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大女人

天蒙蒙亮,雞鳴高亢,柴青睡醒看見躺在身側的美人,昨夜裏的小情緒倏地散了。

她側身一手支頤,在亂七八糟的雞叫聲裏數算绛绛的睫毛。

一根,兩根……

又長又翹,又細又密。

也太會長了。

睫毛、嘴巴、鼻梁,哪哪都長在她欲罷不能的點上,不多不少,剛剛好吸引着她這個人,使得柴青再不能對旁的姑娘動心。

她低聲一嘆,感嘆老天待她不薄。

姜嬈迷迷茫茫地掀開眼簾,看見的便是柴柴宗師鬼迷心竅傻乎乎的小臉,她忍不住揚起唇,倏爾起了疑惑——怎麽回事?她昨夜,不是睡在隔壁,與三玉抵足而眠麽?

“绛绛!”

柴青孩子氣地覆上來,牢牢摟住美人嬌軟的身軀,姜嬈滿心寵溺地回抱她,耳垂頃刻被含住,她脖頸羞紅:“壞胚子,你怎的了?”

一大早熱情似火。

柴青忙着明目張膽地占便宜,沒功夫言語,姜嬈四肢發軟,腦袋卻愈發清醒,顫聲問道:“是我、是我記錯了嗎?”

昨夜莫非她沒有和三位玉姑娘閑聊?

“你沒有記錯。”柴青笑嘻嘻地拿眼神勾人,分明清淡端莊的長相,笑起來賤兮兮的,藏着讨人喜歡的小壞:“我的老婆,哪能和別人睡一塊兒?”

“所以?”

“所以等你們睡着後,我又把你偷回來了。”

“……”

偷回來?

眼前浮現深更半夜某人鬼鬼祟祟偷人的畫面,姜嬈止不住憋笑。

“你怎麽還‘偷人’啊。”她聲線格外動聽。

柴青喜笑顏開:“因為我不能沒有绛绛。”

好甜的一張小嘴。

活該她有老婆。

清晨的第一縷光穿破雲層,浩然天地初醒,靜谧的春水鎮漸漸喧嚣起來,小鎮人均醒得早,除卻懶漢,這會子都已開始張羅新的一天。

包子鋪打開門來做生意,鐵匠鋪的老鐵匠打着哈欠推開門,泰安客棧的店小二肩膀披着毛巾手裏拿着掃把打理衛生。

人間景象,莫不如是。

年輕的小情侶在床榻卿卿我我,笑笑鬧鬧,最後還是姜嬈狠狠心,推開在她懷裏‘喝奶’的壞宗師,兩人雙雙攜手出門。

正巧隔壁門內也走出三人。

秀玉、淨玉、柔玉,三玉齊刷刷地看向人模狗樣的柴某人,柴青挺胸擡頭,得意的不得了。

睜開眼,還以為人丢了,結果不是人‘丢’了,是壞種醋勁太大。

再看姜嬈一臉遷就的情态,三玉喉嚨一噎,被逼到眼前的‘恩愛’噎着了。

“早啊,諸位。”

柴青清清朗朗一派正直的率先打招呼。

秀玉回過神來,面色古怪複雜:“早。”

真不愧是你啊。

她們确定夜裏姜姑娘先歇下的,最後醒來姜嬈卻出現在另一間房。

用腳趾想都想得出是怎麽回事——怎麽以前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守老婆奴’呢?

瞅着她們奇奇怪怪、可可愛愛的表情,姜嬈莞爾:“早。”

早起的第一頓飯,是胖嬸做的,六菜一湯,每個碟子分量不多,所有人吃得心滿意足。

夏玉睡了飽飽一覺,堂堂一個武癡,難得昨夜沒再做練武的夢,安安生生一覺睡到天明,模樣瞧着比快要咽氣好上四五分。

礙于她身體看起來太差,衆人拿她當寶貝疼,看得柴青一陣牙酸。

羨慕,嫉妒,好煩。

“你們對本宗師的愛也太短了罷,只聞新人笑,哪聽舊人哭?”她自怨自艾地窩在花木椅子:“昨兒個我還是受人追捧的小鎮傑出青年,我告訴你們,你們最好珍惜眼前人。”

她用手指着自個白嫩的臉,胖嬸忙得很,往左要為身子骨弱的夏姑娘遞補湯,往右要喂比親閨女還親的姜姜吃零嘴。

大家樂得抱團‘欺負’柴青,看她大發怨言。

柴青氣鼓鼓的,要戳破夏玉的‘真面目’:“胖嬸啊,你不要被這人的表象欺騙了,她在江湖上的名聲和我差不離的,兇巴巴的,走到哪兒拆到哪兒,也是她如今傷重,蹦跶不起來。先前我們去姜王宮,姜王的寝殿都被她拆了一半,她這人人品不好,□□,只負責搞破壞,走到哪都是吃白食,吃飯不給錢的!”

