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兩股矛盾的情緒在聞若弦心裏碰撞。

看見宋清蘿那一刻, 慌亂占上風，滿腦子都是龌龊的夢，荒唐的吻, 一絲絲喜悅藏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自己無所覺。

為什麽慌, 她明白，為什麽喜，她說不清。

只知道, 就像心上的破口突然湧入潮水, 帶着曬過了陽光的溫度和味道, 将她的空曠填滿。

這種空曠感是孤獨。

然然搬走後，她一個人住了大半年，從不适應到習慣，只花了兩個月, 她懷念卻并不孤獨，心慢慢沉下來，歸于平靜。

愛了多年的白月光，需要兩個月，那麽, 僅僅認識三個月的朋友, 兩天就足夠。

但不知是高估了自己，還是低估了宋清蘿, 又或者夢境作怪, 這兩天她總是想起她。

越回避, 越想念。

她騙不了自己。

清蘿是那樣純粹赤誠的女孩。

因為擔心她獨自在家, 跨越幾千公裏飛回來, 僅僅是這份心意, 她何德何能。無以為報，反倒把人家氣哭。

“需要。”聞若弦抱緊了宋清蘿。

“看見你出現在我面前，我很驚喜，但是我這個人不會說話……”

“真的麽？”宋清蘿擡眼。

聞若弦誠懇地點頭。

她實在沒有精力編謊，祖宗鬧起來不輕易善罷甘休，痛快承認反倒省去許多麻煩。

“我信你，”宋清蘿破涕為笑，“你說什麽我都信。”

聞若弦心生動容，但還是一本正經地搖頭：“不行，這樣很容易被人騙。”

“你會騙我嗎？”

“……不會。”

“對啊，只有你能享受這個特權。”宋清蘿眼眸發亮。

聞若弦一怔，心情頓時複雜，但仍是對她笑了：“好。”

在外面站得有些久了，走廊畢竟不如家裏地暖舒服，她溫柔地撫了撫宋清蘿的銀發：“我們進去吧，外面冷。”

說着去拉宋清蘿身邊的行李箱。

另一只手緊緊抓住她手腕，生怕人跑了似的。

宋清蘿乖乖跟着聞若弦進屋。

聞若弦把行李箱放到客房門邊，讓宋清蘿去沙發坐，再進浴室拿了洗臉巾，用熱水打濕，回到宋清蘿身邊：“擦擦臉。”

宋清蘿撒嬌：“你幫我擦。”

聞若弦默不作聲，左手輕輕托在她耳側，右手捏着洗臉巾仔細擦去她眼下淚痕，看得出回來很匆忙，妝都沒化。

素顏的宋清蘿更像個乖寶寶。

“餓不餓？晚上吃飯沒有？”

“飛機上吃了。”

“你一個人回來的嗎？”

“嗯嗯。”

宋清蘿眨眨眼，埋頭往聞若弦懷裏鑽，可憐巴巴道：“出去是坐家裏的私人飛機，有沙發有床有浴室，可舒服了，回來因為只有我一個人，只能坐民航，最近一班的頭等艙票賣光了，我在經濟艙坐了十多個小時，包括轉機……座椅空間又小，人又多，不能躺着，飯還難吃，睡不着覺嗚……”

她嬌聲嬌氣，把臉埋在聞若弦頭發裏，藏起了竊笑。

然後語調一轉：“可是為了能盡快見到若弦，這種辛苦算得了什麽呢，我一點也不怕。”

說完擡起臉，傻傻地笑。

“現在看見你，我覺得很……”說到一半，猝不及防打了個呵欠，“唔，很值啊。”

困得眼角擠出了淚。

瞧着她滑稽的樣子，聞若弦又好笑又心疼：“好了，我知道，快點洗個澡去睡覺，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好嘛……”十幾個小時沒合眼，情緒波動又大哭，宋清蘿實在扛不住了，一邊打呵欠一邊走進浴室。

