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陸平并不知道，自己在圖書大廈門口英雄救“美”的一幕，居然全被陳妙妙看到了。

這時的他已經和沈雨澤走進了圖書大廈裏，他們乘坐透明的觀光梯往上行，被擠在叽叽喳喳的小朋友之中。

圖書大廈是椒江的地标式建築，足足有六層樓高，一二層是通俗文學，包括小說、散文、科普讀物什麽的；三層是社科人文書籍，一些成功學雞湯也被分在了三層；而四五六層則是家長和孩子們的天下，從幼兒園小朋友的啓蒙讀物，到沖刺考研的資料，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買不到的！

高中教材在五樓，電梯幾乎層層都要停，陸平和沈雨澤被擠到了觀光梯的角落，透過透明的玻璃牆，可以看到腳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沈雨澤，你這次想買什麽科目的參考書？史地政你差太多，臨時抱佛腳我感覺是沒用了，語文和數學你怎麽樣，不然突擊一下語文閱讀吧！”陸平碎碎念，開始盤算有哪些書目可以幫上沈雨澤的忙，“《五三》你做過嗎？還有《文言文閱讀詳解》、《名家散文》，這都是老師上課推薦過的！”

可惜他唱了半天獨角戲，沈雨澤并未接話。

陸平以為沈雨澤沒聽到，正要側頭叫他，結果卻發現沈雨澤的目光穿過了玻璃牆，落在了遠方某一處。

他好奇地順着沈雨澤的視線看了過去，只見在三樓天井旁，一群人有序地拍成長蛇陣，正圍聚在一個展臺前。

展臺鋪着紅色的地毯，背後豎着巨幅宣傳板，宣傳板上印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年輕女性，她長發披散在肩頭，穿着一套職業裝，雙臂環抱于胸口，看上去神采奕奕、格外幹練。

在她的巨幅照片旁，還有一行奪人眼球的大字——《從省臺主持人到傳媒公司ceo，王詩雅新書簽售會》

現在王詩雅還未出場，但從排隊的觀衆數量來看，這次簽售會一定非常火爆。

圖書大廈經常有類似的簽售活動，去年一位武俠作家來簽售，當時陸平早上五點就過來排隊，足足排了五個小時，一口氣買了那位武俠作家的十本小說，後來轉手賣給了同學，一本書賺了八十塊錢，讓他的小金庫充盈了不少。

陸平見沈雨澤的實現一直盯着簽售會的方向，不由得問：“你是王詩雅的粉絲？”

沈雨澤收回視線。他并未正面回答，而是反問：“你知道她？”

“椒江一中有誰不知道她啊！”陸平聳了聳肩膀，“她可是咱們學校的優秀校友，八年前考上了傳媒大學，去了帝都，一畢業就進了省臺。我剛考進一中時，走到哪裏都能聽到她的名字，老師們總把她挂在嘴邊……沒想到她現在居然不做主持人了，自己成立了公司，她好像才二十六歲。”

“是二十七歲。”沈雨澤糾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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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平順着他的話往下說：“二十七歲也很厲害了！”他語氣裏滿是憧憬，“希望我十年後，也能有她的成就。”

“她的‘成就’？”沈雨澤重複這幾個字。雖然他的語氣沒什麽變化，但陸平敏銳地察覺到他話中的嘲諷。

陸平左右看看，電梯裏的人都在各自聊天，沒人注意到他們這裏。

于是陸平壓低聲音，小聲問：“你認識她？”

“不認識。”沈雨澤就差把說謊兩個字寫在臉上了。他撇了陸平一眼，語氣淡淡，“陸平，你不要看到一個人，就覺得對方很成功、很了不起，傻乎乎地崇拜人家……除非你想十年之後被人賣了騙錢。”

就在他語音落下的同時，電梯終于行到了五樓，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電梯裏外擠成一團，有人急着往裏進，有人忙着往外走。沈雨澤邁步向電梯外走去，眨眼間就被人群淹沒了蹤影。

陸平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趕忙追了過去，嘴裏嚷着：“我才不會這麽傻呢！”

