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各懷鬼胎

“失蹤”了一個星期後,杜晔終于回到了學校。

她剛一到學校就被植物學老師叫到了辦公室,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因為什麽事。植物學老師當時千叮咛萬囑咐在山上不要亂跑,杜晔這是往槍口上撞啊。杜晔知道,這次死定了,植物學實習這門課要挂科不說,沒準還要通報批評,順帶取消這一年的評獎評優資格。

杜晔推開辦公室的門,老師的臉色并沒有想象中那麽難看。

“老師好……”杜晔心虛地說。

“杜晔啊!你真是太不像話了……”老師說。

杜晔自覺地低下頭,準備好接受一通暴風驟雨般的批評。

“你去救人怎麽也不提前跟老師說一聲啊!”老師說。

“啊?”杜晔一頭霧水。

“看來你還不知道啊。”老師把一個信封拍在桌子上,“這不,城北區公安分局剛剛寄來一封表揚信,說你在山上救了一名警察,不是嗎?”

“哦……”杜晔立刻明白了。那天楊凜這樣說時,她還以為楊凜說的是玩笑話,沒想到他說到做到。

“平時看你文文弱弱的,沒想到這麽勇敢啊!”老師說。

“沒有……碰巧看到,就救了。”杜晔說。

“不錯!給學校長臉啊!”老師一臉自豪地說。

“謝謝老師……”

“可是啊,杜晔……”老師說,“畢竟你沒有完成實習,老師也不好給你太高的分數,就給你85分,你覺得可以嗎?”

“可以,可以。”杜晔趕緊說,畢竟沒有不及格她已經非常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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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楊凜的一封信把杜晔從逃課的壞學生變成了救人的英雄。

兩周後,楊凜出院了,杜晔請一周假照顧楊凜。

日子很溫馨,兩個人心照不宣地避開了那個案子,不想讓那件事打擾到他們的美好。但同時,他們也都清楚地知道,現在的杜晔已然成為了一樁殺人案的從犯,而楊凜是警察。在這樣對立的立場上,他們的這份美好會持續多久呢?

“你頭低點。”杜晔說着,把楊凜的頭往水池裏按。

“已經很低了啊。”

“不低頭水會進你脖子裏的。”

“好吧,好吧。”楊凜順從地低下頭。

“這樣就對了。”

“別說,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給我洗頭。”

“真的?”

“真的。”

杜晔用花灑頭小心地沖掉楊凜頭上的泡沫。

“我有白發嗎?”楊凜問。

“沒有,你還年輕呢。”

這時,屋內傳來電話的響聲。

“是我的手機響了嗎?”楊凜問。

“好像是,我去給你拿來。”杜晔放下花灑頭跑進屋。

“是誰的電話?”楊凜問。

“小呂。”杜晔看着手機上的顯示說,“是不是就是呂警官啊?”

“對,是他。”

楊凜接起電話:“小呂,有事嗎?”

“凜哥,你在家嗎?”

“在,怎麽了?”

“嫂子也在嗎?”

“在。”

“朱隊、孫哥、林法醫還有我正往你家走呢,我們想去看看你。我們帶了點吃的,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今天?現在?”楊凜覺得有些突然。

“對,我們馬上就到你家了。”

“哦……好,你們來吧。”

挂掉電話,楊凜感覺有些異樣。他們來看望自己,這原本沒什麽。然而,他們為什麽要來得這麽突然,像個突擊檢查一樣。還有,呂成為什麽要特意問杜晔在不在?他們來看自己,杜晔在與不在有什麽關系。

他懂了!老朱從未打消過對杜晔的懷疑,來看自己只是借口,他這次來就是沖着杜晔來的!

“杜晔!”楊凜驚恐地叫她。

“怎麽了?”

“我上次讓你燒掉的實驗報告燒了嗎?”

“還沒。”

“快拿過來,在馬桶裏燒掉!”

“好。”

杜晔不知道将要發生什麽,但她從楊凜的神态裏看出情況不好。

她拿來實驗報告,又拿來一只打火機。

“快燒掉!”

“好。”

“杜晔,你邊燒邊聽我說。”

“好。”

“一會兒我的同事會來看我,在這兒吃飯。一共有四個人,其中有一個年紀大一些的,是我們隊長。他知道你爸爸的事情,也知道當年是李德彪供出的你爸爸,所以很可能懷疑到你身上。”

“嗯,我知道了。”

“如果他問起你爸爸的事情,你就照實說,不要刻意回避。如果他問起12月22號那天的事情,你就說那天你上午在學校,下午到我家找我。我不在家,你就在我家等我。晚上我們一起吃了晚飯,然後在我家過夜。記住了嗎?”

