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在沈雨澤很小的時候, 曾經在學校吃過一種糖果。那種糖的名字他已經不記得了,與他以往吃過的高級糖果完全不同,糖塊外面包裹着一層乳白色的外殼, 放入嘴裏時,唾液會讓糖果外殼迅速融化,變得極酸、極澀。

那是一種格外廉價的化學酸味, 即使最注重餐桌禮儀的沈雨澤, 在第一次品嘗到那種極致的酸味時, 他還是沒忍住吐了出來。

太酸了。除了酸之外, 後味甚至微微發苦。

給他糖果的是班上一個很淘氣的男同學, 男同學一臉惡作劇成功的壞笑, 告訴他只要忍過剛開始半分鐘的酸,後面就會變得很甜了。

沈雨澤對那個男同學的話抱持懷疑态度,并沒有嘗試挑戰第二次, 但那種酸澀的滋味一直留在了他的腦海深處, 随着成長, 漸漸被更多的記憶覆蓋了。

可是現在,那種發苦的酸味從回憶裏翻湧而出,瞬間侵襲了沈雨澤的感官。

但這一次,那酸味不是在舌尖爆炸,而是在心底蔓延。

他盯着陸平藏着情書的鼓鼓囊囊的口袋, 整個人都變成了一只酸味沖天的大檸檬。

——陸平居然收到情書了!

給陸平遞情書的女生是誰呢?沈雨澤仔細回憶, 卻找不到一個合适的“嫌疑人”。

他幾乎和陸平同進同出, 與陸平說過超過三句話的女生只有同班的陳妙妙和高三的孟昕學姐。

是陳妙妙嗎?她和陸平一起磕過瓜子、聊過八卦, 看起來關系很好。

是孟昕嗎?陸平為了救她摔到了屁股, 她還把自己的筆記借給了他。

好像“證據确鑿”,又好像“證據不足”。

可若不是她倆的話, 還能是誰呢?

一種說不出的煩躁萦繞在沈雨澤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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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感覺,就像你在路邊草叢裏,遇到了一朵不起眼的野花。每個人都在急匆匆的趕路,忽視了生長在風雨中的它,除了你之外,沒有人發現這朵花是如此的美麗,如此的獨特。你細心澆灌它,努力呵護它,你知道泥土與陽光才是它最好的養分,所以遲遲舍不得摘下。

但是某一天,你看到了另一個人在它面前駐足——被你藏起來的本應該獨屬于你的寶貝,擁有了另一個欣賞者。

沈雨澤很不爽,但他更不爽的是……他沒有一個“正當”的理由,去幹涉陸平的異**友。

……

沈雨澤的壞心情明晃晃挂在臉上,若是往常,陸·沈雨澤心情探測器·平早就應該發現他的異常了。

但如今陸平兜裏揣着粉紅炸彈,心裏藏着秘密,自然無暇顧忌沈雨澤的異樣。

于是,被忽視的沈雨澤的心情從“不爽”變成了“不爽的二次方”,以指數級飛速增長。

好不容易撐到下午最後一節課。

最後一節是自習,沈雨澤要去老師辦公室準備英文演講比賽。他黑着臉,一聲不吭收拾書包。

他特地把收拾書包的動靜弄得很大,筆啊本啊叮叮咣咣往書包裏扔。

陸平卻不知道在發什麽呆,甚至沒往他的方向多瞥一眼。

“陸平,我走了。”沈雨澤說。

“哦。”陸平神游天外。

“我真的走了。”沈雨澤稍微提高了一點音量,“我走了就不回來了。”

這次,陸平終于收回了一點注意力,看向他,點點頭:“嗯,明天見。”

“……”

陸平!你變了!你居然能把“明天見”三個字說得這麽敷衍!

沈雨澤微微阖了阖眼,趕在那股莫名的火氣更勝之前,他頭也不回地拎着書包離開了教室,走路時腳步很重。

陸平望着沈雨澤遠去的背影,手伸入桌兜裏,摸了摸信封有些尖銳的邊角。

陸平想:今天的沈雨澤看起來心情不太好,還好沒有把信給他,還是等他哪天心情好了,再把信交給他吧!

……

于是,陸平當天晚上把信帶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他又揣着那封沉甸甸的信,回到了學校。

他以為一晚上過去,沈雨澤的心情會好一些,沒想到對方的臉色更差了,周圍的氣溫都降了好幾度,如果不是陸平皮糙肉厚,都快被他凍死了。

沈雨澤究竟為什麽心情這麽糟糕啊?

陸平猜,是不是他媽媽又給他打電話了嗎?沈雨澤和他家裏人的關系一向不好,每次提到他家裏人,他的臉色都很難看。

看來,今天又是不适合交信的一天。

就這樣一天一天又一天,沈雨澤的低氣壓持續了整整一周,那封信陸平每天揣來揣去,居然也持續了整整一周!

他周一收的信,可是直到周五,他依舊沒能把那封信交到沈雨澤手中。

而且這一周裏,他明顯感覺到沈雨澤更“黏”他了。

不,“黏”這個字用得不太對,沈雨澤又不是學校後門的大黑貓,怎麽能用這個詞來形容他呢。

但如果不用“黏”字,陸平更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沈雨澤的行為了。

陸平去小賣部,沈雨澤跟着;陸平上體育課請假,沈雨澤也交了假條在他身旁坐着;就連陸平去廁所放水,沈雨澤居然還是寸步不離,就在他旁邊的小便池站着!

陸平:“……”

陸平:“…………”

陸平:“………………”

誰能忍受上廁所時,旁邊有一雙直勾勾的眼睛盯着自己啊!