可就是遲了這麽幾秒，陸平已經找不到沈雨澤了。

……

沈雨澤能去哪裏呢？

圖書大廈這麽大，陸平快把第五層走遍了，也沒有找到沈雨澤的影子。屋裏信號太差，陸平的手機播了幾次電話都無法接通，雖然明知道沈雨澤一個大活人不可能走丢，但陸平還是像母雞媽媽一樣，開始着急地尋找起那只小雞仔……呸呸呸，明明是辛苦的老父親在尋找自己的逆子！

就在陸平急的團團轉之際，頭頂廣播聲響起。

“尊敬的顧客您好，王詩雅女士的新書簽售會将于十點半準時在三樓舉辦，想要參加簽售會的顧客，請來三樓主舞臺旁購書排隊……”

廣播連續響了三遍，陸平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沈雨澤不會去三樓了吧？

剛才在電梯裏，沈雨澤看着王詩雅的眼神頗有些耐人尋味……他倆會不會有什麽矛盾？沈雨澤突然失蹤，不會要去砸場子吧！

想到這裏，陸·老父親·平的腦袋都要炸了。

他顧不得等電梯，急急忙忙往樓梯沖，結果跑得太過匆忙，居然和另一位女顧客迎面撞上，他兜裏的手機掉落在地，原本就傷痕累累的屏幕轉眼又添加了一道裂痕。

“哎呦……”被他撞到的女生捂住額頭，疼得直抽氣。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看路……诶？陳妙妙？”陸平第一時間扶起那個女生，沒想到好巧不巧，撞到的居然是自己的同班同學。

他和陳妙妙不熟，他們是高二分班後才成為同學的，他只知道陳妙妙家裏蠻有錢，就是性格咋咋呼呼，是個“八卦小公主”。當然，她還有另一重關鍵身份——她是@fake-diamond的粉絲！

陸平現在對陳妙妙的态度很矛盾：一方面，他用假身份騙到了她的崇拜，他內心總歸是愧疚的；另一方面，他擔心陳妙妙管不住嘴巴，所以對她很防備。

總之……盡量少接觸。

沒想到今天這麽倒黴，居然和她撞了個正着。

陳妙妙哪裏知道他心裏的彎彎繞繞。她一邊揉着撞疼的腦袋，一邊趁機向陸平身後張望：“你慌慌張張地搞什麽？咦，怎麽只有你一個人，沈雨澤呢？”

陸平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你怎麽知道我和沈雨澤一起來的？”

陳妙妙眼珠一轉，笑嘻嘻說：“因為我剛才看到你倆在雨～中～漫～步～”

陸平：“……”

雖然他們剛剛确實在雨**撐一把傘，但是這個“雨～中～漫～步～”怎麽聽上去怪怪的？

不等陸平想好怎麽糊弄她，陳妙妙眼尖地看到陸平掉在地上的手機，彎腰幫他撿了起來：“你的手機摔成這樣，還能用嗎？”

陸平：“它不是摔成這樣的。”

陳妙妙：“？”

陸平：“它本來就是這樣的。”

陳妙妙：“……”

陸平的手機屏幕都快成碎碎冰了，玻璃面板翹起一角，又被膠帶勉強纏住。實話實說，陳妙妙覺得路邊乞丐的手機都比陸平的好，陸平這臺手機感覺随時都會罷工……

陳妙妙：“這手機真的能用嗎？”

“當然。”陸平見她不信，便按了一下鎖屏鍵，屏幕很快亮了起來。但他卻忘了，他手機屏幕的背景圖是沈雨澤的照片！

破碎的手機屏幕中，少年昂首站在極地冰川之間，靜默地望着屏幕外的兩人。

陳妙妙：“！！！”

陸平的臉瞬間紅透了：“等等，我可以解釋！”

陳妙妙确實需要一個解釋——這張照片不是昨天@fake-diamond發在自己賬號上的嗎，怎麽陸平會有這張照片？難不成，陸平也關注了@fake-diamond的賬號？

陸平忙說：“這，這照片是沈雨澤昨天發給我的。”

“？！”陳妙妙根本沒想過居然會是這樣的答案，她的嘴巴甚至長到可以一口吞下地球，“沈雨澤把自己的照片發給你？你還把它設成了手機背景？”

明明事情确實如此，但聽上去怎麽怪怪的……

陸平只能硬着頭皮點點頭。

陳妙妙的喉嚨裏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那是一種人類在見到某種可愛的小動物時才會發出的奇怪聲音。

陸平：“……？你怎麽了，喉嚨不舒服嗎？”

