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1)

黑,好黑。

她匍匐在地,試圖尋找着一絲照亮生命的光亮,等來的卻是利刃輕輕劃開了皮肉。

血,有黏糊糊的血湧了出來,厚重刺鼻的血腥味湧進了瘦小的鼻腔。

沈音發出艱難的吐息:“不,不要喝我的血。”

黑暗中,只有淡淡的光影照亮男人的衣角,她柔軟的小手剛剛伸出又緩緩落下,她沒有力氣,也反抗不了強大的仙人。

她只能看清他唇角的鮮血,滴滴滾落,十分滲人。

那是她的血。

沈音從小就是孤兒,她不知道爹娘是誰,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誰,就連名字都是被莫天機随意定下的。

她從小就混在乞丐堆裏,四處流浪,溫飽沒有定性,忍饑挨餓是經常的事。

因為她年紀小,偶爾有大些的乞丐會分她些吃的。

那日下了瓢潑大雨,沖垮了她們暫時居住的破廟,她們四處逃散,她也和那些曾經相依為命的乞丐走散了,她孤零零地逃跑,身上破爛的衣衫也被雨水打濕,瘦小的身軀抵抗不了狂風大雨的侵襲,她倒了下去,無意中被石子劃破了血肉。

她是一只枯荷在風雨中飄零顫抖,即将被徹底擊垮。

可她的血吸引來了一只惡靈。

盛體生來為食,如果體質好找也就人人都活不長了。普遍來講除非親口嘗血,否則其實能對盛體鮮血察覺一二的只有靈識和惡靈,惡靈常年居住血海四周很少能涉足人煙之地,這也是天地法則的定律,惡靈混進人群必定要妄害無辜性命,所以一旦離開血海四周就會被正道人士追殺。

至于靈識不是在沉睡就是有主人,常年待在本相法器中,很少會露面。

那只被吸引而來的惡靈就是當初還沒有吞噬紫鞭靈識的紫莺。

她原也是血海四周的惡靈,偶然撿到半神器,借着半神器的力量收斂了一身戾氣偷入人間,到了仙靈地界被莫天機逮了個正着,她一路逃竄早已是精疲力盡,可忽然聞到一股異香,這才偷偷尋覓而來。

那時的她因被莫天機追趕逃亡,早已被打回了原貌,也就是她死時的模樣。

雨漸漸停了下來,沈音原本因瓢潑大雨睜不開的眼也睜開了些。

紫莺生前是被亂刀砍死,每一寸肌膚上都有着深淺不一的傷口,最可怕的是她的頭顱和身體僅有一層皮肉連起,沈音那時只是普通人,哪裏見過此等場面。

她被吓得哇哇大哭,紫莺笑着握住她完全僵硬的小腿,那裏是被石子劃開的口子,她微微低唇吸允一口她的鮮血,笑容逐漸癫狂:“盛體,真是盛體,我竟然這般好命!”

紫莺還在為撿到至寶而興奮,偏偏下一刻莫天機就追到了跟前,她大罵一聲:“賊人,你竟是追了我七天七夜,難道你看上老娘美色不成?”

莫天機背着手,冷冷地盯着紫莺:“大膽惡靈既然敢殘害人命,今日便是你魂飛魄散之日。”

莫天機與兇神惡煞的紫莺不同,他穿着一身白袍,容姿俊秀,玉骨仙風。

他和傳說中的仙人一模一樣。

因着對紫莺的畏懼,沈音忍不住向他求救:“仙,仙人救我!”

