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深紅色
正月二十四,長留郡,西刺客盟在副盟主令狐敖的帶領下進入全新發展階段,明裏以季奪魂為首,暗裏投效九國王室,做刺入江湖的毒箭,挑釁東盟,聯合一切可以聯合的趨炎附勢之徒,取笑東盟不過一群烏合之衆。
午時,天陰,祭天大典按部就班地繼續接下來的流程。
令狐敖一身金白色華衣,頭戴銀冠,雙手舉過頭頂,在祭壇獻上三尺青鋒,轉身,聲如洪鐘:“刺客盟建立至今,皆靠我等不辭辛苦,憑他左青龍、沈白虎之流,斷不了刺客盟氣數!蒼天在上,永庇西盟!”
“蒼天在上,永庇西盟!”
附和者衆。
“帶上來!”
話音方落,兩月前從三刀郡捉到的俘虜被押送到祭壇。
玄武護法蔣歸怒斥來人:“跪我西盟,效忠王室,你還有一條活路在,否則……”
“呸!”
一口唾沫吐到他臉上,蔣歸臉色大變,手指顫抖:“你、你找死!”
副盟主令狐敖神情不悅,來觀禮的各國使臣神色各異,燕國派來的使者陰陽怪氣開腔:“這樣的人,心已經被柴令當年的說辭蒙蔽了,什麽為蒼生做主,做九州懸于王室的一把尺,啧,無藥可救。”
蔣歸忙躬身道:“使臣放心。”
他大手一揮。
劊子手手起刀落。
令狐敖冷漠目睹現場,餘光謹慎瞥向看熱鬧的朝臣。
“叛賊人人可誅!願盟主為我等報仇!”漢子仰天長嘯,死到臨頭,不說一個怕字。
“倒是硬骨頭。”燕臣厭惡擰眉。
刀光亮起,将要落下,左青龍嚣張無禮的聲音随風而至:“令狐敖,睜大你的狗眼看看,誰來了。”
正月二十四日,午時,東刺客盟四千義士圍攻西盟總壇,年輕的宗師踏風忽來,如神兵天降,救下東盟盟衆四人,一刀劈裂祭壇,九國使臣各有死傷,一向工于心計的令狐敖也在這可怕一刀中筋脈盡斷,淪為廢人。
東盟大獲全勝,悍然地向九州發出一道信號——柴令雖死,後繼有人。
柴青的一刀重挫西盟,狠狠打了九國王室的臉,她的這一刀,也徹底切入風起雲湧的江湖。
二月二,東刺客盟有主,一封戰帖,逼迫西盟改名,并且承認天下只有一個刺客盟。
三月三,合歡宗為其少宗主舉辦聲勢浩大的典禮,同日,貴為少宗主的姜嬈首次向天下人發出一則通告,通告的內容震驚世人。
九州宗派來觀禮的人甚多,刺客盟的盟主卻不在此列,柴青忙得腳不沾地,派遣養好傷勢的朱雀護法莫玲玲為姜少宗主獻上厚禮。
人沒來,鬧出的陣仗不小,現下江湖都默認合歡宗與刺客盟是姻親關系。
武夫們議論紛紛。
典禮結束,還有不少人嘀咕,合歡宗的少宗主有魄力,一出認祖歸宗,直接将殺父仇人的臉踩在地上,教人不由得感嘆——不愧是刀聖晏如非的女兒啊。
“姜王太不做人了。”
“就是就是!”
“實在是畜生!”
“那姜王妃……呸!那晏夫人怎麽辦?”
一個女人,獨自住在仇人巢穴,真是讓人擔心。
“怕什麽?”武夫回頭看了眼身後的白色城堡,心潮翻湧:“有這麽一位不怕事的少宗主,合歡宗是要和姜王室杠上了,再說了,不還有刺客盟嗎?刺客盟新盟主上位,鬧出來的動靜一個比一個大,九國都敢一齊得罪,還怕一個姜國?”
這話說得好有道理,衆人不知如何反駁,話到嘴邊,化作一聲輕嘆:“且看罷,江湖,不太平了。”
“笑死。”同伴昂首:“江湖,何時又太平過了?”
“她真是這樣說的?”
“是,公主她……”
“還喊勞什子的公主?她是嗎?”姜王第四子,公子虛,橫眉冷指:“別再吞吞吐吐的了,和父王好生說道說道,本公子也想聽聽,姜嬈有多大的膽子!”
姜王宮,前來報訊的小官冷汗連連,壯着膽子小觑王上一眼,顫聲道:“公……不對,那合歡宗的少宗主,她說,說王後若在王宮受半分委屈,她便教王室的公子受十分委屈,若……若王後有絲毫損傷,合、合歡宗便要吾、吾王,斷……斷……”
“說下去!”
小官匍匐跪地:“她便要讓吾王斷子絕孫!”
“……”森森惡意襲來,王四子公子虛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她、她敢?!”
小官面無血色,顫巍巍地想:她真的敢啊。
“山高水遠,我就不信她手能伸到王宮裏來。”公子虛冷笑:“這是找着靠山了,給誰耀武揚威呢?”
他素來不喜姜嬈,早年間察覺到父王并非打心眼裏愛重這個女兒,他沒少找姜嬈麻煩,可麻煩找是找了,最後有麻煩的卻是他。
以前王宮裏的人都說姜公主仁義,姜虛聽了這話想吐,偏偏他說姜嬈心機,沒人信,現在好了,這人真面目大白于天下,他憤憤道:“父王,咱們該給她一個教訓!”