聞若弦坐在沙發上出神。

自從宋清蘿出現，她的生活就像燒開的水，處處沸騰。當初明明是為了利益妥協，允許宋清蘿進入自己的生活，如今卻仿佛黏上了燙手山芋，進不得，退不得，一切都由不得自己。

敏感的神經時不時被撥動，似乎在清醒着向某種境地沉淪……

第二天，聞若弦起床的時候，宋清蘿還在睡。她看着緊閉的客房門，家裏明明只是多了個人而已，原本空蕩蕩的冷清蕭條就便迅速褪去。

就好像然然還在。

既然不是自己一個人了，早餐就不能随意應付。

蝦仁煎餃、烤面包、蒸玉米、水焯綠葉菜、煮雞蛋、熱牛奶，她愛吃的，宋清蘿愛吃的。

她把宋清蘿那份放進保溫箱。

昨天累成那個樣子，一覺睡過去，不到日上三竿是不會醒的。或許還能直接當午餐吃。

聞若弦這麽想。

然而，她失策了。

正收拾着自己的碗筷，一雙手突然從背後攔腰抱住她，軟乎乎的溫度貼上來：“若弦姐姐，早上好呀。”

——啪嗒

筷子掉在竈臺上。

聞若弦渾身一激靈，側過臉：“你……怎麽不多睡一會兒？”

手忙腳亂撿起筷子丢進水池。

“醒了就起來咯。”宋清蘿蹭着她頭發。

聞若弦輕微掙紮了一下：“保溫箱裏有早餐，快去吃吧。”

誰知宋清蘿一動不動，腦袋耷拉在她肩上：“我是不是很麻煩啊，你好不容易放假休息，還得給我做飯。其實……你可以不用管我的。”

耳邊呼吸灼熱，再近些就能碰到那片唇，聞若弦又想起了夢境，雖然已經模糊，被吻的感受卻依然清晰。

她強迫自己冷靜，語氣輕松：“怎麽能不管你呢？一個人也要做飯，兩個人就是順便，沒什麽的。”

宋清蘿嘻嘻笑着說：“若弦最好了。”

“我給你拿。”聞若弦轉過身，借着開保溫箱的動作，終于從她懷抱裏掙脫出來。

宋清蘿狡猾一笑。

——咕嚕

肚子在叫。

走到餐桌邊坐下，聞若弦甚至貼心地為她擺放好了筷子，她笑眯眯地拉住人：“別走嘛，陪我吃飯。”

“我吃過了。”

“可是看着你，我的胃口就特別好。”

祖宗這張嘴很會哄人開心。

警惕甜言蜜語，否則以後還會做荒唐的夢。聞若弦這麽告誡自己，仍是依着她，坐了下來：“好，多吃點。”

說着拿起雞蛋幫她剝殼。

宋清蘿一邊啃玉米一邊看她，慢慢咽下去：“昨天你說，記得我明明挺開心的……我确實很開心，但那是因為可以跟你分享風景。如果早知道你不回老家，我就不去度假了，和你待在一起，我更開心。”

聞若弦剝殼的動作一頓。

“我也沒有真的氣你騙我，主要還是擔心你多一點啦，你說遇到了煩心事，是什麽？”

“雞毛蒜皮罷了。”聞若弦含糊應着，把剝好的雞蛋放進她碗裏。

宋清蘿略顯低落：“不方便說的話沒關系……”

“年紀到了，家裏催婚。”

“啊？”

“多數父母的通病。”聞若弦笑了笑，沒說得太深，這個理由不完全是假的，爸媽無法接受她是同性戀的根本原因，還是希望她能結婚。

宋清蘿傻了眼，急了：“那你會妥協嗎？”

“不會。”聞若弦堅定道。

宋清蘿點點頭，心中暗喜。

“先把雞蛋吃了。”

“好。”

