭力要求,她恐怕還是只會休三天的年假,像以往過去的每一年一樣。

到了每年平安夜,如果那天在下雪,虞沁酒才會試圖讓自己與林映香分離,拒絕她們的聚餐要求,一個人去到一家奇怪的酒館,據說那家酒館有一道很好吃的蛋炒飯。可虞沁酒從未吃過蛋炒飯,只會在那裏坐一個晚上,Brittany不止一次跟着自己媽媽去接虞沁酒,可每次看到虞沁酒在那天寂靜地坐着,或者是熱鬧地坐着,又或者是喝一點酒,然後沖她們無害地笑。

但是有什麽區別呢?

不管是在人群裏,還是獨自獨處時,她的表姐看上去都不是很快樂。

但是今天,她不太快樂的表姐和她說,因為昨天發生了很多讓季青柚難過的事情,所以她不太快樂的表姐将她帶出來,想讓季青柚快樂一些。

對于快樂這件事,虞沁酒好像已經把握不準标準到底是什麽,也很難擁有讓別人快樂的能力,只能将Brittany帶出來,因為她覺得,在Brittany這個年紀,快樂應該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Brittany卻不覺得。

因為今天晚上,她沒有吃到十個冰淇淋,甚至連老虎棒棒糖都沒拿到手,燈謎也沒有猜對一個,還聽到了這世界上竟然存在“活珠子”這種吓人的食物。

但是。

對于今天晚上的季青柚和虞沁酒來說,快樂其實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她們明明在與對方相處時就很快樂。

——看到她們互相依偎時,Brittany由衷地這麽想。

她還注意到輕輕靠在季青柚肩上的虞沁酒已經輕輕阖上眼皮,看起來像是睡着了。而季青柚在這一瞬間突然變得柔和,輕輕伸出手,将她被風吹亂的圍巾整理好。

Brittany有些猶豫地看向季青柚,“你現在還難過嗎?”

季青柚有些驚訝地擡眼,聲音很輕,“為什麽這麽問?”

Brittany掃了虞沁酒一眼,“因為Debby說昨天發生了很多讓你難過的事情,她想讓你開心起來,因為她這麽想,所以我也這麽想。”

季青柚了然,“看來你很喜歡她。”

“當然。”Brittany輕擡下巴,又催促季青柚回答這個問題,好像是為了完成某種任務,“那你現在開心起來了嗎?”

季青柚垂下眼,思考了幾秒,很鄭重地回答,“我想我現在比過去的任何一天都要開心。”

“如果可以,我很想把今天晚上留住。”

Brittany點頭,很幼稚地說,“那就留住。”

季青柚沒有回答,只是朝她笑了一下,沉默了幾秒,突然問,“你知道我昨天什麽時候最難過嗎?”

Brittany愣住,“什麽時候?”

明明是提問的人,季青柚卻在這個時候安靜了下來,風輕輕拂過她漆黑的瞳仁,靜了很久很久,她輕輕地說,

“就像她說的那樣,昨天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對我來說都很辛苦,但我都能忍住,也許你不知道,我其實算是一個很堅強的人,也是一個很自私的人,不會輕易被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打倒。”

這麽說也許會顯得她不近人情。

可實際上,她的确不是一個很能明确感知到自己情緒的人,在這方面,用遲鈍來形容并不過分,她有時候甚至覺得,“機器人”也許是與她最為貼切的外號。

虞沁酒坐飛機前往倫敦的那個上午,她在醫院做了一個上午手術,反複洗手的時候,心底的情緒只有麻木;

在得知虞稚酒去世的消息,看到紀西阮痛哭時,感覺就像是有人往她麻木的心髒上錘了一下,她知道她應該很疼,她知道心髒被砸了一個洞,但是她不是很能感覺得到自己到底有多痛;

如果讓別人來形容她那時的表情,應該會用“冷淡”來形容?她的表情一向很難被其他人讀懂,也很難被自己完整表達。

在秦霜遲帶她去看到虞睦州出軌的場景時,在那個混亂的場景下,臉上被玻璃碎片劃過的那一秒,她有些惡心,也有些輕松,可等傷口包紮好的時候,那陣惡心也就好像過去了。

真正讓她産生巨大的難過情緒的,讓她開着車晃來晃去,讓她忍不住買了一個草莓奶油蛋糕并在路邊許下那三個願望的……

其實僅僅是一個很微小的事情,微小到她至今都不敢在虞沁酒面前承認。

微小到讓她覺得有些對不起虞稚酒、紀西阮和秦霜遲。

“和姐姐分開,我一個人回到車上的時候,因為想看看臉上的傷,就打開了車上的一個收納盒,當時我看到裏面突然多了一個東西。”季青柚說着,目光落到虞沁酒輕阖着的眼睫上,聲音被河畔的風揉輕,

“那裏面放着一個盲盒玩偶,墨綠色,我之前去吃飯的時候多看了幾眼,那天我沒抽到,于是她當時說好要送給我。”

“所以昨天那麽多事裏讓我最難過的一件就是……”說着,她頓了頓,語速變得緩慢而艱難,聲音極輕極輕,

“當我看到這個盲盒的時候,卻不知道倫敦的天氣會不會讓她覺得冷。”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嗚盲盒大家還記得嗎,當時小酒說下次再來嗚嗚嗚,她就算走了還是把能留下的一切都留給季醫生了嗚嗚我真的難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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