她着重刻畫夏玉琴‘魔’的形象,奈何住在小鎮的人哪見識過琴魔發揮的場面?

胖嬸瞥柴青一眼,扭頭問姜姜:“姜姜,你說,她們兩個,誰在江湖的名聲更大更好?”

“這……”

“這還用問嗎?肯定是我!”柴青和姜嬈擠眉弄眼。

姜嬈眉目染笑,不好昧着良心說謊。

夏玉有琴魔的稱號,柴柴……柴柴卻有‘屠榜’‘拆家’‘滅門’的兇名。

兩個真要分出高低,自然是柴青這個後起之秀名聲更大,外面傳講起她,快妖魔化了。

夏玉捂着嘴偷偷笑,裝病弱成瘾,不争不搶,更惹人憐。

弄得柴青大呼好會做戲。

三玉亮着眼睛看熱鬧,私心裏忍不住想:她們待夏姑娘好,無非因夏姑娘是柴青的朋友,柴青這個醋都要吃,實在是……

不像闖蕩江湖的豪客。

在此之前,她們連夏玉是誰都不曉得,哪來的喜歡?

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

但這事說出來就不好玩,看柴青吃醋跳腳才好玩。

二進的小院幾乎每日都能聽到笑聲響起,轉眼轉入臘月,臘八這天,胖嬸和小寡婦給院裏的每人縫制好新衣。

上衣下裳,塞好厚實暖和的棉花,衣服袖口、衣襟有刺繡作為點綴,柴青那套繡的是一把斷刀,胖嬸特意瞧過斷刀後才上手繡的。

人在江湖,這趟柴青回來不打算在春水鎮過年,她嘴上埋怨幾句,又不好真的攔着人,只能含蓄地表達心意。

刀在人在,發自肺腑地祝願柴青的江湖路走得又平又穩,開開心心。

夏玉那身繡着一把橫琴,之前在奪魂山與季奪魂一戰她的琴毀了,是以在見到胸前那把小琴時,着實有種意想不到的感動驚喜。

她好像有點明白為何柴青會想念這個地方了。

原來這就是家。

她朝胖嬸、小寡婦笑笑,這一刻,琴山的大師姐不似在血雨腥風裏闖蕩的江湖人,更像一片沾染塵俗人情味的雪花。

雪花融化,潤物無聲。

她心境微漾,對于‘超我’有了一分新鮮的認知。

感受到她武境的提升,柴青挑眉一笑,繼而忙着去看姜嬈的新衣。

姜嬈的衣服是幾人裏最漂亮,也最顯身段的款式,好歹是當過公主的人,又是九州第一美人,胖嬸去布莊買布,說是要為姜嬈量體裁衣,店家主動獻上店裏最好的料子,分文不取。

只拜托做好衣服穿到姜嬈身上時,布莊能請畫師為其作畫一幅,挂在店裏最顯眼的那面牆。

店家打得好算盤,問過姜嬈的意思,胖嬸痛快應下。

得益于這份痛快,雲蘿布莊承包了柴青、姜嬈一年四季的服飾,一天一個款式不重樣地穿,也得穿大半月。

柴青、夏玉、姜嬈,就連來做客的三玉都提前拿到過年穿的新衣,胖嬸心花怒放,催促衆人去屋裏更衣。

進了同一扇門,姜嬈感嘆:“嬸嬸這是拿咱們當親女兒看待。”

柴青聽了直笑:“她以前可不這樣,以前對我,哼,可兇了,每次來要債都要獅子大張口,有次門都被她踢壞了。”

“那是惱你得過且過,混日子。”

“你慣會向着她。”

姜嬈失笑,走過來替她解開衣帶:“在合歡宗時,我聽姑姑提起過,你少時沒少受胖嬸看顧,她這人刀子嘴豆腐心,行善事不愛做在明面,有些事,姑姑知道,我知道,你不知道。”

“何事?我怎麽不記得了?”

“你九歲那年,夏天,下大雨,你往街上游蕩,運氣好在街角拾起一把舊傘,這傘正是嬸嬸故意丢給你的。”

聽她提起過往,柴青兀自失神,好半晌喃喃道:“怎麽姑姑告訴你,不告訴我?”

姜嬈嗔她:“舊事罷了,一早告訴你,你當着嬸嬸的面,會不自在。”

柴青心口正正當當地被一股暖流擊中。

“感動罷?”有傾城色的好姑娘柔聲逗弄她:“柴柴,想不想哭?”