見她乖巧聽話，不再問什麽，聞若弦這才松一口氣。

家裏多個人的确熱鬧，她也并不反感宋清蘿纏着自己，只是偶爾要應付祖宗的好奇心，很考驗人。

耐心陪着祖宗吃完，聞若弦收拾了碗筷，順手打掃了廚房。

一轉身就見宋清蘿倚在門邊。

似乎欲言又止。

“怎麽了？”聞若弦擦幹淨手，走過去。

宋清蘿抿了抿唇，兩手揪着睡袍系帶，一會兒拉開，一會兒收緊，沒完沒了，忐忑又猶豫。

“有件事……我想問你。”

“嗯？”

“自從你坐過我的摩托車，就變了個人一樣，以前說話都會看着我的眼睛，現在總躲着，好像回到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很疏遠，很客氣……到底怎麽回事？”

聞若弦臉色變了變，頓時心虛。

宋清蘿繼續說：“感覺你突然變得好冷淡，這幾天我一直在想為什麽，會不會是因為……那天我追着打人，把你吓到了，讓你覺得我是個……嗯，很暴躁的人呢？或者，你覺得我只會吃喝玩樂，還是其他原因？你告訴我好不好？我……”

說着說着又紅了眼睛。

她一直在想，到底為什麽？

向來很少反思自身，可是遇見聞若弦之後，就開始在意。在意自己的形象，在意聞若弦對自己的看法。

“不是的，清蘿……”聞若弦語塞。

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未曾想她本能回避的舉動，會給宋清蘿帶來如此大的傷害。

她要如何告訴她，是因為一個荒誕的夢。然後她會看見她龌龊的心理，得知她是猥瑣的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不無道理。

做夢的是她，受傷害的卻是宋清蘿。她把人家夢得那樣不堪，還像躲避罪魁禍首似的，躲避對方。

明明她才是罪魁禍首。

是她敏感，是她自戀，是她想了亂七八糟的。

聞若弦陷入了深深的自責。

“不是因為你，是我昨天說的煩心事，剛才告訴你了。”不得已，她再次撒謊。

宋清蘿一愣：“啊。”

聞若弦主動抱住她，安撫道：“對不起，沒有注意自己的情緒，影響了你。”

“不要想那麽多，無論你做什麽，都是真實的鮮活的你，我不會讨厭，你也不必因此而改變什麽，別太在意我的看法。”

宋清蘿相信了，讷讷點頭：“噢……”

可我就是在意啊，老古板。

心裏悄悄地說。

她相信她。

……

解開了心結，宋清蘿頓覺渾身輕松，春節假還有十天，意味着，她和聞若弦能過十天二人世界。

與喜歡的人待在一起，即使什麽都不做，也不會覺得無聊。

她是這麽想的。

但很快聞若弦就讓她見識了什麽叫做無聊。

早上吃完飯，聽聽新聞，看看書，吃午飯，小睡一會兒，繼續看書，或者看電影，然後晚飯，散步，回來還是看書，洗澡睡覺。

一整天吃了吃喝睡就是看書。

偏偏宋清蘿最不愛看書。

她練琴的時候，聞若弦在看書，她打游戲的時候，聞若弦還在看書。世上怎麽會有那麽愛看書的人呢？

一旦看書就不能搭理她了。

老古板。

一天不看書能要命？

宋清蘿絞盡腦汁，決定帶聞若弦出去玩。

主意雖然有，實行起來卻不容易，，特殊節假日，臨時買票難，家裏還有兩架私人飛機，沒提前申請航線，哪裏也飛不了。稍微有些名氣的景點，酒店也是難訂。

怎麽辦？

除非去附近，開車能到的地方，如果能住在車上就更好了……

“！”

房車。

她有房車！

宋清蘿從沙發上蹦起來，就往聞若弦書房沖，恰好聞若弦走出書房，兩人撞個正着——

“哎喲……”撞到腳。

聞若弦吓了一跳，連忙扶住她：“沒事吧？”

“沒事沒事，若弦……”宋清蘿忍着鈍痛，摟住她，“我們開房車去露營怎麽樣？我家裏有房車，我還考了證！可以一邊走一邊玩，都不用找酒店住宿。”

