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假厭奴

犬吠聲不絕。

戒備一番,見無事發生,榮華将軍臉色鐵青,心間升起被人戲耍的羞惱:“哪來的孽畜,還是速速打死了事!”

裹着白裘的姜嬈眼眉不動,玉白的手攏進寬廣大袖:“将軍何必與只狗兒計較?”

她嗓音動聽,渾如昆山玉碎,眉心攜着淡淡的愁,似在憐惜裝進木人偶的好犬,又仿佛事事不挂心頭。

恰好合了那句話:真正的美人縱使滿臉寫着寡淡,也能不經意勾了人的魂。

少有男人能抵禦這般美色攻擊,少将軍榮華也不例外。

他一味想在公主面前一逞雄風,沉聲道:“公主且後退一步,末将先除了這擾人耳的畜生!”

姜嬈緩緩擡起眉:“你說什麽?”

“末将——”

榮華雙手抱拳,未出的話堵在嗓子眼,生是被那道冷冽的視線凍得血液凝滞。

寒風掠過他的眉梢,他後知後覺地清醒過來:“末将逾越,還請公主恕罪。”

王室的公主,王可令她退,王後可令她退。

然能喝令她的人悉數不在此地,那麽在此處,姜嬈就是最大的。

倘她願意,固然可順從榮華的意。

但她不願。

她甚而感到厭煩,不願用柔軟的态度成全一個男人在女人面前的暴戾輕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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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才有的好心情轉瞬灰飛煙滅。

她上前半步:“哦?”

聲勢逼人。

涼過冬日的風。

榮華呆呆地不知所措。

顯然,姜嬈沒有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的善心。

她漠然瞧着他,像在瞧一件死物,其中的鋒芒刺痛男人的驕傲自大,也戳破他自欺欺人的幻想。

哪怕兩人曾經有過短暫的婚約,哪怕門當戶對,将軍是王看中的良将,她姜嬈從來沒把人放心上。

否則不會當衆給他難堪。

無情的女人是世上最鋒利的美人刀,匿在暗處的柴青見了卻覺得滿心的爽。

總歸刀子不是割在她的心頭肉,她樂得看榮華出醜。

亂糟糟的狗吠聲中,氣氛僵硬,青年将軍漲紅臉,單膝跪地:“末将逾越,懇請公主恕罪!”

同樣的言辭,不同的姿态,姜嬈莞爾:“起來。”

榮華屈辱地不敢看前未婚妻的神色,更不敢再仗着前未婚夫的名頭,對公主有任何不敬。

這人不是他能駕馭的。

他想到啓程前王的囑咐。

不甘,不忿,不服。

偏偏姜嬈的心真就是石頭做的,捂不熱。

“把狗放出來,本宮養了。”

侍衛作勢劈開木人偶。

姜嬈眉心一動:“且慢。”

如此精致的物什,毀了倒是可惜。

她走近去看,繞着木人偶走了兩圈,待看懂上面的關竅,笑着摁在一處機關。

人偶的‘腹部’被打開。

陡然得見光明,黑犬傻乎乎愣在那。

姜嬈終于看清這只脾氣不怎麽好的小東西。

全身潑墨般的黑,沒有一絲雜色,狗狗眼水潤,鼻子可可愛愛,看着怪幹淨。

她感嘆柴青的‘別有用心’,吩咐貍奴從後廚取來鮮肉,用肉去引動黑犬。

“公主小心!”

“無礙。”

見了肉的狗乖乖巧巧,趁它狼吞虎咽的空當,一只玉手穩穩當當落在狗頭。

觸感不錯,沒有貓毛細軟。

姜嬈此人極看眼緣,在‘先來後到’上有着驚人的固執,她先有了‘大善人’,就不會再像愛‘大善人’一樣全身心地愛後來的貓貓狗狗。

柴青貓在樹上看得分明,公主愛貓甚過愛狗。

好個貓黨!

竟然和她一樣!

她眼睛眯起來,恍惚從姜嬈‘不多的歡喜裏’嗅到同類的氣息。

“公主……”

“回禀公主,門外有只大狗賴着不走。”

大狗?

姜嬈這回是真的笑了:“放它進來。”

不放進來也沒轍,狗是瘋狗,不要命地闖進來,和它相比,先前那只簡直是沒長大的孩子。

見着大狗為黑犬舔毛的畫面,貍奴小心查驗完畢,道:“公主,這應該是對‘母女’。”

“那就一道養着。”和親路途多寂寥,多養兩只狗的事情,沒人想讓公主不快。

犬吠百聲,引來新犬。

這是成為‘厭奴’的條件。

如今‘新犬’已至,說過的話就要算數,姜嬈邊走邊笑,笑柴青狡猾,劍走偏鋒地做成此事,又笑她閑得慌,有這本事,當個機關大家不比做小賊好?

不過人各有志,她想想也就罷了。

回房,睡醒的‘大善人’睜着一對圓溜溜貓眼,尾巴高高翹起,圍着主人撒嬌。

姜嬈愛憐地摸摸它的貓耳。

一旁的貍奴早有準備地在貓碗倒好生骨肉,主仆三人不約而同看貓進食。

“厭奴。”

“奴婢在!”

姜嬈眼睛不離她的好貓兒,一手支撐下颌,語氣慵懶:“有人看上你的位子了。”

“什麽?”