陳妙妙捂住嘴巴：“沒有，不是，我就是又嗑到了。”

陸平茫然地左右看看，離他們最近的書櫃也在一米之外，陳妙妙究竟磕到什麽了？

……

陳妙妙聽說沈雨澤和陸平走散了，自告奮勇要幫陸平找他。

陸平告訴她，沈雨澤有可能在三樓，于是兩人急匆匆奔向了三樓。

只是他們沒想到，三樓居然會有這麽多人！

王詩雅這次回故鄉舉辦簽售會，出版社花了大力氣去宣傳。她長得很漂亮，一身量身定做的禮服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她款款站在舞臺中央，一舉一動都足夠吸引眼球；而且她本人的經歷非常傳奇，她把從省臺主持人到傳媒公司女ceo的經歷寫成了一本自傳，很多人都想從她的書裏複制她的成功之路。整個簽售現場人山人海，即有她的粉絲，也有其他來湊熱鬧的顧客。

陸平和陳妙妙想從茫茫人海裏找到沈雨澤，談何容易？

陳妙妙墊着腳左右張望，忽然眼前一亮，指着遠處書架示意陸平看：“快看！沈雨澤在那兒！”

陸平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人群之後看到了那道身影。

只見那個身材高挑的少年站在簽售隊伍之外，他倚着一座書架，遙遙望着舞臺上豔光四射的王詩雅，面色冷肅，不知在想些什麽。

陸平和沈雨澤之間隔着數不清的人，現場又極為吵鬧，陸平拼命向他揮手、叫他的名字，沈雨澤也沒有往他的方向看一次。

陳妙妙推了推陸平：“你傻啦，光叫有什麽用啊，過去找他啊。”

于是兩人趕忙往沈雨澤的方向走。可一波又一波湧來的粉絲阻擋了他們前行的路，陸平就像是一只小船似的，明明想前進，卻被人潮推着後退。而在這個過程中，陳妙妙也和陸平走散了。

也不知道耗費了多少時間，陸平終于暈頭暈腦的沖出了重圍，只不過他沒能沖到沈雨澤面前，而是沖到了沈雨澤所倚的那座書架之後。

他們之間隔着一座高高的書架，陸平明明都能透過書與書之間的縫隙看到沈雨澤了，可偏偏沈雨澤就是看不到他。

就在陸平思考，如果自己把手伸過去戳戳沈雨澤後背會不會吓到他時，幾個意外人影的出現，打斷了陸平的動作。

“沈雨澤，這麽巧，你也來參加王師姐的簽售會啊！”幾個男生停在陸平面前，為首的戴着眼鏡，以一種熟稔的口吻同沈雨澤打招呼。

原本正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沈雨澤怔了一下，他站直身體，看向了那幾名男生，語氣裏透着戒備與陌生：“你們是……？”

那幾個男生完全沒想到沈雨澤居然不認識他們，氣氛瞬間冷了幾秒。

雖然沈雨澤不認識他們，但是藏在書櫃後的陸平是認識他們的！這幾個男生也是椒江一中的學生，不過是隔壁班的。椒江一中文科班少，體育課永遠是三個班一起上，之前在體育課列隊時，這幾個男生就排在審沈雨澤旁邊，但是很明顯——沈雨澤根本沒記住他們。

陸平微微有些暗爽：這幾個人組成的小團體，一度讓陸平避之不及，他們嘴巴非常毒，陸平的“嵌糕王子”外號就是他們發明的。陸平為此抗争過，但他們自有一套歪理。

“都是同學，叫外號沒什麽吧？你看，他們還叫我‘眼鏡’呢！”

“對啊，袁大頭是我的外號，難道大家叫我袁大頭是在欺負我嗎？”

“你家裏就是賣嵌糕的，叫你嵌糕王子有什麽不對，我們是喜歡你，才叫你王子的！”

就這樣，嵌糕王子的外號一傳十、十傳百，到後來，除了老師以外，班裏再也沒有人會叫他的名字了。

直到——沈雨澤成為了他的同桌。

沈雨澤性格冷淡，話不多，但是他每次都會很鄭重的叫陸平的名字。

“陸平，去領桌子。”“陸平，你為什麽要拿走我的照片。”“陸平，你難道要舉着那把醜傘走去圖書大廈嗎。”