紫莺捂着唇發出低低的笑聲,低下視線瞧她,眼有譏諷:“小妹妹,你以為他又是什麽好東西?他追我究竟是因我殘害人命,還是因為我手裏的半神器,只有他自己知道。”

“住口!”莫天機有了怒意,他長劍揮出斬下道道光刃,竟是不避她,直直地朝着她們的方向砸過來。

紫莺拽着她領口将她提起,淩空而起避開了莫天機的光刃,她言笑晏晏:“你瞧我就說他不是什麽好人,他要殺你滅口呢。”

沈音早就被吓傻,她不明白為何看上去宛若谪仙的莫天機要殺她,殘忍惡毒的紫莺反而在救她。

眼見紫莺搭救于她,莫天機咦了聲,多看了她一眼。

莫天機見她腿上有傷還有鮮血湧出,上面還有淺淺的咬痕,眯起了眼睛:“你這惡靈可不像是這般好心之人,莫非她是盛體。”

這是沈音第一次聽到盛體兩字,她聽不明白,但她将莫天機眼裏一瞬而過的貪婪看得清清楚楚,那眼神跟從她碗中奪取食物的惡乞丐一般模樣。

她都看到了,紫莺自然也是看到了。

“哈哈哈。”紫莺忍不住放聲大笑,笑聲刺耳:“我當求仙的都心無旁骛,以渡化世人為己任,不曾竟還有你這等邪魔之輩,你居然也貪圖盛體。”

“沒錯,她就是盛體。”紫莺一手摟着她,一手摸過她的小腿,手指沾上了鮮血送到了唇邊,輕輕吸允:“只可惜是沒有被靈物養過的盛體,不然我現在吞了她必定不懼你,可她是人,你堂堂仙靈長老,難道要吃了她?”

仙靈,沈音聽過仙靈。

她們常年流竄的就是仙靈一帶,她們是仙靈宗庇護下生存的普通人,聽老乞丐說仙靈是片福澤之地,仙靈偶爾會招普通人為入山,那是她們一步登天的好機會,她也幻想過入仙靈改變逃亡的生活,但老乞丐說那要天資極高的人才有機遇,而她此刻就見到了仙靈的仙人。

只是他似乎不像老乞丐說的那般好。

那一雙眼,只稍一看,沈音便覺得好似有千萬根細針紮進了心口,疼痛難耐。

莫天機并沒有否認。

沈音更為害怕。

他似乎真的要吃了她,他眼底的渴望幾乎掐滅了沈音最後一點求生意識。

她從記事以來就是乞丐,見到最多的就是各種醜惡的嘴臉,為了搶一口食物打的頭破血流是常常有的事,她知道分辨好壞,也能分清貪欲和善意。

救她的不是人,仙人還要殺她。

沈音清亮的眼眸一點點黯淡下去,她被紫莺放在了樹上,看着紫莺和莫天機纏鬥在一起,她知道這場戰鬥無論是誰贏誰輸,她都要活不長。

她膽怯極了,縮在着搖搖晃晃的樹枝上也無處可逃,如果她有所動作,說不好馬上就會摔得個粉身碎骨。

求生的本能讓她不敢亂動,雖是不論結果如何她都會死,可瀕死總會期待轉機,就像她餓昏的時候總會想着會不會從天而降一個大饅頭。

懷着少許的希冀,她見證了這場戰鬥。

仙人和惡靈的打鬥,她什麽都看不清,只能看到迸發的些許光影,還能聽到劍吟聲。

紫莺原本就不是莫天機的對手,還被莫天機追了七天七夜早就消耗光了力量,雖有半神器相助,但那半神器并沒有認她為主,她并不能發揮神器的全部力量,漸漸落了下風。

莫天機神情越發冷冽,下手也越來越重。

半神器和盛體都将歸他所有。

他祭出一道強光揮出,紫莺将手中紫鞭抛出,打出最後的靈力,兩股力撞到了紫鞭上,驚醒了還在沉睡中的神器靈識,那是位七八歲大的孩童,他睡眼惺忪尚未知在何處。

此刻紫莺早被逼入絕境,看着他飄出心生歹念,忽然朝着他撲了過去,張口就咬下了他的頭顱,以極快的速度将他吞噬,莫天機看着眼前一幕發出絕望的嘶吼:“不!”