聞若弦低眉沉思。

“好不好嘛？每天待在家很無聊的。”宋清蘿伸手擺弄她的眼鏡。

祖宗皮起來令人頭疼。

聞若弦捉住她手腕，輕輕往下扯，哄着說：“好，去，你想去哪裏都行，我們一起。”

“太好啦！”宋清蘿一開心，微微噘嘴，做了個要親親的動作。

只見聞若弦臉色僵硬。

猛然間意識到什麽，連忙把嘴收回來，松開了她，一瘸一拐跑開，“我去收拾行李，你也收拾吧。”

聞若弦：“……”

大小姐的房車停在“長島君庭”。

兩人收拾好行李，上了宋清蘿的冰川藍。這是聞若弦第一次坐她的四輪車。

少了衆多人口的江城，路面難得暢通，平常一小時的路程今天只走了四十分鐘。進入“長島君庭”，聞若弦并沒有心思欣賞這莊園豪宅的風景，腦子裏滿滿都是剛才……

宋清蘿要親親的動作。

潛意識最能反應一個人的習慣。

難道宋清蘿只要高興，可以随便親親任何人嗎？

或者說，只對她？

聞若弦想起了高中時代，自己喜歡過的直女同學，她會抱她，會關心她，會大聲說最愛她，但一切只不過“都是女孩子”而已……

可是然然也會這麽做。

淺顯的表象并不絕對，她又胡思亂想，自尋煩惱。

“若弦，你要上去坐坐嗎？”宋清蘿把車停進地庫，興奮解開安全帶。

聞若弦短暫回了神，搖頭道：“不用。”

“那我直接帶你去房車上。”

“好……”

恍恍惚惚，聞若弦跟在宋清蘿身邊，橫穿大得驚人的地下車庫，經過一輛又一輛四輪、兩輪，最後來到兩個龐然大物面前。

宋清蘿随手一指左邊白色的房車：“就它了，自行式兩個人夠用。”而後掏出手機自言自語，“我給虹姐打個電話，讓她送鑰匙下來，冰箱裏有什麽拿什麽，否則路上很難買，不是随便一個停車場都會允許房車進去的……”

聞若弦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有絲毫反應。

過不久，一個中年女人笑吟吟走出電梯廳，把手中兩個大塑料袋交給宋清蘿：“宋小姐，食材、鑰匙盒，都在這裏了。”

“放地上吧，謝謝。”宋清蘿翻出鑰匙盒去開門。

虹姐應聲離開。

“若弦？”

“嗯。”

“怎麽在發呆？快上來。”

聞若弦收起思緒，跟着宋清蘿登上房車。

從外觀看，這輛房車并不算很大，但上去之後，空間出奇的寬敞，有沙發、餐桌、小廚房、衣櫃、冰箱、廁所……俨然是個移動小旅館。

車裏很幹淨，沒多少灰塵，看得出來有人定時打掃保養。

“若弦，你先把食材放冰箱，我去啓動電源。”宋清蘿指了指廚房水池邊的小門。

聞若弦丢開混沌的思緒，拉過大包小包，忙活起來。

上一次房車旅行，是在德國留學的時候，她和三個同學租了一輛拖挂式房車，穿梭于幾個歐盟國家之間。那時候自由自在，輕松快樂，心境是工作後完全無法比拟的。

距離現在已經七八年有餘。

自從工作以後，遇見了很多人，經歷了許多事，即使假期出去玩，也很難真正放松下來。

這趟只為了陪宋清蘿，就當還對方一個人情。

房車電源啓動，宋清蘿坐在駕駛室檢查了一遍設備，便直接爬到後面來，看着聞若弦蹲在地上整理東西，默默打起了小算盤……

駕駛室上方有一張床。

她把兩人的行李箱推到樓梯邊，提着箱子踩住樓梯，慢慢爬上去，把箱子放好，然後再把其他雜物都擺上去。

不大的空間堆得滿滿當當。

再拉上簾子，完美隐藏，只剩下車尾的雙人大床。

嘻嘻。

宋清蘿在心裏吹起了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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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清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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