一向穩重的厭奴臉色煞白。

“還不出來?”她屈指敲擊桌面:“晚了可就不要你了。”

地磚松動,有聲音從下方傳來:“這就來,這就來。”

“……”

厭奴、貍奴目瞪口呆!

公主這是唱的哪出?

柴青探出頭,見到兩位姿色不錯的姐姐,眉開眼笑:“不要怕,我是有原則的壞人,只禍害你家公主。”

兩婢子如臨大敵!

一聲淺笑,姜嬈用茶蓋撥開茶碗表層的熱氣:“我和她有約,一對貓狗皆是她所贈,你們不要怕。”

一夜之間她忽然養了貓,還是懷崽的三花貓,怎麽來的誰也不敢問,左右是只貓,養就養了。

但地底鑽出來一個大活人,厭奴、貍奴腦子轉不過來,異口同聲:“哪敢閣下是?”

“我是柴青!”她拍着胸脯:“以後會做你家公主的床伴。”

床伴?!

兩人捂着嘴,心裏發出尖叫。

姜嬈噙在眸子的笑意淡而不散,她好奇瞅着柴青,似要勘破她身體的每根骨頭,好曉得她為何不好好活着,非要找死。

床伴一詞後沒聽到公主的駁斥,當奴婢的眼前一黑,頓覺天崩地裂。

“好了,做你自己的事。”

知道她不耐煩聽這些,柴青摸出那張皮,嚴絲合縫地扣在臉上,轉身壞心眼地朝厭奴道:“像不像?”

“!”

厭奴捂着心髒倒退一步,眼前人不止臉是她的,聲音也做到了十成,她惶惶然跪地:“公主!”

“就委屈你在下面呆段日子。”她指了指暴露在內室的那條地道。

“公主……”

柴青換回自己的本音:“厭奴姐姐不必擔心,地道通向窮極巷的一座茅屋,我已經交了整兩月的租金,無人打擾你。當然,你想住在下面也随你開心,何時想換回來,都好商量。”

厭奴整個人聽傻了,還指望公主撈她一把,制止這荒唐的‘引狼入室’。

哪知姜嬈玩起來不管不顧。

“去罷。”

“……”

一刻鐘後,假厭奴穿着真厭奴的外衣,和貍奴一左一右守在公主身畔。

“公主,青陽令來了。”

青陽令,青陽縣最大的官。

和親隊伍途徑春水鎮,公主在泰安客棧下榻,依着規矩,早該在姜嬈住進客棧的同一天,青陽縣的大小官員都該前來拜見。

然而沒有。

榮華不滿久矣,大馬金刀倨坐在椅子冷笑:“青陽令好大的威風,我姜國的嫡公主、未來的燕王妃,竟不值得大人率衆相迎?”

偌大的一頂帽子扣下來,青陽令額頭冒汗,如坐針氈地獻上谄笑:“豈敢,豈敢!并無對公主、對姜國、對吾王不敬之心,實在是路上有事耽擱。”

姜嬈不語,榮華繼續道:“哦?何事比迎接貴主還重要?”

說到這,青陽令也不瞞着,苦笑一聲:“我等原本早早前來拜迎,孰料中途遇上一些不講道理的江湖草莽,險些命喪。今日能來,全仰賴吾王盛名,匪寇不敢阻。”

“原來如此。”

姜嬈笑道:“如此,便不該問責。”

青陽令與底下的官員如蒙大赦:“公主高義!”

榮華輕呵:“到底是怠慢我等了。”

柴青支棱着耳朵聽這些做官的你來我往互打機鋒,姜國要面子,這叫榮華的恨不能跳起來數落燕臣幾宗罪,又被青陽令明為示弱,實為示強的話打回來。說白了,還是姜不如燕,姜國的軍隊被燕國大軍打得嗷嗷叫,根子上就缺乏底氣。

九州九國形勢嚴峻,各國都有鯨吞蠶食之心,和親而已,不過是一時平和的幌子,誰信誰傻。

青陽令姿态放得低,有一大半是看在姜嬈美貌的份。

公主絕色,入主燕王宮若能得王寵誕下子嗣,沒準真能為姜國換取十幾二十年的存國發展時機。

柴青越品越不是滋味。

不管了,這女人她得先睡!

榮華與青陽令談得火熱,姜嬈無心旁聽,人坐在這,心神跑到她的‘厭奴’身上,也不知在想什麽。

“公主?”

“公主?”

此行青陽令攜衆而來,是為請姜嬈前往修葺一新的驿站歇腳。

“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姜嬈看他一眼。

直面她的美貌,青陽令呼吸一緊,神情愈發恭謹。

“免了。”她曼聲道:“住在此處,極好。”

既然是“極好”,則勸無可勸,抓緊機會在未來王妃面前賣個好,青陽令圓潤滾了,滾前帶着準王妃特意交代的任務。

出了客棧的門,他問身邊的副把手:“《楊柳細腰》是哪位大家的著作?”

副把手比青陽令年輕十幾歲,臉紅道:“是壞先生的新作。”

“壞先生又是何人?”

縣丞挺直腰杆,語氣火熱虔誠:“是位有大才的先生!公主慧眼識珠,正因壞先生為人低調謙遜,所以委托我等為先生揚名。”

青陽令帶着一頭霧水離開。

他年紀大了,很少翻話本,這次回去,他決定靜心拜讀一下公主力推的大作!

人在家中坐,名從四方來,柴青怎麽也料不到姜嬈會為她揚名。

一想到這位九州第一美人是她的讀者,而她滿腦子想着睡她。

她良心有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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