他痛恨着半神器被毀,更痛恨紫莺所作所為,他氣瘋了,恨不能将紫莺立斬劍下。

偏偏在他沖過去的時候,紫莺身影飄忽,慢慢變淡直到淡的不像是實體,身形晃動化作了長鞭落在了地上,莫天機捧着長鞭,摸着鞭身落下兩滴淚:“惡靈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損壞神器!”

莫天機一下變得頹然起來,可任憑他如何喊叫,紫莺都始終不答一聲。

莫天機痛恨的目光終于落在了被放在樹枝上的沈音身上,他冷呵一聲,手握紫鞭身影晃動已經淩空飄起,他落在了沈音邊上,将她拎起。

這場勝利者是莫天機,但他并不全然是勝利者。

他想要的半神器已經被惡靈侵占,眼前的盛體他萬萬不可再丢,等他用靈藥喂養足了,取血吃肉修為必定是突飛猛進,不用半神器也照樣可以勝過他人。

沈音心如死灰,偏偏此時救星來了。

“莫師兄!”一聲略帶清冷的女聲響起,人還未到先有漫天花瓣飄來,粉白的花瓣從空中落下,有幾瓣落在了沈音臉上,柔軟的花瓣貼在面頰,有淡淡的清香還有些清涼,讓那惶恐不安的心得到了撫慰。

沈音擡眸望去,只看一白裙女子踏空而來,她手執長劍腰系條花瓣編織而成的鎖鏈,雖有些怪異,但格外奪目。

她身後還跟着數位青袍,有男有女,倒也是風骨正凜之相。

莫天機嘴角有不易察覺的抽搐,就連眼神都猛地被迫變得平和,他低下頭去,恭敬應道:“宗主。”

女子便是仙靈現任宗主——靜姝。

靜姝淡然一笑:“聽弟子來報,莫師兄在追一惡靈,不知惡靈可有收服?”

莫天機此刻手中的紫鞭和沈音都有些紮手,眼見是避不開了,他也就松開了沈音,捧着紫鞭遞給到了靜姝眼前:“宗主自己瞧吧。”

靜姝還未曾說話,她身後青袍男子說道:“莫師兄手中可是半神器紫玉鞭,早就聽說血海有半神器出世被一惡靈搶去,不想竟是到了我仙靈地界。”

莫天機捏着紫鞭的手微微發緊,掌心也有細細的汗珠冒出,他低着視線:“正是紫玉鞭,只可惜已不能叫做半神器了。”

莫說男子不懂,就連靜姝也有了疑惑:“這是為何?”

“就在剛剛那只惡靈吞噬了紫玉鞭原本的靈識,這神鞭怕是要成為魔器。”

靜姝伸出手,淡淡的青光順着紫鞭鞭身一點點滲進去,還未完全進入,就被一道紅光打了出來。

紫鞭忽的紅光大顯,紅裏還透着黑,那顏色十分紮眼,紫鞭淩空而起,化作滿身刀痕的女子又慢慢消失,重新變作一根紫鞭落在了靜姝手上。

惡靈醜陋的嘴臉浮現眼前後,那男子連忙說:“可惜了可惜了,那還是盡快銷毀的好,省得假以時日禍亂人間。”

他抒發完己見,旁邊的人也說了自己的看法:“不可不可,這紫玉鞭畢竟是把半神器,雖是被惡靈吞噬,但那惡靈顯然也會被困在紫玉鞭中成為新的靈識,加以渡化倒也是把神器。”

“就怕惡靈戾氣難消。”

“……”

她們的擔憂考量都是有些道理的,只是能決定此事的唯有靜姝。

莫天機從靜姝來就沒有多說半句,恭敬的态度也叫人挑不出毛病來,沈音微微挪動着身體,雖然這裏看似風平浪靜,可她沒有忘記莫天機剛剛的嘴臉。

她剛剛挪動半步就動彈不得了,瘦小單薄的身軀像是被釘在了此處。

沈音張了張口,她并不是啞巴,可是此刻竟是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無法求救,也無法離開,她只能被迫看着她們那群人為了紫鞭而争吵。

