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擁抱
112連環殺人案告破,城北分局舉行了慶功宴。
慶功宴之後,醉醺醺的楊凜來到H大,撥通了杜晔的電話。
“喂?你好。”
“我是楊凜。”
“楊警官,有事嗎?”
“我在你宿舍樓下,你能下來嗎?”
過了幾分鐘,杜晔穿着睡衣,裹着厚厚的羽絨服來到宿舍樓下。楊凜靠着牆,對她打了個響指。
前些天下的雪還沒有化,今天下的雪積在上面,一層一層越來越厚,這就是北方的冬天。夜深了,宿舍樓前暖黃色的路燈照在雪地上,仿佛雪地也不那麽寒冷了。
楊凜還是穿着那件舊皮衣,那條牛仔褲和那雙短皮靴。
“楊警官,你喝酒了?”杜晔問。
“對,喝……了一點。”楊凜說。
杜晔看得出,楊凜的樣子可不像只喝了一點。
“找我有事嗎,楊警官?”杜晔問。
“別叫我楊警官,叫我楊凜。”
杜晔見楊凜喝醉了,只當他是在撒酒瘋,便順着他說:“找我有事嗎,楊凜?”
楊凜聽到杜晔改口,傻乎乎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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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楊凜回答。
“……”杜晔無語,不知該回答什麽,兩人沉默着。
“就是想來看看你。”楊凜突然開口說。
楊凜的話有些突然,杜晔仍舊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繼續沉默。
楊凜說:“今天慶功宴,慶祝整容殺手成功抓獲。我突然想起來,慶功會應該有你啊。要不是你,兇手沒準又跑了呢……所以過來看看你……”
“其實我也沒做什麽。再說,協助警察辦案不是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嘛。”
“可你是在拿自己的命幫我啊。你就不怕管昭手一抖,把那一管東西注到你脖子裏?”
“你不是警察嗎,還能眼睜睜地看着我死?還有就是,我想還你個人情,我借住在你家那麽久,就當是交房租了。哦,對了,你家的鑰匙還沒還給你呢……”杜晔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遞給楊凜。
楊凜沒有接:“不不不,你留着,我還有。”
“你家的鑰匙我怎麽能留?”
“就當是你替我保管,以後我要是忘帶了家門鑰匙,就來找你。”
杜晔沒有拒絕,默默将鑰匙揣回口袋。
楊凜頓了頓,說:“對了,還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麽?”
“你還恨我嗎?十年前我抓了你爸,還弄傷了你的手,你恨我嗎?”
“這個問題你之前已經……”
“我知道我問過了。”楊凜打斷她,“但你上次沒說實話。別跟我說什麽警察抓犯人天經地義,我想知道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我……”
杜晔剛想說話,又被楊凜打斷:“你要說實話,你說謊我能看得出哦,我可是警察。”
楊凜滿身酒氣,笑呵呵地看着杜晔。
“不恨。”這是實話。
“真的?”
“真的。”
楊凜點點頭,笑了,突然又問:“不恨的話,就是喜歡?”
