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俏先生
偏房不大,簾子挑開人走進去最先聞到的是一股好聞的墨香,和柴青身上的味道相似,不過柴青身上的香,更清透溫和,也無怪她不開口時總被人誤認為哪家的閨秀。
她想想柴青,好笑地搖搖頭,又道誰家的閨秀是個饞奶的,抱着一對奶兒眼睛比天上的星還亮,又舔又嘬的,誠然是沒長大的孩子。
可偏偏論起年歲姜嬈比她還小兩歲。
小兩歲。
她腳步一頓。
壞胚子也不過比她大了兩歲。
一個壞胚子,一個壞種,九州最年輕的宗師,姜嬈人站在房內,心神飄到九霄雲外。
替代品與原身太像了也不好,都舍不得玩死了。
但柴青是一定要死的。
再像那人,她也不是那人。
人死不能複生。
姜王那個老東西怎會放過折磨她的機會?
他恨死她了,壞胚子落到他手,焉有命在?
可嘆姜嬈信了他的鬼話,服下毒丹,沒死成,活得生不如死。
她從往事裏掙出分清明,纖長的睫毛在眼皮罩下淺淺的影,目光細細在斑駁的牆壁逡巡。
和寝卧比起來,這間屋子舊得令人不好評判,一張書桌,擺着一張板凳,桌上随意放着筆墨紙硯,桌角有磕碰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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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嬈走近去看,在桌面的正中央看到小刀刻出來的圓豬頭。
身居陋室,想不到柴青尚有這等閑情野趣。
指腹擦過桌沿,纖塵不染。姜嬈安靜站立,驀的發現一物,唇角揚起微妙的弧度。
長街行人如織,風裏滲着冬日的寒,柴青頭也不回地來到芙蓉書坊,門外圍了不少人,俱是來找坊主讨要說法的。
“先生的大作我們何時才能看到?等太久了!”
門口的活計嘴皮子快磨破了,臉一垮,苦兮兮道:“這要看先生的意思,你們找坊主也沒用,坊主這會也在發愁呢。”
“不管!我們要看壞先生新作!我們想知道楊柳最後怎麽了,她是死是活!”
二世祖們哪是肯講道理的人,一個比一個蠻橫。
活計快給他們跪下了:“哎呦,饒了小的罷,小的說話不管用吶!”
催死他,或者催死坊主,沒有就是沒有。
正門堵着進不去,柴青一溜煙來到後門的外牆,雖說看到這副強勢催更的畫面對她來說還是不小的沖擊,但目前最重要的是讨姜嬈歡心。
姜嬈心情好,她才能再做一回吃奶的神仙。
趁四下無人,柴青縱身提氣,身形若鬼魅,消失在長風細雨。
芙蓉書坊的坊主長籲短嘆,癡癡地候在書房,等大慈大悲的先生供稿。
再沒有新稿,外面那些人就要拆了他的店鋪,郡守大人的兒子就是今日領頭鬧事的。
先生聲名大噪,引來四方書蟲,全等着看《楊柳細腰》。
他擔心先生出了意外。
也擔心自己出意外。
“咳咳!”
坊主吓了一激靈,駭聲道:“誰?!”
“在這呢。”柴青以拳抵唇,做出一副高人姿勢。
青棉襖,綴着碎花的小短靴,細長眉毛黑亮眼,好家夥!坊主倒吸一口涼氣:“瞌睡虎?!”
“……”
她也是有正經名字的好嘛!
柴青佯怒:“喊誰呢?書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坊主看看半敞開的窗,再看看緊密的門,登時哭笑不得,又慌又怕:“你,你就這麽進來的?”
“不然?”柴青沒工夫和他瞎扯,懷裏的文稿掏出來“啪”的一聲砸在桌面:“交稿!”
“交什麽?”
“交稿!稿子!”
坊主一驚一乍的,臉色複雜,急急忙忙湊過來,連瞌睡虎都不怕了:“先生讓你送來的?”
