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斷腳·除夕夜

杜晔在宿舍樓下如約等到了呂成。

“你是呂警官吧?”杜晔問。

“不用叫我呂警官,叫我小呂就行。”呂成說。

呂成幫杜晔把兩捆書放到車後座上:“還有別的東西嗎?”

“沒有了。”

“系好安全帶。”

“好。”杜晔說:“前面有一段路上有冰,你一會兒小心一點。”

“好,知道了。”

杜晔看了看專心開車的呂成:“我是不是見過你?”

“對,上次你們學校捅人的案子是我給你做的筆錄。”

“哦,我想起來了。那天在現場一直吐的警察,是你吧?”

“嗯……是我。”呂成有些尴尬。

“對不起,我沒有嘲笑的意思。”杜晔說。

“我知道,沒關系的。”

“你看起來好像沒比我大多少。”杜晔說。

“我今年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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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只比我大兩歲,你剛畢業吧。”

“嗯,刑警學院畢業的。”

“你是楊凜的徒弟嗎?”

“嗯,算是吧。”呂成說:“你……是不是凜哥的女朋友啊?”

杜晔一愣,然後笑了,問:“是他這樣說的嗎?”

“不是。”

“那他怎麽說?”

“他說你不一定願意。”

杜晔微微笑了。

“我覺得凜哥挺喜歡你的。”呂成說。

“你怎麽知道的?”

“他最上心的人就是你了。”

“哦,真的?”

“嗯。”

“你們凜哥以前交過幾個女朋友啊?”

“這個我也不知道。”呂成有些難為情:“好像有過一個。”

“一個?你們凜哥都三十多歲了,只有過一個?”杜晔不相信。

“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凜哥剛當刑警的時候交過一個,後來工作太忙就一直一個人。”

“哦,我知道了,對他來說辦案子比結婚還高興,對吧?”

“嘿嘿。”呂成憨厚地笑了。

“你們最近是不是有大案子啊?”杜晔問。

“嗯,你怎麽知道的?”

“楊凜好像最近很忙。”

“對,是有個案子。”呂成說:“前幾天在城北區邊上的一個廢作坊裏發現兩具軀幹,就是碎屍。”

“廢作坊?”

“對。”

“哦。”

杜晔沒再說話,半晌,她問呂成:“案子有線索嗎?”

“查到一個地址,有可能是被害人的家。我和凜哥今天下午去看了看,結果那家人好幾年前就搬走了,線索就斷在這兒了。”

呂成的電話響了,他拿出手機,是楊凜打來的。

“凜哥,我正在送她回家……嗯,我知道了,馬上回去。”呂成說完,把手機遞給杜晔:“凜哥讓你聽電話。”

杜晔接過電話:“喂?楊警官。”

電話那邊笑了:“怎麽又叫我楊警官啊,不是說好了叫我楊凜嗎?”

楊凜的語氣很溫柔,杜晔不會知道,楊凜把自己所有的溫柔都給了她一個人。

“有事嗎,楊凜?”

“今天有點忙,沒去接你,你不生氣吧。”

“沒關系,其實我一個人打出租車回去也可以的。”

“過幾天就過年了,你養父母會回來嗎?”

“會回來。”

“哦,這樣啊。”

杜晔聽出楊凜的心思:“就算他們回來我也可以去陪你的。”

“你願意來陪我?”

“當然。”

楊凜笑了:“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杜晔挂掉電話,把手機還給呂成。

“你是不是馬上要回警局?”杜晔問。

“不,要出現場。”

“又有案子了?”

“沒有,又發現碎屍了,應該跟前幾天的軀幹剛好能拼在一起。”

“哦,你如果忙的話把我放在這兒就行,我家馬上就到了,我可以走回去的。”

“不忙,凜哥囑咐我一定要看着你上樓才行。”

杜晔低頭笑了,有些感動,也有些苦澀。

一條露天鐵軌貫穿整個城市。這天,鐵路清潔工像往常一樣打掃衛生,順便撿一些礦泉水瓶和易拉罐賣廢品換錢。他熟練地用掃把把一個易拉罐掃到腳下,用力踩扁,然後裝進一個破舊的編織袋裏。

突然,他看到不遠處的枯草地裏好像有什麽東西。他走近,那是一個黑紅色的東西。他蹲下去,用手把那個東西從枯草裏扒出來。他定睛一看,頓時脊背一涼吓倒在地,他全身發抖手腳并用地拼命向後挪動幾步,然後踉跄地站起來,撒腿就跑。

那是一只血淋淋的人腳!