“……”杜晔無語,這是什麽邏輯。
“是這樣的,你聽我給你解釋……”楊凜還是醉醺醺的,他的手在空中随意比劃着,說,“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感情,要麽喜歡,要麽讨厭,要麽既不喜歡也不讨厭。但是,這第三種感情一定是發生在兩個不熟的人之間。咱們倆都認識十年了,雖然中間有九年沒見過面……但是畢竟是十年,咱倆很熟,所以你對我要麽是讨厭要麽是喜歡。既然你剛剛說不讨厭我,那就是喜歡喽。”
杜晔看着酒後說胡話的楊凜,覺得他像個小孩子。她忍不住笑了,說:“你說喜歡就喜歡吧。”
楊凜湊近杜晔,指着她,說:“诶!你承認了!這叫口供,有法律效力的。”
杜晔沒說話,兩人又沉默了。
楊凜說:“有時間請你吃飯,感謝你幫我抓到兇手,就算是你一個人的慶功宴。”
“好。”
楊凜摸摸頭發,站直身子:“那什麽……好像也沒什麽事了,我走了……”
說完,楊凜晃晃悠悠地離開。走了幾步,杜晔看到他的腳步頓了頓,像是在猶豫些什麽,又走了幾步,又頓了頓。這時,他突然轉身,快步走來,抱住杜晔。
他的舊皮衣是冰涼的,但他的胸口是火熱的。杜晔失了神,任他抱着,也不掙紮。
杜晔以為他會說些什麽,但他一句話也沒說。抱了一會兒,他放開杜晔,轉身離開。
杜晔愣住了,過了一會兒,轉身回到宿舍樓。
那天晚上,在楊凜呼呼大睡的時候,杜晔卻失眠了,楊凜突如其來的擁抱讓她亂了陣腳。她一直以為楊凜對她的好是出于同情或愧疚,但她今天終于後知後覺地明白了,楊凜或許是喜歡她。杜晔不知如何應對,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和楊凜在一起。十年前,當楊凜在她的面前抓走她的爸爸時,她是多麽恨他,因為他抓走了她唯一的親人。然而今天,當她被楊凜摟在懷裏時,她的心裏有一種難以描摹的感覺,就像一片樹葉落在平靜的湖面上,泛起層層漣漪。
第二天,楊凜又來了。
在實驗室裏,杜晔脫掉白大褂:“楊警官,有事嗎?”
楊凜撓撓頭發,吞吞吐吐地問:“我昨天晚上……是不是來找你了?”
杜晔明白了,他已經把昨晚發生的事情全忘了。
“嗯。”
“那我沒有做什麽……不恰當的舉動吧?”楊凜緊張地問。
“沒有。”
楊凜舒了一口氣:“你一會兒有事嗎?”
“去看我媽,今天是我媽的忌日。”
“哦,對不起。”
“沒事。”
“一起吧,我送你。”楊凜說。
杜晔笑了:“楊警官今天怎麽這麽清閑?我還以為你天天辦案子呢。”
“我今天休息,總不能天天上班啊。犯罪分子都有休息日,我也得休息啊。”
骨灰寄存處,楊凜透過玻璃窗看見杜晔媽媽的照片。那照片已泛黃,看起來很有年代感。照片上的女人燙着大波浪,風情萬種,笑容明豔動人。
杜晔把骨灰盒旁邊幹枯的花拿出來,又把一支新鮮的白玫瑰放在上面。她用手拂去骨灰盒上的灰塵,看着媽媽的照片出神。
“你媽媽什麽時候去世的?”
杜晔回過神:“我九歲的時候。”
“怎麽去世的?”
“吸毒過量。”
楊凜心中感慨,這樣美麗的女人本可以有美滿的生活,為何要吸毒,最後竟然還因吸毒而死。
“你爸爸的骨灰也存在這兒嗎?”
“沒有,我沒有我爸爸的骨灰。”
“你爸被行刑之後,你沒有去領骨灰嗎?”
“我當時在福利院,沒有通知到我。”
楊凜安慰她:“沒關系,你心裏有他就好了。你現在長大了,又很優秀,你爸媽知道會高興的。”
“會嗎?”
“當然。”
“謝謝你這麽說。”
“什麽?”
“我很少跟別人提起我親生父母,不是覺得他們給我丢臉,而是因為別人都覺得販毒的人都是十惡不赦的壞蛋,吸毒的人都是社會的渣滓……我不希望別人怎麽想他們,不管怎麽樣,他們都是我的父母,是帶我來到這世上的人。”
“你說的對,不用難過,也不用在意別人怎麽說。”楊凜拍拍杜晔的肩膀,說,“他們很愛你,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
殡儀館旁邊的一家小餐館,服務員端上熱騰騰的飯菜。杜晔說:“我還以為殡儀館旁邊的飯店會很少有人來呢。”
“為什麽?嫌晦氣嗎?”楊凜問。
“嗯,不是很多人這樣想嗎?”
“對,你說的沒錯。但是人到了真餓的時候才不管這些呢,只要是能吃的什麽都吃。你不知道辦喪事有多累。”
“你知道?”