“記住了,你放心。”

杜晔的冷靜出乎意料的意料,相比之下反倒是楊凜更為慌張。

“你別怕,我會幫你打圓場的。”楊凜說。

“嗯,我不怕。”

沒等實驗報告燒完,敲門聲傳來,同時傳來孫亮的聲音:“凜哥,我們來了。”

“快!快沖掉!”楊凜壓低聲音着急地對杜晔說。

“嘩啦”一聲,燃盡的實驗報告被沖進馬桶,但紙張燃燒的煙味還沒有散盡。

“等一下,馬上就來。”楊凜朝門外喊。

“把排氣扇打開。”他低聲對杜晔說。

楊凜打開門,四個人笑意盈盈地站在門外,手裏提着大包小裹。

“你們這幫人太不地道,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楊凜說。

“怎麽着,好像不太歡迎啊。”老朱開玩笑說。

“那哪兒能啊,朱隊。”楊凜笑着說。

“凜哥,你好些了嗎?”林睿問。

“好多了。”

四個人進屋,杜晔站在楊凜身邊。

“嫂子好。”呂成說。

杜晔不習慣這個稱呼,有些不好意思。

“臭小子,瞎叫什麽。”楊凜捶了他一下說。

幾個人大笑起來。

笑聲過後,屋子安靜下來,廁所排氣扇的聲音顯得很突兀。

“什麽聲音啊?”老朱問。

“廁所排氣扇。”楊凜回答。

“開那個幹嘛?”

“換氣。”楊凜遮掩說。

“凜哥,你家怎麽這麽大糊味啊?”林睿的鼻子總是最靈的。

“啊……是樓下飄上來的,樓下那家老把飯做糊,特讨厭……”楊凜假裝埋怨地說。

杜晔在廚房把帶來的飯菜裝盤,呂成在旁邊幫她。

菜上桌,六個人圍坐在一起。

杜晔、楊凜、老朱三人各懷心事。杜晔想着如何避免露出破綻,楊凜想着如何幫杜晔打掩護,而老朱想的是如何千方百計從杜晔口中套出線索。

因此,這一桌人中真正在吃飯的只有孫亮、呂成和林睿三人。他們三個不知道杜茂生的陳年往事,不知道李德彪與杜茂生的關系,自然也不會懷疑杜晔。在他們眼中,杜晔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楊凜的女朋友。他們并不知道,一場暗潮洶湧的心理戰正在其餘三人中展開。

“你就是杜晔啊?”老朱問。

他的語氣很溫和,眼神卻無比犀利。

“是。”杜晔回答。

“我十年前就知道你。算起來,今年二十歲了吧?”老朱問。

“是。”

“在上大學?”

“在H大。”

“朱隊,你不知道嗎?”楊凜插話,“前一段時間的那個整容殺手就是她幫我抓住的。那天,管昭挾持的人就是她,當時您也在場。還有H大捅人的那個案子她也是目擊證人。”

“呦,這麽一說杜晔姑娘還幫了我們不少忙啊。”老朱說。

“凜哥的女朋友當然不一般。”孫亮不明情況地起哄。

老朱說:“說起來,當年你爸爸……”

楊凜見老朱要提起杜茂生的事情,連忙阻止:“朱隊,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就別再提了。”

此時,其他三人不明所以,他們不知道楊凜口中的“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是什麽。

老朱早就料到楊凜會百般阻攔,說:“這樣說,杜晔姑娘還在在意這件事啊。”

“沒有,事情過去那麽久了,我早就忘了。我現在有養父母,他們對我很好。”杜晔說。

“你和他們住在一起?”

“不,他們常年在國外做生意,我一個人住。”

“那過年過節你都一個人?”

“不,過年過節他們會回來。”

“那……去年冬至那天他們回來了嗎?”老朱問。

楊凜心中大呼不好,老朱終于還是問出來了。楊凜不敢再阻止,那樣會讓老朱更加懷疑杜晔。

“那天他們沒回來。”杜晔回答。

“那麽那天你在做什麽?”老朱問。

這時,其他三人也察覺出了異樣,去年冬至不就是“1222殺人分屍案”案發的日子嗎?朱隊為什麽要問這個?難道杜晔與這個案子有關聯嗎?

