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好,等我下班,我們去接小貓。”◎

虞沁酒不太明白,紀西阮為什麽一直在哭。

病房前面人來人往,紀西阮蹲在地上,她臉色蒼白地抽泣着,白大褂的領口被拽得變了形,手上的血混雜着眼淚,嗚咽着說,

“她……她就在我面前,血,好多血……”

颠倒的話語湧入腦海。

虞沁酒覺得自己有些聽不明白紀西阮的意思,她感覺到自己的後背開始發疼,呼吸開始變得悶,背後開始冒出薄汗,後腦勺也瞬間開始産生鈍痛。

視線開始亂晃,卻無法平穩地與任何一個人對視。

紀西阮受到了驚吓,說不清楚話也很正常。

虞沁酒知道自己應該去找個情緒比較穩定的人去了解情況,可是……可是,驚恐發作的她,連控制住自己的動作和表情都很難做到,也很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她扶着醫院的白牆,不斷地深呼吸,也試圖向某個好心人尋求幫助。

可場面一片混亂,醫護忙着安撫受到驚吓的家屬和病人,病房裏面零星坐着幾個病人和病人家屬,臉上的表情無一例外,只有驚慌和後怕;病房外有幾個強勢點的家屬正扯着脖子嘶喊着要換病房,說是絕對不和“精神病”的家屬同住一房,誰知不知道那個女兒有沒有遺傳到精神分裂;也有步履匆忙的醫護路過這邊,臉上還遺留着沒完全消散的驚懼,有人要扶紀西阮起來去休息,可很難将陷入恐慌的紀西阮安撫好。

憑空而來的窒息感,就幾乎要将虞沁酒淹沒。

她看着紀西阮手上的血被抹到濕漉漉的地上,被地上的消毒水稀釋,變成一種半透明的紅;被抹到潔白的牆面上,殘留一抹鮮紅的印跡;被染到來扶紀西阮的那個護士潔白的制服上,好似變成一只鮮紅又生動的蝴蝶。

一切都在她的世界被放慢成了0.5倍速。

耳邊的嗡鳴聲很響,已經将她周遭所有的聲音幾近吞噬,她只能從雜亂的聲音中,竭力去辨認她能聽得懂的話:

有人的讨論中出現了“季醫生”這個稱呼,有人反複地重複“血”這個字,有人反複地嘶吼“精神病”這個詞語。

虞沁酒就這樣呆呆地站在人群中。

看不到她的季青柚,也聽不到她的季青柚。

可偏偏,在這種時候。

她明确地感知到自己是個病人,軀體化症狀帶來的呼吸困難和頭痛,讓她覺得承擔自己殘破的生命都已經異常困難。

這種時候,連去确認事實的勇氣都沒有。

直到,身後一組繁亂又慌張的腳步聲響起,一陣風刮過,她看到穿着墨綠色刷手服甚至都還沒摘頭巾的秦霜遲,很用力地跑了過來。

臉上的表情比這裏所有人看上去都要鎮定,但她光着腳,沒有穿鞋,卻又在看到渾身是血的紀西阮的時候猛地頓住步子,渾身繃緊,連一口大氣也不敢出,而後很小心地扶住脆弱的紀西阮。

另外一個腳步聲跟着秦霜遲轉了一圈,又在聽到秦霜遲那句“小陶你把這位虞小姐扶到手術室那邊休息”之後,又有些躊躇地回到虞沁酒面前,将她發軟無力的手扶住。

很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然後遲疑了幾秒,很小聲地問,

“秦醫生,要不要先說一下季醫生的狀況……”

話沒說完,陶幸子就感覺到自己的手被很用力地握住,上面傳來的溫度幾乎涼得能将她凍住,比南梧市的任何一個冬天都要冰涼。

她看到虞沁酒很費力地擡起眼看她,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完整地說完這四個字,

“她怎麽樣?”

“她沒事。”出乎意料的,秦霜遲給出了異常确定的答案,等虞沁酒望過去了,秦霜遲與她直視的眼神很平靜,表情卻繃得很緊,

“我能救她。”

她只說這四個字,扶住虞沁酒的陶幸子察覺到秦霜遲此刻不太穩定的情緒,又看了看受到驚吓的紀西阮,以及在自己面前仿若失去了呼吸的虞沁酒。

便輕嘆口氣,及時補充,“外面的謠傳都是以訛傳訛,越傳越吓人,沒有割喉,也沒有傷到大動脈,而且那把水果刀不算太鋒利,創口在頸部右下側,稍微有一點深,血也确實出了很多,所以丁醫生現在在給季醫生做手術縫針,只是當時場面比較混亂,那個病人家屬把自己老公也捅傷了,所以才會看到這麽多血……”