靜姝被她們吵的頭疼,那時的靜姝剛當宗主沒多久,還沒有适應宗主要操心的繁多事物。

偶爾還會惦記着偷跑出去玩樂,注意力也很容易被和要緊事無關的吸引。

比如此刻,本該認真考慮半神器如何處置的靜姝視線就被蓬頭垢面,衣衫褴褛的沈音吸引,她握着紫鞭靠近了沈音,她蹲在了沈音身邊,溫柔地撥開了她雜亂的青絲,盯着她的眼睛看:“咦,好漂亮的女娃娃。”

沈音往日裏都是一臉髒兮兮的,小乞丐哪有洗幹淨的臉蛋,可今日因為雨水不斷地沖洗,她的小臉倒是幹淨了些,露出來些白嫩的肌膚和晶亮的眼睛。

青絲被撥開,沈音也将靜姝看得更清楚了些。

靜姝生的很美,她的眼睛不似紫莺兇狠,也不似莫天機滿是貪欲,她的眼睛幹淨澄澈,滿是溫柔,就像晚上的月光。

這才是仙人吧!

她看得出了神,莫天機已經跟了過來,他雙手緊握有些緊張。

還沒等他說句話,那青袍們已經圍了過來,他們争論許久也沒有結果,最後還是要等着靜姝說如何辦。

“宗主你說這紫玉鞭怎麽辦?”

靜姝摸了摸沈音的小臉,将手中紫鞭抛給了其中一位青袍:“把紫玉鞭送往劍靈峰,但願通天印和流年燈的聖潔靈識可以感化這惡靈。”

她一聲令下,包括莫天機在內所有青袍恭恭敬敬應着:“敬遵宗主之命!”

那時她覺得,靜姝威風極了。

靜姝應該是可以救她的,畢竟莫天機都聽她的,沈音想要張口,可還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無法求救,神情漸漸露出些凄惶。

可靜姝看上去對她有了興致,她摸摸沈音的臉,問着莫天機:“莫師兄,這女娃娃是誰?”

莫天機自然是不敢告訴靜姝她是盛體,是他相中的補藥。

他掙紮片刻,謊言已脫口而出:“這是我新看上的弟子,我看她根骨絕佳,天賦必定不凡有心好好教導一二。”

不是,不是的。

沈音想要發出抗議,可也不知莫天機動了什麽手腳,她一點點聲音都發不出,沈音的眼淚都要順着眼角落下來了,卻被莫天機一記眼刀逼得收了回去。

她還是個小孩,微小的孩子會因為恐懼而不敢反抗。

那些青袍聽見莫天機要收她做徒弟,紛紛将她上下看了遍,摸摸她的小臂,有個青袍女子捏捏她的手骨說道:“這孩子剛五歲,的确天資生的不錯,可莫師兄這就不對了,莫師兄早有愛徒如雪,我們宗主可還是一個弟子都沒有呢,既是根骨絕佳的那不如讓給我們宗主可好?”

莫天機不過随口胡謅她天資不差,用此借口來帶她回仙靈,再來滿足自己的私欲,誰能想沈音真的有些天賦根骨,面對摸骨女人幫靜姝要徒弟,一時竟是搭不上話來。

還是靜姝笑了笑,站起來身,輕輕拍了拍青袍女子的手背:“好了,寒師妹哪有你這般強人所難的,我已有了弟子人選。”

青袍女子眉骨輕擰:“莫非是前些日子救回來的那個女嬰?”

靜姝沒有否認,這着急的可就不是她了,那些跟着靜姝的青袍都着急了起來。

“宗主,那尚且是個嬰孩,還看不出天資如何?還請宗主三思。”

仙靈的規矩是宗主和首席長老每人一生只能收下親傳弟子,也只有這六人以後才有機會競争宗主之位,而摸骨看天資最起碼也要等三歲,最好是五歲以後,嬰孩身上骨頭還未發育完好,辨別不清天資如何。

而今靜姝居然要收撿回來的女嬰為徒,日後女嬰要是天資一般,豈不是浪費了位嫡傳的名額。

也會影響到日後宗主競争的質量。

當初的靜姝做事尚有幾分随心,她認定了緣分兩字:“不打緊,我和月華投緣,就算她天資有限日後就讓莫師兄的弟子來接掌門之位也是極好的。”

“倒也是,你們師兄妹哪裏還計較這個。”

莫天機便也順着問了句:“女嬰叫月華?”