親娘還在姜國就敢威脅他們,姜嬈怎麽想的?
姜嬰病歪歪地坐靠在床頭,眼神倏地冷厲:“怎麽教訓?你小子,莫是要做那大逆不道的辱母之人?”
唰!
一滴冷汗逼出來,姜虛跪在地上,整個人吓傻了:“父、父王,兒臣,兒臣豈敢!?”
姜啾非他生母,卻頂着姜王後的名頭,這女人柔柔弱弱,一入宮便是王的心頭寵,近些日子父王沒少在她那吃閉門羹,即便這般,不也忍了?
姜虛頂多欺負欺負碧波宮的婢女,犯到姜啾頭上,再有十八個膽也是不敢的。
“不是就好。”姜王冷淡擡眸:“滾出去。”
“是,是……父王好生歇息,身體為重……”
“吾王……”
姜王半晌啓唇:“她怎麽敢的?敢說出這番話,她的倚仗,僅僅是合歡宗嗎?”他沉吟道:“子處,你去做件事。”
宦官子處近前附耳,眼神閃過一抹驚詫:“可是王後那……”
“管不了這麽多了,去罷。”
“是……”
走出寝宮大門,子處歪頭瞅着門側的低矮花樹,心道:王就不怕惹怒公主嗎?
姜王不怕。
準确地說,姜王願意為他的試探付出應有的代價。
三月初五,服侍在姜啾身邊的婢子無意得罪公子虛,被鞭打五十下,惹得姜啾氣極掉淚。
同年,四月十五,王四子公子虛‘暴斃’府中。
夜深,柳茴一襲白衣乘風飄遠,于半路被大宗師季奪魂追上。
星月交相輝映,大宗師在月下閑來漫步:“殺雞用牛刀,你倒是寵她。”
“還得多謝你。”
“謝我?”季奪魂日常頂着一張棺材臉:“玩而已,死幾個公子,助助興罷了。”
他心如深淵,不可窺測,柳茴欲言又止。
“想說什麽?”
“我不明白,九州唯一的大宗師為何要為一時恩情賠上自己的半世英名,你分明不在乎王室公子死活,你能送信到合歡宗,做我徒兒的‘另一雙眼’,為何不準我宰了姜王?”
“他活着,還有用。”
翌日,天明,王四子之死在吞金城傳得沸沸揚揚。
收到兒子死訊,姜王有一晃的心痛,下一刻,他面色陰沉,拖着病體走出門:“大宗師為何如此?我兒性命,抵不過大宗師與那野種幾面之緣麽?”
“抵不過。”
風中響起低沉缥缈的音色,季奪魂雙足落地,面無表情:“于我有恩的是姜嬰,至于姜嬰之子,又與季某有何幹系?”
數不清的質問堵在嗓子眼,姜王倒退半步,雙拳緊握,良久,他吐出一口郁氣:“是嬰的不是,嬰承諾,諸如此類的事,不會再有了。”
不會再去找姜啾的不快。
不會再去試探姜嬈的底牌。
更不會再去挑戰大宗師的耐心。
相處多年,他依稀感覺得到,季奪魂對他的耐心不多了。
這使他惶恐。
合歡宗,收到大宗師來信,姜嬈心落回原位。有大宗師在姜看顧娘親,她可以暫且放下後顧之憂。
“少宗主,有您的信。”柳情濃笑嘻嘻道:“猜猜是哪邊來的?”
姜嬈笑着奪過她手裏厚厚的信封,忙不疊地回到桌前好生看信。
柳情濃兀自欣賞一時半會,轉身走開。
信是柴青所寫,用了好大篇幅和她抱怨做盟主的艱辛,姜嬈看得哭笑不得,長長的一封信翻來覆去看上十幾遍,末了,視線落在信的末尾。
[……绛绛好妙的心思,在春水鎮早早認出我來,卻不肯實言,害我悵然若失,患得患失,一度以為自己用情不專,得知真相後表現的像個小傻子。與你同在一處時羞于詢問,绛绛,你好壞。]
[可我又好喜歡。]
[思你念你,盼佳人入夢,訴說衷情。]
姜嬈将信貼放在心口,一顆心酸酸甜甜,像枝頭差些時候才能成熟的果子。
信的每一頁邊邊角角被她悉心撫平,好生收藏進木匣,美人提筆蘸墨,含笑而書。
又幾日,柳茴日夜兼程從姜地趕回,信送至三刀郡的那天,恰好是姜嬈随大宗主柳茴潛心習武之日。
三刀郡。
錢小刀喜氣洋洋地跑進來:“盟主!信!”
柴青先時還在幾位護法‘慈愛’目光下端坐桌前,認真學着處理盟重事務,沒幾息,驟然擡頭。
一封信迫不及待地打開,姜嬈噙笑的臉龐好似浮現在眼前。
開頭與她纏纏綿綿膩歪幾行,之後恢複理智,每個字眼看起來都那麽有趣。
青龍、白虎、朱雀樂得看盟主笑話。
柴青看着年輕,真放到一盟之主的位子來,做得很是有模有樣。孰料這般能耐的年輕人,談起戀愛來也是個小傻子。
而信中的姜嬈也在嗔怪她——
[……傻瓜,你怪我隐瞞身份,我實在冤枉。猶記太平山一別,你贈我鮮花,我還你香囊,绛為深紅,自那日起,我已經把自己說給你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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