“凜哥,找到了。”孫亮跑過來說。

“在哪?”

孫亮帶楊凜走到鐵路旁邊的枯草地上。林睿蹲在地上,一只手拿着手電筒,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撥弄着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什麽情況?”楊凜問。

“四條腿被裝在一個黑塑料袋裏扔在了鐵軌上,已經快被火車碾爛了。”

“四條腿……錯不了了,就是前幾天被發現軀幹的那對母子倆的腿。”楊凜說。

“咱們來晚了。”林睿說:“腿已經被火車碾得只剩下些爛肉和骨頭渣了。”

楊凜拿過林睿手上的手電筒,用慘白的燈光照亮鐵軌,依稀可見粘在鐵軌上的血肉和散落在鐵軌周圍的白骨。

“呵呵……”楊凜冷笑:“這王八蛋,想用火車銷毀證據啊。”

一列火車駛來,警察們立刻退到鐵軌兩邊。火車呼嘯着駛過,鳴笛聲像極了兇手對警察們的嘲弄,楊凜聽在耳中,感覺滿是諷刺,怒火中燒。

火車漸漸遠去,楊凜說:“這下好了,粉碎得更徹底了。”

“我們找到了三只斷腳,其中一只腳被炸飛了,飛到草叢裏,鐵路清潔工就是看到這個才報的案。”林睿說。

“還有別的發現嗎?”

“暫時沒有。”

呂成剛好趕到,楊凜看到他,向他揮手:“小呂,這兒呢!”

呂成小跑過來:“凜哥。”他不經意地瞥到地上的幾只斷腳,還是忍不住渾身一抖。

“杜晔回家了嗎?”楊凜問。

“回家了,我看着她上樓才走的。”

孫亮跑過來:“凜哥,林法醫,那邊發現了一包帶血的衣服!”

楊凜、林睿、呂成三人立刻穿過鐵軌,來到鐵軌的另一邊。在一棵枯樹後面的枯草叢裏有一個黑色的塑料袋。楊凜戴好手套,俯身打開袋子,裏面是兩件衣服兩條褲子和兩雙鞋。其中,衣服是一件紅色毛衣和一件灰色毛衣,紅色毛衣是女式的,灰色毛衣是男式的。鞋子是一雙男式運動鞋和一雙高跟鞋。

“這下更錯不了了,就是那母子倆的。”楊凜說。

楊凜仔細查看這些衣服,問:“只有這些嗎?有沒有發現別的衣服?”

“暫時沒有。”孫亮說。

“怎麽了,凜哥?有什麽不對嗎?”林睿問。

楊凜沒有回答,拉來呂成,問:“小呂,你有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呂成看了看地上的衣服,彎腰提起一只高跟鞋:“這鞋子不像是這個季節穿的啊。”

那是一雙高跟船鞋,的确不适合在這樣的寒冬臘月穿。

“沒錯。”楊凜說:“現在外面零下十幾度,穿這種鞋出門非凍死不可。還有,這些衣服裏面沒有外套,誰會只穿着件毛衣就出門?所以說死者很可能是在家裏被殺害的,但那樣還是很奇怪,在家裏為什麽要穿着鞋子呢?”

一衆人也不知如何解釋,現場一片安靜。

楊凜笑了,說:“說這些也沒用,咱們現在連死者叫什麽名字都不确定。現場勘查完,先都拉回隊裏吧。”

2008年2月6日,除夕。

杜晔的養父母從加拿大回來過年,年夜飯照例是在杜晔養父母的家裏吃。養父母請來一大幫親戚朋友,觥籌交錯,場面好不熱鬧。

飯吃到一半時,杜晔告別養父母說自己今晚不在家裏住了。養父母有些驚訝,因為杜晔一向是乖孩子,一般不會在外面過夜的,何況今天是除夕。但杜晔的養父母很開明,知道女兒到了該有男朋友的年紀,于是沒有太多過問。杜晔也沒有多說,只說那個人姓楊,是個警察。

杜晔從家裏帶走了些面粉和餃子餡,因為她知道楊凜的家裏肯定什麽都沒有。街上的鞭炮聲震耳欲聾,卻一個人都沒有。除夕夜,但凡有家的人都會回家吧?哪怕家裏只有自己一個人。杜晔慢慢地走着,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也許從今天開始,自己心中的家就從養父母家變成楊凜家了。