“至于紀醫生,因為當時是距離最近那個,又被拽頭發又被拽領口的,被那個病人家屬撕扯了很久,所以被吓到了,身上還濺了那麽多血。”

陶幸子話落,便感覺到虞沁酒渾身繃緊的力氣在那一瞬間消散,接着像是一張燃燒殆盡的舊報紙,緩緩萎縮,破碎,變成很細碎的灰燼。

秦霜遲竭力扶着渾身是血的紀西阮,深呼出一口氣,“我先帶紀醫生去換身衣服,小陶你就先帶這位虞小姐去手術室外面等着,我估計她也不會願意跟我去休息,我等會就過來。”

“好。”陶幸子應下。

秦霜遲又扶着驚吓過度的紀西阮走到虞沁酒面前,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

“沒事的小酒,我們能救她。”

“我媽還在做手術,等下她要是過來了,你可能還得把情況和她說一下,小柚沒什麽大問題,再過一會就能出來。”

軀體化症狀不會說消失就消失。

在陶幸子将虞沁酒扶到手術門口坐着時,她的手腳仍然冰涼,背上也仍舊在不停地冒出冷汗,呼吸費力地像是在一根極細的吸管之內汲取氧氣,她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虛弱和無助。

紅色的手術燈持續在她的視野裏閃爍,好似變成了某種可怖的信號。她竭力安慰自己,季青柚的傷并不嚴重,她不應該表現得像是永久失去了她一般。

可她無法克制。

那位很好的陶幸子醫生将她扶到這裏,雖然沒有過久地停留,但也竭盡腦汁安慰她,

“季醫生沒事的,真的,我打包票,這只是小手術而已……”

“對了你要不要喝點水,我去給你倒杯熱乎點的吧。”

“你是不是哪裏難受呀,要是難受就和我說,我給你看看,你的手好涼,身上也好涼,臉色也不太對勁,呼吸也不太順暢……”

對于陶幸子的這些安慰和幫助。

虞沁酒很感激,可她這種時候連說話都費力,只能木着臉搖頭,然後指了指陶幸子臉上戴着的口罩,很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可以借我一個嗎?”

“啊?”

陶幸子愣住,卻又馬上反應過來,從白大褂口袋裏掏出一個新的給她,“給!”

虞沁酒接了過來,卻發現自己的手在抖,沒有任何力氣,以至于在這種時候連包裝都撕不開。

“我幫你!”陶幸子說着,又把口罩拿了過來,拆了包裝,重新遞到虞沁酒的手裏。

虞沁酒靜默地注視着陶幸子的動作,很久很久,才緩慢地伸出自己發涼的手指,接過口罩戴在了臉上,呼吸被罩住的那一秒,她渾身都很疼。

在這樣的狀況下,她看了一眼手術室門口亮着的紅燈,又看向自己旁邊這個名為陶幸子的女醫生。

在醫院附近的一個餐廳。

她看到陶幸子向季青柚告白被拒絕。也就是說,陶幸子是喜歡過季青柚的。

但是。

在被拒絕之後,在虞沁酒在醫院探望虞稚酒和黎南梨的這段時間裏,她沒有看到陶幸子給季青柚甩臉色,也沒有看到陶幸子說過季青柚的任何不好,更是沒有去用惡意揣測過在季青柚身邊的虞沁酒,陶幸子好像只是很幹淨地處理好了自己的感情。

在季青柚受傷之後。

在醫院門口随便聽了一句,虞沁酒就已經連自己都無法照看,只看到那些血跡就會産生無法避免的聯想,連一句話都不敢問出來,知道自己不能過度呼吸卻仍然無法控制,只能在別人的幫助下,完成撕口罩包裝袋的動作——這對一個沒有生病的人來說,異常簡單。

可面前這位積極豁達的年輕女醫生,卻能在目睹事故的發生現場後,很平穩地傳達出那些信息,不慌張,不忙亂,及時處理好自己的情緒,還能提醒秦霜遲要給虞沁酒說明季青柚的狀況,也能将虞沁酒安排妥當。明明知道虞沁酒和季青柚的關系不一般,卻還是能很理智很友好地對待虞沁酒,沒有任何負面猜測,沒有任何負面的閑言碎語。