柴青鼻孔發出無所謂的哼聲:“算是罷。”
确認出自先生之手,再看白紙上的墨字,顯然是連夜撰成,坊主一顆心落定,看着柴青笑得慈眉善目:“辛苦你了,來,來喝杯茶。”
她缺的是一杯茶嗎?柴青接過他恭恭敬敬遞來的銀子:“先生說了,旁的且不急,先印出新篇來,我要帶走。”
“帶、帶走?”坊主認真道:“現在?”
“就現在。先生擔心你書坊的印刷質量問題,派我來看看,我提醒你,最好快點,教先生等急了,多的是人想做她的生意。”
這話的殺傷力太大,坊主顧不得招待她,擡腿就走。
他只當柴青是奉先生之命來考核書坊有無資格繼續做這筆買賣,着急撩火地差人做工。
只是先弄出一份精裝版的《楊柳細腰》,這不成問題。
柴青在書房等得直打瞌睡,坊主的老婆眼睛不眨地陪着她,實為監督,怕名聲遠揚的壞種偷她家寶貝。
“久等久等!”
坊主小跑着進來,下一句話還在喉嚨裏卡着,手上巴掌大的書冊被奪走,柴青一手拿書一手不忘拿她的酬金:“走了,我去和先生複命!”
“欸?就這麽走了?柴青!”他追出去:“幫我在先生面前說句好話,好處少不了你的!柴——”
風吹過來嗆了他嗓子眼,重重咳嗽兩聲,坊主和他的老婆面面相觑,夫妻倆面上是同出一轍的緊張。
擔心考核不過關,擔心先生出爾反爾,不做他們書坊的生意。
先生非池中物,寫的東西上至權貴下至平民,大家都愛看,只是……神秘莫測的先生竟然支使柴青來交稿,這就有點匪夷所思了。
“姜姜!我回來了!”
柴青一陣風地沖進卧室,沒找到人,她輕咦一聲。
走到偏房,簾子挑開,看着姜嬈妙曼的背影,她眨眨眼:“姜姜?”
姜嬈轉身回眸,手上握着展開的廢紙團:“這是?”
“……”
啊!
柴青睜大眼,眼神往地上亂跑,她記得那些廢紙團都毀屍滅跡了啊,這麽還有?!
“你怎麽跑進來了?”
她不答反問。
“我也想畫畫。”姜嬈抿唇:“你還沒說這是什麽呢?”
正屋、偏房,柴青的家,美人想在哪都行,畢竟有奶就是娘,就沖姜嬈那對顫巍巍圓潤潤的奶,讓柴青喊她娘都使得!
“嗐!這不是仰慕先生,就想狗尾續貂,結果你也看到了,兩天憋出個字!你就不要笑話我了。”
“我沒笑話你。”
她這說辭姜嬈姑且信了,走過來拉柴青的手,看她肩膀沾着的枯葉,輕輕一拂:“做什麽去了?”
此時再掏出哄人的精裝書冊,不是時候。
柴青說話磕磕絆絆:“找姑姑……找姑姑借錢來着。”
她摸出銀子:“你看,這就是了。”
“借錢?家裏缺錢嗎?”姜嬈拔下發間的金釵:“這你拿去罷,金子融了,省得再與人借。”
事态的發展超乎柴青預料,她捏着那根釵子,真有種姜嬈要和她一起過日子的幻覺,她笑容讪讪:“不必了。”
“當我送你的。”
柴青看她神情不似作假,心坎揣着的‘嘗奶’的念頭忽的就淡了。
覺得自己不是人。
又覺得姜嬈讓人捉摸不透。
她稍微對她好上寸餘,柴青就感動地想哭。
試想,九州第一的美人,柔柔順順地解了衣裳抱着你喂奶,下了床還擔心你錢不夠花,這待遇,不說開天辟地以來,只單論這百年,她都是頭一份的幸運。
“拿着罷。”
柴青被她的善解人意熏得眼眶發熱,免得掉下淚來有損她素日壞種的形象,她将金釵揣進袖袋:“那我就收下了。”
姜嬈投入她懷抱,抱着她腰:“我餓了。”
“那床上去?”