“十年前,我爸心髒病去世了。”
“十年前?就是你到我家抓我爸爸的時候?”
“對,那時候我剛給我爸辦完喪事。喪事全是我一個人操辦,開始的時候很難過,也哭了。到了後來又累又餓,根本哭不出來,只想吃飯睡覺。那些家人去世傷心得幾天不吃不喝的,我看還是餓得太輕。”
杜晔被他的話逗笑。
“你知道嗎……”楊凜有些猶豫地說。
“嗯?”
“我現在覺得自己的心态變了,突然開始有點怕死了……”
杜晔笑了:“人不都怕死嗎?”
“不,我以前就不怕,每次抓捕都特玩命,恨不得趕緊光榮犧牲,當個英雄烈士什麽的……雖然現在抓人也很玩命,不過會多考慮一下安全方面的問題。”
“這樣不是挺好嘛,這世界不缺英雄烈士,缺活着的人。你活着,才能抓更多壞人,破更多案子。”
“話是這麽說,但流血犧牲的事總要有人做。”
“你要是出事了,你家人會難過的。”
楊凜哈哈大笑:“你又不是沒去過我家,你看我像是有家人的樣子嗎?”
“你一個親人也沒有嗎?”
“沒有。所以才不怕死。”
“那現在為什麽怕了?”
“你猜?”楊凜笑吟吟地看着杜晔。
“不怕死的都是無牽無挂的人。你如果怕死,要麽是有牽挂的人,要麽是有記挂的事。我說的對嗎?”
“對,那你覺得我是有牽挂的人還是牽挂的事?”
“能讓你牽挂的事恐怕只有案子了吧。但是案子永遠辦不完,辦完舊的新的就來了。所以,你有牽挂的人,對嗎?”
楊凜笑了:“你說得對。”
“我還以為你心裏除了被害人和嫌疑人就裝不下其他人了呢。”
“那你覺得我牽挂的人誰?”
杜晔笑而不語。氣氛很微妙,兩人心照不宣,卻都不說破。
“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左手?”楊凜突然問。
杜晔笑了:“你之前不是看過一次了嗎?我都說了,你不用老把這事放在心上。沒傷到筋,留了個疤而已。疤在手心上,也不礙眼。”
楊凜苦笑,揉揉頭發,說:“反正……對不起了。”
“你已經道過歉了。”
“其實那天我第一次獨立帶隊抓人,特緊張,毛手毛腳的。”
“是嗎?那天是你第一次帶隊?”
“對,而且那天也是我師父的忌日。”
“你師父?”
楊凜想起往事,苦澀地笑了:“那時候年輕氣盛,老是盼着能帶隊抓人。沒想到願望的實現是用師父的死換來的。”
“為什麽這麽說?”
“那天晚上本來應該是我師父帶隊抓你爸,但是就在那天中午我師父出車禍去世了,局裏的幾個老警察都在外地出任務,所以只好我去帶隊。撞死我師父的司機逃逸了,根本找不到。我後來做了很多努力,想抓住這個人,但是沒有線索。那天中午我師父本來要回家一趟,後來他給師母打電話說自己在路上遇到一個迷路的小孩兒,他要送那個小孩兒回家。沒想到,這個電話成了遺言,他再也沒能回家。哎,當時他女兒才三四歲……”
“都過去了,不說這些。”杜晔打斷他。
“哎……對,都過去了,不說了。”
“其實那天你做的挺好的。如果抓的人不是我爸,我會覺得你是一個特別英勇的警察。”
楊凜笑了:“這話聽着不像是在誇我啊,倒像是挖苦我。”
“楊警官……”
楊凜打斷她:“诶!不是說了不要叫楊警官嘛。”
杜晔睜大眼睛:“你記得你昨天說的話!”
“那當然,我沒醉,我的酒量可不是蓋的。”楊凜挑挑眉,得瑟地笑了。
杜晔也笑了,試探着問:“那你後來說的話,還記得嗎?”
“後來?”楊凜一臉疑惑:“我後來說話了嗎?”
哎,原來還是忘了。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發現,男女主角對手戲有點少啊。
好不容易想發個糖,還發成木糖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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