陶幸子看上去是一個情緒穩定的,健康的人。

和需要耗費成千上萬倍努力,需要耗盡自己所有的力氣,才能讓自己的軀體維持平穩的虞沁酒,完全不一樣。

亦或者是,所有人都和虞沁酒不一樣。

秦霜遲的情緒能很快平複,她在光腳跑過來之後,能扶起慌亂的紀西阮,能輕拍着虞沁酒繃緊的肩安慰她。

經歷過事故現場受到驚吓的紀西阮的情緒也會平複,也許是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或者是一天,兩天?但不管怎麽樣,紀西阮都不會像虞沁酒這樣,被劃入另外一個陣營。

所有親歷過這場事故的人,都能在一兩天之後平複心情,以後頂多說上一句“那個精神病就應該被關起來”。

而虞沁酒呢?她只知道自己的情緒很難穩定,那些屬于焦慮症的軀體化症狀幾乎将她淹沒,但是她卻完全沒辦法控制自己。

如果這個時候季青柚身邊只有她一個人。

那麽,以她的身體狀況,她也很難将季青柚救出。

她與所有人都不一樣。

于是這一刻,她只能想起:

原來焦慮症,也屬于精神障礙的一種。

原來她也屬于,那些人口裏所說的精神病。

陶幸子離開後。

虞沁酒一個人在手術室門外坐着,外面也有一些等候的家屬在讨論剛剛發生的事故,細細碎碎的聲音傳到她耳朵裏:

“聽說剛剛的事情沒有?”

“就那個精神分裂症的媽媽捅人呗!”

“我可是看到了啊,場面确實很恐怖,據說那個女醫生被一刀劃得在噴血了都,跟案板上的魚似的,一彈一彈的,真糟心喲……”

聽到“案板上的魚”這個詞時,虞沁酒好似已經麻得感覺不到疼痛,她能感覺到自己正在落淚,可沒有拿手去擦掉。

只是任憑眼淚往下不停地流淌,淌進幾乎已經被浸濕的圍巾裏。她反複蹭着自己脖頸下的圍巾,來緩解自己的焦慮症狀,可心悸感仍在持續。

周遭的交談,也在可怖的耳鳴聲中被無限放大:

“精神分裂怎麽還能被放出來啊,不是應該被關起來嗎?”

“哎,人家說關了六個月病情已經穩定了,這次女兒做手術就想着帶人媽媽來看看,結果就沒想到發生這種事。”

“唉,你說這精神病确實吓人哈。”

“你別說這種級別的精神病了,就平時有個什麽妄想症和什麽PTSD的,也吓人啊。”

“而且這種病一旦得上就很難好吧,哪像你平時生個小病好了就不犯了,這種精神類的疾病很難完全被治愈吧,而且平時和這種人生活在一起也挺累的,你看那個生病的女兒,媽媽割了給自己治病的醫生,還捅傷了自己的爸爸……再看看那個被割傷的醫生,人雖然說沒什麽致命傷,但這樣的事情都來了,以後給人治病不總得抖一下啊,還能拿得起手術刀嗎,你們是沒看到那個場面,把我吓得心髒病都快犯了,更別說那個被割到脖子的醫生了,要是受到什麽創傷,不會有什麽創傷後應激障礙什麽的吧,我女兒的一個同學之前就是,因為在事業上受了挫折跳樓了——”

這段話還沒被說完,細碎的聲音在一瞬間變小。

有微熱的,小小的掌心捂在了自己冰涼的耳朵上,耳鳴聲和周遭的聲音都在那一瞬間變小。

虞沁酒呆呆擡頭,與站立在自己面前的Brittany對視,十幾歲出頭的小女孩,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她面前,在這種時候捂住她的耳朵,很執拗地和她說,

“別聽這些話,Debby。”

緊緊扣在膝蓋上的手被輕裹了過去,虞沁酒渾身僵硬,一轉頭,便看到了坐在自己身旁的林映香。

那一秒,她淌下來的眼淚變燙。

而林映香滿含熱淚地望着她,用自己充滿褶皺的手抹去她的眼淚,在她終于哭出聲之後,又很心疼地抱住她,

“沒事的小酒,媽媽在呢。”

這幾乎是虞沁酒所能聽清的唯一一句話,之後,在不算漫長的手術時間裏,她實在無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激烈而慘痛地産生了過度呼吸的症狀。

倒在手術室地上,癱倒在林映香懷裏,發着抖,很多人在她耳邊發出驚呼,有人害怕地說“這不會又是一個精神病吧”,可又馬上被林映香和Brittany攔住。

有醫生趕了過來,是仍然保持着冷靜的秦白蘭和秦霜遲。

混沌的意識裏,虞沁酒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條真正在案板上跳動的魚,沒有了自己的呼吸。