“那女嬰脖頸挂着塊命牌,上面便是沈月華三字。”

提到名字,靜姝便想起來要問沈音的名字了:“莫師兄,這孩子叫什麽?”

莫天機都還沒來及将沈音好好看過,自然也不會知道沈音名字,他不好貿然讓沈音張口,幹脆跟靜姝說:“她沒有名字?”

倒也讓他誤打誤撞說對了,沈音的确沒有名字,那些老乞丐們只會叫她小乞丐。

靜姝看向莫天機的眼神很是溫柔:“那師兄不妨與她取個名字。”

莫天機哪有什麽心思與她取名字,也沒細想,張口就來:“就,就叫沈音吧。”

“為何姓沈?”

“這你還看不出來,宗主剛收個叫沈月華的弟子,莫師兄就要給弟子取名為沈音,跟宗主較勁呢。”

“好呀,莫師兄竟是這般小心眼,以後我西北的飯菜,莫師兄可莫來吃了。”

“寒師妹才是心眼小呢,莫師兄不過是上回多吃你兩只鵝,你倒是變着法不讓師兄上門了。”

“……”

她們你一言我一句的吵吵鬧鬧,倒是好不熱鬧,不難看出他們滿門師兄妹們感情都很好。

事實也是如此,莫天機雖對她不好,但他在師弟妹面前都是溫柔好師兄的形象。

那時,誰也沒有想到莫天機後面會叛逃,還偷走掌門大印,也就是三把半神器之一的通天印。

沈音就這樣被莫天機帶回了仙靈。

仙靈是處福澤仙地,可她過上了比從前更難熬的日子。

她愈發覺得老乞丐她們說的不對,她們常說人生痛苦唯有挨餓最苦,她在仙靈每日裏都吃得很飽,可她覺得仙靈還沒有從前的日子快活了。

沈音是不被允許離開住所的,她有處單獨的屋子,不和莫天機白如雪她們挨在一起,那處屋子外都是莫天機布下的陣法,屋裏很黑很黑。莫天機不讓她出去也不讓她學仙法,他每天都給她喂許許多多的丹藥和靈花異草,還将她泡在靈草熬制的湯藥中,她能感受到源源不斷的靈氣鑽進她的身體,然後消失。

那時的沈音還是不知盛體是何物,更不知為何莫天機要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上仙靈前,靜姝常說她師姐白如雪是個極為好相處的人,對她一定會極好的,可她沒有見過師姐,她連見莫天機的次數都不多,他只有喝她血的時候才會出現。

她甚至不知道究竟過了多少日日夜夜,她沒有朋友見不到光亮,每日閉上眼時是黑夜,睜開眼時依舊是漆黑一片,沒有晝夜之分,只有濃郁的藥味陪伴身邊。

沈音甚至不明白她為什麽要活着,更不知還要苦苦捱着要到何時,可她沒那麽想死,老乞丐說自殺的人會下十八層地獄的,她不想去地獄。她還有些想見老乞丐他們了,雖然他們有時很壞還會搶她的食物,可有時也是好的,會給她分寫好吃的,還會用體溫幫她溫着單薄的身軀。

他們總說日子一天會比一天好的,可她的日子越來越苦了,那段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居然是她生命裏最好的日子。

以前流浪瓢潑的時候他們還會說笑,說等着哪天仙靈招收弟子就帶她來考,他們年紀大了沒有希望了,就把希望寄托在沈音身上,只說等着她萬一考過了,他們以後就跟着她過好日子了。