陸平雙手緊緊握着自己的褲帶,一張小圓臉皺着:“沈雨澤,沈大哥,沈少爺……我要上廁所,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為什麽要回避?”沈雨澤抱臂,表情紋絲不動,“反正都是男生,你的屁股我都摸過了,還有什麽我不能看的?”

“……”陸平臉紅了。沈雨澤能不能不要說這麽奇怪的話,什麽叫“你的屁股我都摸過了”?那是上藥!上藥!

算了。

陸平破罐子破摔,告訴自己:聽說北方人都很粗犷的,他們洗澡都是一群人一起洗,浴室裏也沒有隔間……可能對于來自帝都的沈雨澤來說,朋友之間看到對方的身體,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陸平忍着巨大的羞恥,磨磨蹭蹭上完廁所,又磨磨蹭蹭去洗手。

沈雨澤就站在他一步之遙的身後,沒有說話。

陸平洗完手關水,擡頭看向鏡子,卻一不小心撞入了鏡中沈雨澤的視線裏。

原來沈雨澤一直在盯着他。

少年的眼神很複雜,有探究,有追尋,有某種勢在必得的野心,有藏在冰層下的烈火……但那種複雜的眼神只停留了一瞬間,很快又變回了他往日那波瀾不驚的目光。

陸平懷疑自己看錯了。

“平平,”鏡中的沈雨澤這麽喊他,像是在循誘,“……你有沒有什麽事情想告訴我?”

陸平的心一下收緊了。

他猛地轉過身,看向與自己近在咫尺的沈雨澤,結結巴巴問:“你,你為什麽這麽問?”

沈雨澤看似漫不經心:“你這一周看起來有點心神不寧的,我很好奇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情。”

陸平:“這話應該我問你吧,你這一周總是板着一張臉,古古怪怪的,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情?”

“呵呵,沒有。”

“那,那我也沒有。”

第一次談判破裂。

見陸平到這時依舊不肯承認收到了情書,沈雨澤覺得十分沒意思,黑着臉就往教室走。

陸平也不着急,一瘸一拐地追出男廁所。果不其然,沈雨澤就在拐角處等他。

見陸平追上來了,沈雨澤又邁步往前走,不過這次腳步慢了一些。

陸平跟在他身後,用眼角餘光偷窺他。

“沈雨澤……”陸平終于忍不住了,小聲喚他,“我有件事情要問你。”

“什麽事?”

“我就随便問問哦,但你不準不耐煩。”他伸手進褲兜,摸了摸藏在褲兜裏的信。沒錯,他這幾天一直把信帶在身上。

沈雨澤皺眉:“你先說什麽事,我再決定要不要不耐煩。”

“……”陸平委屈,“你什麽時候脾氣這麽差啦?”

“我脾氣什麽時候好過?”沈雨澤兇巴巴,“你到底說不說?”

陸平閉嘴。

第二次談判破裂。

連續兩次對話沒頭沒尾的開始、稀裏糊塗的結束,致使兩人之間的氣氛進一步向冰點下滑。

陸平懷揣着情書的秘密,每分每秒都惶惶然,不知該不該交給沈雨澤。偏生沈雨澤誤會了情書的主人,一對“好朋友”就這樣産生了間隙。

整整一天,他們都沒再說過一句話。

今天是周五,若陸平再不把情書交給沈雨澤,那這個周末,Ashley同學一定很難熬吧。雖然陸平從來沒對某個人産生過戀愛的好感,但他能想象,那個女生是鼓起了多麽大的勇氣,把這封信遞出。

他不能辜負她。

在放學鈴聲響起的那一秒,陸平拉住了身旁沈雨澤的衣袖。

沈雨澤收拾書包的動作停住,轉頭看向他。

“怎麽了?”

“那個……”陸平問,“之前那個問題,我還沒有問呢。”

“你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一個女孩子給你寫了一封信,她說她默默關注你很久了……但你其實并不知道她的存在……”

他詢問時,手已經伸進了桌兜內。

他知道沈雨澤之前在帝都上的是國際學校,聽說國際學校的校風很自由,并沒有“早戀”這種說法,男女同學之間可以自由戀愛。以沈雨澤的樣貌家世,一定會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吧,說不定他已經收到過很多次很多次情書了!已經有很多處理情書的經驗了!

沈雨澤的目光瞥過陸平伸進桌兜裏的手,他甚至已經那粉紅色信封的邊緣了。他再看看陸平緊張不已的表情,自以為已經猜到了真相。

——第一次接到情書的陸平,又興奮又羞澀,不知道該怎麽回應這段感情,所以來尋求他這個“朋友”的幫助!

想到這裏,沈雨澤嘴角緊抿,扔出幾個字。

“——交給老師。”

“……诶???”

“當然要交給老師。”沈雨澤語氣格外堅定,“高中生的任務是好好學習,不把所有的精力放在課業中,如何考取心儀的學校?你也說了,那個女生之前并不認識‘我’,那麽,她對‘我’的喜歡,僅僅是對外在的關注,而不是心靈的吸引。我很感謝她對‘我’的關注,但是我絕對不會回應她的感情——因為,校規中明确說了,早戀是要請家長的!”

陸平:“……”

沈雨澤居然是這麽遵守校規的人嗎,陸平認識他這麽久了,怎麽從來沒發現他如此熱愛學習呢。

陸平的手猛地從桌兜裏抽了回來。

不行,不行。

這封信絕對不能交給沈雨澤。

沈雨澤這麽“鐵面無私”,如果他真的把信交給老師了,那Ashley肯定會傷心的……

所以——這封信還是由陸平拆開吧。

畢竟,真正的@fake-diamond就是陸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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