“……”

柴柴宗師清清喉嚨,恢複玩世不恭的姿态:“我又不是愛哭鬼。”

她這話姜嬈半個字都不信。

衣服穿好,攬鏡自觀,柴青慢悠悠啓唇:“真好看。”

姜嬈喜不自勝,抱着她腰,在她頸側落下一吻。

幾扇門同時開啓,穿好新衣的人或害羞或坦蕩或洋洋得意地走出來,論美,世間無人能越過姜嬈半分,但論起那種天下第一不要臉的傲然,無人能出柴青之右。

胖嬸笑得合不攏嘴。

只當聚在一塊兒,提前過年。

她望着唇紅齒白,目色清湛的柴青,慨嘆這個孩子是真的長大了,能獨自一人領略外面的風雨。

沒人再喊她“壞種”,放到她這,壞種也不再是罵人的詞兒,反而是一種魅力的象征。

從出春水鎮震驚九州的那一天,柴青成為整座青陽縣的驕傲。

至今,念念不忘壞先生文采的人能繞着小鎮排好多圈。

至今,渴慕宗師風采的男男女女提到武道天才,柴青必是其中亮眼的一位。

有妻,有友,有三三兩兩可以痛快喝酒的夥伴。

胖嬸眼眶酸澀,忍着沒讓眼淚掉下來。

“好看,太好看了。真有精神。”

不光她,小寡婦也在誇。

每個換上新衣的人都得到真心實意的誇獎,三玉低頭笑看繡在衣襟的玉環,感激這場相識。

大雪紛紛揚揚,白梅盛開,在清冷的梅花香中,小院再次辦起熱烈的酒宴。

夏玉有傷在身,蹲着小酒杯癡癡地笑。

杯中無酒,盛着姜嬈為她斟滿的果汁,又好似飲了酒。

三玉醉醺醺地互扯頭花,扯疼了不敢大聲哭,最後姐妹三人又哭又笑。

胖嬸和小寡婦坐在寒風看年輕人玩鬧:“以後,再有這場面,不知要多少年了。”

小寡婦彎了彎眉:“總會有的。”

“绛绛……”柴青背着幾人和姜嬈玩親親的游戲,親一口,笑話夏玉兩聲,笑得岔了氣,惹來胖嬸一頓排揎。

柴青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氣:“胖嬸啊。”

胖嬸叉腰瞪她:“你又欺負夏姑娘。”

“你看錯了。”

胖嬸笑着拍她肩膀,她小聲道:“胖嬸,你太吃說話的虧了。”

脖頸戴着金鏈子的胖夫人倏地一怔,才要再問,柴青卻不想說了,她笑着舉杯:“敬嬸嬸。”

敬義薄雲天的大好人。

祝你這輩子有花不完的錢。

小寡婦扭腰坐到她身邊,和姜嬈有說有笑。

風雪正濃,人情愈暖。

此次歸來,像是夢一樣。

“我柴青!要做天下第一大高手、大女人、大豪傑!”她站起身來,迎風立誓:“我要讓春水鎮的父老鄉親以我為榮,讓绛绛為我神魂颠倒,讓姑姑為我自豪!哪怕天地崩塌,江河斷流,萬人後退,我也要做撐起九州的脊梁!夏玉算什麽?季奪魂又算哪根蔥?我才是最棒的!”

“你胡說!”

夏玉喝果汁喝出服毒自盡的悲壯,拍桌而起:“柴青不行,總有一天我會打倒她,看她哭,看她滿地找牙!”

姜嬈上半身笑趴在石桌。

秀玉溫溫柔柔地為她撫背,聲音混在凜冽的寒風:“姜姑娘呢?她們都在發願,你的願望呢?”

姜嬈笑意缱绻,凝神定格在某人臉上:“我願歲月靜好,親朋好友,至親至愛,所願皆所得。”

小寡婦欸了一聲:“那你自己呢,柴青都要做天下第一大女人、大豪傑了,氣氛這麽好,酉酉你不多說兩句嗎?”

柴青回過頭來。

夏玉放下酒杯。

胖嬸和三玉同時望過來。

北風吹皺衣裳,吹斜柔軟的青絲,姜嬈微微沉吟:“那我先做好合歡宗的少宗主,再做宗主,以後,讓合歡宗成為與刺客盟同樣強大的存在。”

她定了定神,認真啓唇:“讓姜國公主成為過去時,做一個令許多人敬畏仰望的強者,柴柴做九州的脊梁,我,就做刺向不公的一柄劍,永遠鋒銳,永遠正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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