“……”
對上她清淩淩的目光,柴青臉一臊:“是肚子餓了啊,我以為……”
“以為什麽?”
“沒有,沒什麽。餓了,咱們出去吃。”柴青陡然升起想為她花錢的沖動:“去鎮上最好的那家酒樓!”
“不是沒錢嗎?”
“誰說沒有?都說了和姑姑借了銀子,放心姜姜,我會出去賺錢的。”
柴青撐起一把油紙傘,護着姜嬈前去酒樓吃飯,途中見到芙蓉書坊門外排着的長隆,她一陣心虛,內心深處醞釀着不為外人道的小羞恥。
姜姜可是壞先生正兒八經的書迷。
迷到睡前都得讀上一段。
得知書坊新來了先生的續作,最晚天黑前會限量售賣一波,姜嬈坐在酒樓食不知味。
“想看?”
“嗯。”
柴青犯了難,她懷裏揣着精裝版話本,奈何沒膽子拿出來,可看姜嬈蹙着眉饞得要哭了,她約莫明白這種感受,饞書好比饞奶,都是抓心撓肺的難受。
姜嬈又是一嘆:“可惜,此時再排隊,已經晚了。”
書坊限量五十份,哪怕明知今晚過後,明日還會有,她卻像小孩子吃不着糖糕一樣失落。
柴青既感動她對壞先生的喜歡,又感到臊得慌。
她昨兒才對人這樣那樣,連個緩沖的時間都沒有,就被美人的愛意拍得腦瓜子嗡嗡的。
“算了罷,應是無緣。”
姜嬈唉聲嘆氣。
柴青心直口快:“怎麽就無緣了?等着!天黑之前,保管讓你看到《楊柳細腰》的續篇!”
“那我就拭目以待?”
“說到做到!”
天幕低垂,星子璀璨,姜嬈在房中翻看壞先生歷來的著作。
柴青在門外狠狠搓一搓臉,搓精神了,扯出一個得意的笑,大喊着:“姜姜,你看這是什麽?”
精裝的冊子在姜嬈眼前一閃而過,她神情微怔:“搶來的?”
“當然!宗師出手,還不是小菜一碟?”
她獻寶似地捧書到姜嬈面前:“姜姜,壞先生的續篇我給你搶來了,你心情好了沒有?”
“什麽?”
“你不會耍賴罷?你——”柴青咽下嘴邊的話:“你先看好了。”
她背過身去不發一言,聽着身後的書頁翻動聲,臉龐浮現一朵紅雲。
确實是先生別具一格的文風。
姜嬈合上扉頁,默默思想柴青這個人。
她事先委托胖嬸去了春水坊一趟,問過坊裏的姑娘,柴青白日并未去見柳眉,又何來的找姑姑借錢?
偏房的文稿、燒成灰的紙堆,柴青的反常,芙蓉書坊忽然多出來的先生的續篇,包括手裏明顯更為精致的袖珍話本,所有的巧合,幾乎都指向同一個因由。
她為之揚名,發自肺腑崇敬的先生,竟是此人。
柴青,就是壞先生。
一個愛喝奶長不大的壞種,一個連筆名都離不開吃奶的文豪。
她早該想到了。
柴青別別扭扭轉過身:“姜姜,你心情好了沒?”
“心情好了又怎樣?”
壞種笑嘻嘻地解了她衣帶,幾個呼吸将人弄得衣衫淩亂:“你看你的,我吃我的。”
她還惦念着要咬一口。
刺激的疼如潮泛上來,姜嬈低眉,更強烈的感受沖擊而來,書冊掉到地上。
她抱着柴青腦袋,兩指揪在她軟軟的耳垂反複摩挲,音色起了撩人的啞,伴着時輕時重的喘:“先生……騙得我好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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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