生命近乎于與躺在手術室內的季青柚聯結。

在如果上帝在這一刻能發生效用,她将用自己所有的信仰哀求:季青柚不僅要能被治好,還要完完整整,不能因為這件事産生任何創傷,要始終健健康康,治更多的病人,做更多快樂的事,還能拿得起手術刀,不會像她一樣一直活在陰影下。

季青柚要繼續做一個比她健康一百倍,情緒比她穩定一百倍的……

有着光明前途的季醫生。

失去意識的一瞬間,虞沁酒希望将自己的所有健康全都傳輸給季青柚,哪怕承擔任何她難以承擔的代價。

鼻尖再一次被消毒水的味道籠罩。

季青柚明确地感知到自己在醫院裏,但是她卻很難醒過來,只是在碎片化的夢境裏反複掙紮。

很多很多個夢被揉雜在了一起。

小金魚被捏碎的畫面一閃而過,在一瞬間內變成虛弱小貓遍布血跡的屍體,接着又是那個異常悶熱的夏日,虞沁酒哭得厲害,讓她“許願的時候一定要記得雙手合十”。

她艱難地張了張唇,想要抓住虞沁酒一直放在衣兜裏沒有拿出過來的手,想和虞沁酒說些什麽。

可她說不出來。

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下一秒,她被嵌入一輛正在急劇行駛的出租車,就在這輛直達機場的出租車上,她連睜眼也開始變得困難,可供吸進去的空氣變成了極為狹窄的一條縫隙。

她只能被迫靠在玻璃窗上,竭力希望這輛出租車能夠開快一點,再快一點,試圖追上還差一點就能追上的時間。

可司機卻在路上拐彎,她被送入醫院,遍布的消毒水氣味裏,秦白蘭将她抱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強大的窒息感将她掩蓋。

她躺在病床上,卻又墜入下一個深淵。

巨大的風雪飄來,幾近将她整個人蓋住,她沒有打傘,就這麽站在雪中,冷風拂面,她感覺自己站在搖晃的冰層裏。

仿若下一秒,冰層就會破裂。

她會墜入萬丈深淵。

風雪将她掩蓋,她顧不上任何,只是很用力地哀求,可始終留不住在漫天大雪中虛弱的燭火,也找不到她想要在這場風雪裏找到的事物。

燭火搖晃,勉強照耀着她被凍僵的臉。

被凍得僵直的手指很難彎曲,她還是用力,耗盡自己全身的力氣,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吹滅了那個草莓奶油蛋糕上的燭火,許下那個被自己許了很多遍的願望。

可夢裏,她只說出虞沁酒的名字。

這個虛幻的夢境就被擊碎,緊接而來的是異常混亂的場面,是另一個夢,她剛接完主任的電話,收手機之前看到虞沁酒給她發過來的微信,虞沁酒問她:

【我還是先來接你】

【等你下班後,我們再一起去接小貓】

【好嗎】

她沒辦法在這時候回複,只能在心底靜默地說了聲“好”,就想把手機收起來,可還沒來得及,手機就突然被撞到了地上,所有零件全部碎開。

有人在耳邊尖叫嘶喊,有人很激動地喊着“紀醫生”,而剛剛還在她旁邊的紀西阮突然就尖叫着,被很用力地拽了過去。

等她反應過來。

面前驚恐的中年婦女已經揮舞着刀,撕心裂肺地沖着她們所有人說,“不要傷害我女兒!你們這些怪物!怪物!”

她顧不上自己被砸碎的手機,也顧不上那句沒有被發出去的話,只竭力安撫着自己面前這位正在生病的母親。

可周遭的尖叫聲和驚呼聲太過嘈雜,反而引得女人的情緒更加混亂,已經分不清到底誰是怪物誰是人。

就在兩分鐘之前。

這位看起來很脆弱的母親,還在握住季青柚的手,有些難過地求她讓她女兒少痛一點,縫針一定要小心,不要讓她女兒腹部的傷疤太難看,她女兒最愛漂亮了,以後要穿吊帶,所以疤一定不能太明顯。