可他們都不知道,她到仙靈了,還成了首席大長老的親傳弟子,身份顯赫,可不過是供人蠶食的魚肉。

仙靈再好,也是她無福消受之地。

沈音的心魔是在那段暗無天日的生命中積攢下來的,莫天機的秘密被發現是在三年後,莫天機的确對白如雪很好,任何仙術都是手把手傳授,那日他給白如雪傳授仙法時迎來了突破瓶頸,他急于突破讓白如雪自己先修煉,誰能想白如雪居然是偷偷地跟着他到了她這裏。

白如雪天資頗高,學的一手藏匿之術十分了得,加上莫天機着急突破,并沒發現白如雪跟過來。

白如雪這才看見了莫天機喝吃她血肉。

莫天機走時,她已經被吓傻,白如雪沒有想到往日裏和善溫和的仙師居然會這般兇惡,吃人血肉,白如雪哭得泣不成聲被她發現。

她說她會救她,她真的救了她。

白如雪轉頭就告訴了靜姝,靜姝和莫天機不同,她是真正的仙人,她不觊觎盛體血肉,只恨她心中偉岸的師兄魔頭般的行徑。

她原是想去找老乞丐們,再不來仙靈,可她找不到他們了,而且靜姝說的在理,盛體危險,就算逃離了莫天機還會有別人,一旦被發現她依舊會遭殃,仙靈有靜姝護着反而是最安穩的。

沈音還是留在了仙靈。

可莫天機畢竟是仙靈的首席長老,靜姝礙于仙靈名聲,也想給莫天機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沒有将此事公布于世,她将她救了出來,帶到了身邊安撫,也是那時後她跟沈月華熟絡了起來,那時的沈月華還是個三歲的孩子,軟乎乎的,只會跟着她師姐師姐的叫。

可她是莫天機的弟子,靜姝縱然是有心親自教導她,也沒有辦法。

按着仙靈規定,正式拜過師了也就換不了,宗主和首席大長老的弟子都是宗主候選人,存在競争,要分開教養,規矩就是規矩,哪怕靜姝是宗主也改變不了。

她還是回到了莫天機身邊,只不過這次的她開始正式踏上修行。

莫天機沒有再吃過她的血肉,修煉還是沒有好好教,更多的時候是白如雪學會了來教她,靜姝也會偶爾來教教她,她天資聰穎就連靜姝都說她天賦是萬裏挑一的好,只是她學的越快,莫天機就越厭惡她,他渾然把她當做眼中釘,對她非打即罵。

他或許是想她死掉的,這樣他曾經吃弟子血肉的事再無人知。

她也奇怪過為何他沒有想過殺白如雪靜姝滅口,而只想過殺她滅口,她後來大些帶着沈月華玩的時候偷聽到了莫天機和靜姝争吵才知,白如雪居然是莫天機和靜姝的女兒,她們心有情誼但性格不和,就算有女兒也沒有生活在一起,宗門少有人知,就連白如雪都是不知的。

莫天機想要女兒以後當宗主,靜姝原是同意的,但靜姝是極度愛才的,白如雪越大天賦顯露出的弊端越多,雖然莫天機和靜姝都是根骨絕佳的天才,可白如雪并不是,她雖是上乘天資但算不上頂好,靜姝為了宗門着想還是更偏向她和漸漸顯露天資不凡的沈月華來争宗主位。

莫天機自然不願,他越發對她狠辣。

甚至想出了更為險惡的辦法——換骨,他一度想要殺死她将她骨頭換給白如雪,但又嫌她是盛體,血肉的弊端太多,因此還一度盯上了沈月華。

可白如雪随了靜姝,她脾氣極好,對她和沈月華都很好,她恨不起來白如雪。

她能怨恨的似乎只有莫天機,可莫天機是她的師尊,如果仇視師尊将會被仙靈視為窮兇惡極之徒,她說服着自己去忘卻莫天機對她的傷害,只記得他的好。

可他幾乎沒有對她和顏悅色的時候。

有次靜姝和其他宗門宗主前往極境之地時,莫天機想出了個絕妙的主意,他偷了紫玉鞭出來,用陣法困了紫莺長達一月逼迫紫莺認她為主,他絕非好意,紫莺原本就觊觎盛體血肉,還是惡靈出世,一旦認她為主,絕對會忍不住噬主,靈識噬主縱然是靜姝也不會懷疑到他頭上。