杜晔不想再欺騙自己了,她喜歡楊凜,這是事實。不管自己與他結果如何,她現在只想好好珍惜自己與他在一起的日子。

鞭炮的紅色紙屑零星地嵌在雪地裏,真好看。杜晔的腳步輕快了許多,她想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

杜晔來到楊凜家裏的時候,家裏沒有人。

杜晔在桌子上看到了楊凜留給她的字條:杜晔,我今天臨時有任務,晚些回去,對不起。

大年夜還要執行任務,杜晔有些失望,不過她已經習慣了楊凜這樣的工作性質,也就沒太在意。她把面和好,熟練地捏出一個個圓圓滾滾的餃子。

這時,楊凜打來電話。

“杜晔,你在哪?”楊凜問。

“在你家。”

“哦,對不起……我今天……”

杜晔打斷他,說:“你留的字條我看到了,沒關系的,你安心工作就好,我等你。”

“嗯……”楊凜吞吞吐吐,“那你一個人在家要小心啊。”

“沒事兒,今天是大年三十,小偷強盜也要過年的,你不用擔心我。”杜晔說。

“嗯……”

“沒事的話我就挂了?”

“诶,等一下。”

“什麽?”

“沒什麽……就是想再聽聽你的聲音。”楊凜說。

“楊警官,你今天好奇怪啊。”

“是嗎?沒有……”楊凜說,“那好,我挂了。”

楊凜說完挂了電話。

杜晔的心裏隐隐地有些不安,總覺得楊凜的話像是在和她告別。

晚上,楊凜結束任務回到家時已是過了十二點了。

他打開門,燈亮着。杜晔正蜷縮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你怎麽了?”楊凜問。

沒等他說完,杜晔從沙發上跳下來,光着腳“當當”地跑過來,猝不及防地抱住他。

楊凜不明所以,摸摸她的背,問:“怎麽了?”

杜晔擡起頭,質問他:“你是不是以為自己要死了,所以給我打電話?臨終遺言?”

楊凜開懷地笑了:“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你今天晚上不是出現場去了吧?你到底幹嘛去了?”

“抓犯人。一夥殺人犯,背了十幾條人命,手上有七把槍,還有幾十斤□□。”

“你覺得自己可能回不來了?”

“有這個可能。”楊凜輕松地笑了,仿佛自己沒有在講一個生死攸關的事情,“我要是真死了,你會難過嗎?”

“廢話。”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沒死。”楊凜故意逗她,做出痛心疾首的樣子:“我現在死還來得及嗎?”說完,他捂住心髒,浮誇地抽搐了兩下,倒在地上。

杜晔無可奈何地笑了,她蹲在楊凜身邊,覺得自己眼前的是個小孩子。

“起來吧,洗個澡,早點睡。”杜晔拉他手,試圖把他拉起來。

“起不來了。”楊凜疲憊地揮揮手,“累死我了。”

楊凜洗完澡後精神了許多,簡單地吃過餃子後,兩人一起站在陽臺上看煙花。

“我今天放你鴿子,你不生氣吧?”楊凜問。

“不,我沒有那麽小肚雞腸。”杜晔說,“雖然2007年的最後一天我們沒有在一起,但2008年,我第一個見到的人是你,這就夠了。”

楊凜點點頭,笑了。

“介意我抽煙嗎?”楊凜問。

“沒關系。”

楊凜熟練地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根,點燃,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後把打火機塞進了煙盒裏。

白色的煙袅袅升起,杜晔盯着彌散的煙霧出了神,說:“你跟我爸抽一樣的煙,萬寶路。”

“是嗎?這你都記得?”

“我對他的印象也只有這些了。”提到爸爸,杜晔不可避免地黯然神傷起來。

過了一會兒,楊凜問:“如果我今天真的回不來了,你會怎麽辦?”

杜晔想了半天,回答說:“還能怎麽辦,我一個人把餃子都吃了呗。”

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這時,一只超大的煙花在空中炸開,火花散落,幾乎要将整個夜空點亮。其他的煙花也不甘示弱,一個個地飛向空中,像是在争奇鬥豔一般。

爆竹聲也從未斷過,有遠有近,此起彼伏。這讓杜晔有種感覺,原來這座城市裏有這麽多人。

那我為什麽還是這麽孤單呢?

幸好有楊凜,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杜晔看着窗外的煙花,想,不管多麽美麗的煙花,都只是一瞬間的,一瞬間的綻放後,終将幻化成光和熱。

杜晔想,她不希望自己和楊凜像這煙花一樣,她只希望他們能夠平平淡淡,長長久久。

作者有話要說: 落地之後繼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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