可兩分鐘之後。

這位母親已經揮舞着手上的水果刀,捅傷了與自己最親密的丈夫,然後撕扯着紀西阮的頭發,拼命地讓紀西阮去死,不要傷害她的女兒。

很多人試圖将她摁住,可她不停地揮舞着水果刀,不讓任何人靠近她們。

而她的女兒,正在她旁邊瑟瑟發抖。

哭得撕心裂肺,喊她“媽媽”,喊着“不要這樣”,求助地看着季青柚,絕望得看着自己被捅傷的父親。

紀西阮則像塊被拽來拽去的抹布,領口和頭發都被那位生病的母親撕扯着,臉上的表情只剩下驚懼,沒有其他任何情緒。

混亂的場面裏,季青柚試圖搶救那個被刀捅傷的丈夫,只過了不到一分鐘,她還沒将那位丈夫搶救過來,她的手甚至還捂在那位丈夫不斷湧着血的傷口上。

冰涼的硬物從她脖頸上一劃而過。

劇痛倏地來臨,有液體緩慢從她脖頸溢出,她跪倒在地上的腿抖了一下,下意識地擡手捂住自己的傷口,可手上卻越來越濕,那些流淌出來的液體完全堵不住。

有人慌亂地沖到她面前,試圖将她從病房裏帶走。

混亂間,她聽到刀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失血帶來的暈眩感襲來,她掀起眼皮,艱難地與病房裏的紀西阮對視。

紀西阮呆呆地站在血泊之中,獲得了自由,身上卻布滿了血跡,而後,很艱難地朝她沖過來。

而那位母親被幾個身強力壯的保安摁住,仍舊發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她的女兒哭喊着,極為用力地喊着“媽媽”和“爸爸”。

季青柚很難說得出話。

在這種情況下,她的身體變成了一個篩子,不停地湧出鮮紅的血流,視線逐漸模糊。

在即将消散的那一秒,與那位撕心裂肺的母親對視。

有一瞬間。

這場噩夢被切割,變成了虛幻的想象。

她脖頸上一直在滲血,莫名就被擡到硬繃繃的病床上,而病房裏那個被摁住的,莫名就從一個中年婦女,變成了虞沁酒。

有人很害怕虞沁酒,縮在角落裏說“這不會又是一個精神病吧”;有人很恨虞沁酒,指着她的鼻子說“病沒好就不要出來害人啊”;有人麻木地看着被摁倒在地上的虞沁酒,然後又很麻木地走開。

而虞沁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癱倒在地上,發着抖,卻很用力地掙脫着所有人摁住自己的手,很用力地喊着季青柚的名字,用盡自己所有的力氣朝她爬過來,滿手都是血,脖頸上戴着的圍巾也被浸透在血泊中。

她像一條活生生被扔進火裏的魚。

沒有了水分,憑空燃燒。

又像那只虛弱的小貓,被傷害得體無完膚。

手術燈亮起的那一秒,季青柚以為自己還在這場噩夢中,于是很費力地呼吸着,卻還是用自己布滿血跡的手,拽住旁邊醫生的白大褂,說,

“她只是,在生病。”

這場噩夢持續的時間太長。

長到季青柚醒來的時候,還以為那場噩夢才是真實,而現在看到的白色天花板,才是真正的夢。

她艱難地喘着氣,嘗試着動了動手指,卻發現自己的手被牢牢牽住,只動了那麽一下,就被牢牢地抓緊。

接着,純白的幾近沒有任何色彩的世界裏,撞入一個異常鮮亮的人,也異常溫暖的人。

戴着口罩,眼睛腫得幾乎只剩下一條縫隙,眼眶中卻還是能溢出淚水,戴着圍巾,淩亂的發絲被汗水粘在頸下。

很漂亮,很可愛的,虞沁酒。

這一瞬間。

季青柚能感覺到,牽住她的那只手是暖的。

虞沁酒在哭,止不住地哭,滾燙的淚水幾乎都要淌進季青柚的生命。

她擡了擡手,很費力。

沒辦法給虞沁酒擦眼淚,只能被牢牢牽住。

她想說些什麽,可發出的聲音很輕很輕,每一個字都很艱難,也無法被虞沁酒聽到。

意識到她想說話。

虞沁酒竭力地掐住指尖,有些艱難地彎腰下來,将耳朵湊到季青柚的唇邊。

很近的距離。

能讓她感受到季青柚溫熱的體溫,以及季青柚緩慢而深深的呼吸,身軀裏具有生命力的蓬勃靈魂。

在這一瞬間,高高懸挂的心髒終于落到實處。

耳邊的嗡鳴聲還在繼續,她聽到季青柚問,

“我昏迷了多久?”

她艱難地回答,“三個小時十三分鐘。”

“手術時間加在一起呢?”

虞沁酒又開始落淚,“也是三個小時十三分鐘。”

話落,有那麽一秒,耳邊的嗡鳴聲開始消散,而将這些嘈雜的聲音驅逐的,是季青柚很費力才能說出的一句,

“好,等我下班,我們去接小貓。”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要不要微博給大家抽點紙巾擦眼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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