只要等她一死,他就會将她根骨換給白如雪。再以惡靈害人為由,徹底抹殺紫莺。

天下寶器分為八個階級,黃玄地天靈仙聖神,神器幾乎只有傳說才有,半神器已經是頂尖法器。他先抹去紫莺的靈識,再說服靜姝借他仙靈三大半神器,尋一抹純淨的靈魂打入紫玉鞭中,替紫玉鞭重聚靈識,雖不如原本的威力,但肯定要勝過聖階法器。

他一切都算計好了,奈何他算錯了那只被她重傷惡靈傷勢未好,也低估了她修煉的速度之快,還算漏了沈月華跟她是一頭的,紫莺那時還沒跟紫玉鞭徹底融合,她仗着藏經閣的秘法,又有沈月華傾力相助,倒是和她周旋了百日。

她雖是魚肉,但也有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

在她們力竭之際,靜姝終于是趕回了仙靈,還帶回了天克惡靈的兩顆金鸾火種。

靜姝将其中一顆贈與了她防身,莫天機害她不成,反而讓她多了柄半神器防身。

日子真的開始好起來了,沈音慢慢覺得仙靈像個家了,有溫柔的靜姝,有會纏着她的妹妹,還有好脾氣的姐姐,可太短暫了,一切都太短暫了,這樣的好日子她才過了不到五年,莫天機就叛變了,他帶着魔宗那些人到了仙靈地界圍殺古靈族和攻打仙靈,古靈族幾乎滅亡,仙靈也死亡慘重。

靜姝身心俱損,閉關不出,還将沈月華帶去一起閉關。

白如雪遭到重創,過起來了四處游歷的生活。

而她又單單被落下了,因為莫天機的關系,宗門許多人也恨上了她這唯一留下的徒弟,她們縱然沒有明着排擠她,也在背後疏遠她。

沈音在仙靈沒有說話的人,她每日裏只能待在藏經閣讀仙法,每日重複修煉,她修為日益強大,也越發孤獨,她竟然只能跟佩劍講話。

等着靜姝她們出關時,靜姝有了位名喚風靈鳶的新弟子,她極美笑容雖少但極具親和力,人人都喜歡她,沈月華雖還是叫着她師姐,那日日黏着她的人,也變成了對風靈鳶寸步不離。靜姝也沒有不喜她,只是她更為緊張白如雪,她開始将一些事交予其他長老處理,時不時就會離開仙靈去尋找白如雪的下落,一走就是好幾年。

她們都不曾冷落她,可好像她也沒那麽要緊。

如若兒時的沈月華輕易就能看出她黏她的話,那長大的沈月華只會對風靈鳶偏袒一些,她對她依舊不差,可她對別人也溫和有禮,沈月華本質上就是個好心人。

靜姝也疼她的,可她要疼的太多了,白如雪,沈月華,風靈鳶,她又能排到哪裏呢。

是她錯了。

是她思想不對,她被心魔侵蝕,漸漸偏激。

她開始去閉關,以此控制心魔,只是心魔越發深重,直到七年前白如雪懷着孕回到仙靈,她不再游歷,她接管了東南,靜姝也不再常常出仙靈了,在她的調節之下,她和風靈鳶倒是都熟了一點。

白如雪生了個女兒取名玉凝笙,玉凝笙生的粉嫩可愛,十分招人。

一切又開始變好了,可莫天機又來了!