“那天,我上午在學校,下午來了楊凜家,晚上我們一直在一起。”杜晔按楊凜教她的回答。

“呦,好幾個月前的事情記得這麽清楚啊。”老朱陰陽怪氣地說。

“那天是冬至,日子特殊。而且,更重要的是,那天是我爸爸的忌日,十年。”杜晔平靜地回答。

“哦,這樣啊。”老朱說。

老朱沒有從杜晔的回答中找到破綻,他想到或許杜晔和楊凜早就商量好了。因此自己無論怎樣問,他們都會回答得天衣無縫。

楊凜松了一口氣,杜晔剛剛的回答順理成章,沒有露出破綻。

之後的時間裏,老朱沒有再問與案子有關的問題。楊凜也努力岔開話題,聊了許多無關緊要的事情。

吃過飯後,四個人離開。

“出去走走吧。”楊凜說。

“你的傷口沒事嗎?”

“沒事。”

他們來到公園,在長椅上坐下。剛剛下過雨,地上濕漉漉的,天氣有些涼,杜晔幫楊凜系好衣服。

“你是不是在擔心?”杜晔問。

“誰?老朱?”

“嗯。”

“有點。”

“他好像對我的情況很了解?”

“對。他是局裏的老人,辦案子很有經驗。雖然現在年紀大了不出外勤,但所有案子都要經他的手。當年你爸爸的案子其實他也有參與的,只不過臨時去外地出任務,所以才讓我帶隊抓人。”

“所以他對我爸爸和李德彪的事情都很清楚吧?”

“是。”楊凜雖然擔心,但還是安慰杜晔,“沒關系,你別怕,我會想辦法的。”

“什麽辦法?”

楊凜一時回答不出,他不得不承認,除了拖延時間他想不出任何辦法。如果抓住趙明成,杜晔就很可能受到牽連。如果杜晔是清白的,他當然不用擔心這些。但事實是,杜晔去過兩次案發現場,一次是投毒,一次是清理現場。如果杜晔被牽連,楊凜無法保證杜晔安然無恙。然而,如果不抓趙明成,這個案子就會一直懸着,那麽杜晔就永無安全可言。

楊凜沉默了許久。

“看來你也沒有辦法。”杜晔說。

“不,我會有辦法的。”楊凜嘴硬地說。

“楊凜,我不希望我的事情連累你。如果你有辦法幫我,我很感激。如果沒有辦法,就算了。畢竟事情是我做的,我本來就應該承擔責任。”

“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會把自己牽扯進去的。”楊凜說,“我覺得自己恢複得差不多了,過幾天我想回去上班。”

“幹嘛這麽急,你出院才幾天啊。”

“我急着回去查案子,你的案子必須我來查,你懂吧?”

“我懂。”

杜晔覺得過意不去,他受了傷還要為自己的事情奔走。她伸手環住楊凜的腰,靠在她的肩膀上。杜晔難得這樣主動,反倒是楊凜不自在起來。

“你那麽僵硬幹嘛?”杜晔問。

“有……有嗎?哪有?”

“那你結巴什麽?”

“沒……沒有。”

杜晔笑了:“你好久沒交過女朋友了吧?”

“好像是……怎麽了?”

“我抱你,你好像比我還害羞。”

“我才沒有呢。”楊凜說着摟住杜晔的肩膀。

天色暗下來,公園裏的泥土味很清新。三三兩兩的人從他們身邊走過,他們不顧忌,仍舊依偎在一起。

此時此刻,杜晔的心情複雜。她知道,老朱不會放棄對她的懷疑,他一定會繼續追查下去,自己早晚有一天會被他抓住。她不知道這一天會在什麽時候降臨,她只能默默祈禱這一天來得晚一點,再晚一點,那樣她就能多一點時間與楊凜在一起。

自從楊凜受傷以來,杜晔與他朝夕相處,平平淡淡卻很溫馨,這是多麽好的日子,杜晔實在不願意失去這樣的生活。她後悔了,後悔被仇恨蒙蔽雙眼,後悔不珍惜身邊的人。如果可以重來一次,她不會報仇。與愛的人比起來,仇恨又算得了什麽?

然而,後悔又有什麽用呢,事情終究是發生了。她的複仇計劃害死了無辜的母子倆,害得趙明成變成了殺人犯。

杜晔閉上眼睛,她不想再想這些,她現在只想好好享受與楊凜在一起的時間,哪怕一小會兒也好。她緊緊地抱着他,偎在他的懷裏。

這樣的幸福對于他們來說太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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