陸平，陸平，陸平。

他在叫他的名字。

他叫他“陸平”。

陸平雖然只和沈雨澤做了不到兩周的同桌，但他從他口中聽到的“陸平”，甚至比他讀高中以來聽到的都多。

明明只是一個稱呼罷了……但對于陸平而言，這個稱呼多麽彌足珍貴。

那幾個前來搭話的男生沒想到沈雨澤會這麽不給面子。他們面面相觑，最終，還是眼鏡男生尴尬地做起自我介紹。

“我是九班的，我旁邊的兩個人是十班的。我們都是椒江一中的學生，之前咱們在體育課上見過。”

“嗯。”沈雨澤反應冷淡。

他現在連自己班裏的男生都認不全，為什麽要費心記住其他班的男生？

碰了這麽一個硬釘子，那幾個男生依舊沒走，死活賴在沈雨澤面前，打定主意要和他套近乎。現在誰不知道八班轉過來一個富二代？剛開學就坐豪車來上課，平時穿的鞋也很貴……要是能和這樣的有錢人交上朋友，以後就不用愁了！

想到這裏，眼鏡男生鼓起勇氣，自來熟地說：“沈雨澤，你是一個人來參加簽售會嗎？結束後，咱們一起吃飯吧，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餐廳。我對椒江很熟，以後有什麽事都可以問我！”

沈雨澤不想浪費時間在這種無意義的社交上，他直接說：“不，我是和陸平一起來的。”

這個有些陌生的名字讓對面幾人露出茫然的神色。

“陸平？”

“陸平是誰？”

“這名字怎麽聽着這麽耳熟……”

“啊，我知道了！”終于有人想起來了，“就是八班那個‘嵌糕王子’嘛！”

聽到他們嘻嘻哈哈的喊出這個稱呼，藏在書櫃後的陸平暗暗翻了個白眼。這群人真是又幼稚又愚蠢，估計大腦還沒有卵蛋大。

“……你們為什麽總是叫他‘嵌糕王子’？”

意外的，沈雨澤居然開口了。

他垂眸看向面前的那幾名男生，如玉般的臉上沒什麽表情。

“叫他嵌糕王子，是因為他家賣嵌糕啊，”眼鏡男生比手畫腳的形容了一番，“嵌糕是我們這裏的一種早點，用年糕做的，裏面包上各種餡。”

這種東西沈雨澤還是第一次聽說。不過他聯想起陸平身上總是萦繞着的年糕味道，終于明白那種淡淡的甜味從何而來了。

眼鏡男生語氣奚落：“陸平那小子也不知道走了什麽狗屎運，居然從北岸考到了椒江一中。我們以前叫他北岸王子，結果不知道怎麽被教導主任知道了，說我們不能孤立北岸的同學……拜托，我們哪裏是孤立他，我們是喜歡他！”他陰陽怪氣地說，“所以我們就叫他嵌糕王子喽，嵌糕多好啊，又便宜又廉價，想怎麽摔打就怎麽摔打……誰不喜歡呢？”

他說話時語氣猖狂，拼命在有錢的轉學生面前貶低陸平，就差直說：一個賣嵌糕的兒子哪裏配做大少爺的朋友呢？

他哪裏知道，被他貶低的對象就站在書櫃之後，把他醜陋的嘴臉看得一清二楚。

陸平氣得全身都在顫抖，他緊緊攥着拳頭，恨不得現在就撲過去，超着那個混蛋臉上重重來上一拳。

不等陸平有所動作，站在書架前的沈雨澤忽然往前邁了一步。

因為有一位名模母親，沈雨澤身材颀長，雖然不到十八歲，身高已經逼近一米九；他不僅高，肩膀更是寬闊平直，體貌足以傲視椒江當地的同齡人。

他邁出的那一步，直接拉近了他和那幾位男生的距離。

他們站得那麽近，在這種距離下，沈雨澤的身高自帶一種可怖的壓迫力。

他垂眸，俯視着出言不遜的男生。

“……這就是你們給他起綽號的原因？”

眼鏡男隐隐覺得頭皮發麻，結結巴巴地說：“反、反正他就是賣嵌糕的嘛。”

“那好。”沈雨澤眼底布滿冰霜，他毫不掩飾語氣中的譏諷，“從今天開始我就叫你傻x了，反正你就是個傻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