他又來了,他帶着大批魔宗弟子從東南圍上仙靈,仙靈前輩幾乎全部死亡,白如雪和她的女兒都消失了蹤影,就連靜姝都下落不明。

按着沈月華所說應當是死了,因為百花鏈靈識斷了和靜姝聯系陷入了沉睡。

要知靈識認主,唯有主人身死才會掐斷聯系陷入沉睡。

她的生活再次被莫天機毀于一旦。

每次都是如此,在她覺得一切要變好的時候他毀掉這些,莫天機就是她的心魔。

她得找到白如雪的,得找到玉凝笙的,她們是靜姝的親人,她要報恩,她要找到她們保護她們,這次她們誰也不能帶走她們,那是她最後的親人了。

恍恍惚惚間她看到放在竹編籃子裏的女嬰,她甜甜的笑着,沖着她招手。

“笙笙啊。”沈音沖了過去,可女嬰瞬間消失。

她又看到了,看到了那個面目醜陋猙獰的男人,他偷走了玉凝笙,他奪走了她所有的溫暖,絲絲縷縷溫情都不肯留給她。

她執起長劍沖了上去:“殺!”

“殺!”她瘋了似刺向莫天機,她雙眸猩紅,滿是殺氣。

可哪裏又有莫天機呢。

她又被心魔控制了。

不,不能這樣。

她得得走出來,外面危險重重,她還得保護倚狐。

倚狐……

倚狐是誰?

她為什麽要保護她?她的死活很重要嗎?

沈音将長劍握緊,意識越發混沌,她像是回到了千年前,她想起來了老乞丐,想起來了那落着大雨的寺廟。

冷,好冷。

寺廟的磚瓦在崩塌,青磚紅瓦落下砸向了她,這裏很快就會成為一片廢墟,她聽到了老乞丐們急切的聲音:“快逃,快逃啊!”

可這次她不想逃了。

她不想再遇見莫天機,也不想再被困在千年孤寂中,她什麽都沒有,活那麽長又有何用,她不稀罕得道成仙,漫長的生命只會給她帶來更多的凄冷。

用這種方式摧毀自己,也算是一種解脫。

“仙師!”忽的,她被一雙手摟住了腰肢以極快地速度奔了出去,寺廟倒塌在了眼前,灰土四濺而後消失不見,她終于将眼前人看清。

秀美的臉龐,通透的肌膚,看起來有些眼熟。

她看着她,滿眼溫柔關切,還有晶瑩的淚珠噙滿眼眶:“仙師,你還好嗎?”

沈音應該是認得她的。

沈音緩緩擡起了手臂,溫柔地撫摸上了倚狐的臉頰,指尖摸到了她滾落的淚珠,燙的沈音指尖直往回縮:“狐,狐兒……”

倚狐都看到了,她看到了沈音的千年孤寂。

原不怪莫天機能輕易引她入魔,他原本就是沈音的心魔。

書中筆墨描繪沈音過往的并不多,她從未想過實力強大的沈音居然這般凄苦。

她日日那般絕望悲戚,還敬遵靜姝教誨,渡化生靈,搭救于她。

倚狐很是心疼,她握住沈音的手,不再掩飾淚水,她宣洩着內心悲痛。

她為沈音而哭,也更有陪伴她的想法:“仙師,我是你的。”

沈音微微一怔,她盯着倚狐:“就連你也來可憐我。”

她有她的驕傲,不肯接施舍式的許諾。

倚狐尊重她的傲氣,她跪在了沈音跟前:“仙師既以渡世間生靈為己任,狐兒弱小,離了仙師必定要橫死,還望仙師憐憫終身庇我。”

沈音眼裏有瞬間的希冀,又慢慢暗淡,她吸了吸鼻子,眼眶慢慢變紅,她微微低下頭來,伸手摸上了倚狐的臉,輕聲道:“莫天機會把你偷走的。”

她眼裏有悲憫,更多是化不開的痛楚。

倚狐心中有痛,望向沈音的視線虔誠堅定:“不會的,他要是綁了我,我就自殺,只是有勞仙師再去那個山洞尋我,我一定在那。”

沈音渾身一抖,熱淚落在了倚狐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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