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在黑暗中, 陸平幾乎看不到任何東西,僅能感受着少年冰涼的指尖悄悄勾住自己的尾指,又慢慢搔弄他的掌心。
有些癢。不僅是掌心癢, 心尖也跟着癢了起來。
陸平臉紅了,他有些慶幸現在停電了,否則所有人都會看到他紅得不自然的臉頰。他不僅臉上發燙, 他的身上、他的掌心, 都是火熱滾燙的。他反握住沈雨澤的手, 用自己手心的炙熱去驅散沈雨澤指尖的涼意。
他粗聲粗氣道:“沈雨澤, 你, 你別害怕。”他握緊他, “有我在呢。”
從沒有經歷過臺風天的人,是很難想象陰雲壓境所帶來的壓迫感的。狂風與暴雨敲打着教學樓的玻璃窗,窗戶被震得咣咣作響, 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人類是如此渺小。
陸平想, 沈雨澤是北方人, 沒見過這樣的陣仗會害怕,也是很正常的……吧?
陸平非常盡職盡責地承擔起“守護沈雨澤”的重任,班裏亂成一片,而他和他就安穩地坐在最後一排,在書桌與黑暗的雙重遮掩下, 悄悄牽起了手。
黑暗讓時間失去了意義。他們靜靜牽着手, 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心髒像是一臺慢慢發動起來的蒸汽機, 跳動的速度逐漸加快, 差一點就要沖出胸膛。陸平懷疑自己發燒了, 他昏頭昏腦的,居然升起了一種不切實際的渴望——如果能和沈雨澤一直這麽牽着手, 該有多好啊。
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他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陸平在停電的教室裏拼命睜大眼睛,想要看清身旁少年的輪廓。
老師們舉着手電筒在走廊裏巡視,手電筒的光從教室前後門的縫隙中劃過,那些微弱的光打在沈雨澤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金色,他的發絲,他的鼻梁,他的睫毛……都被金色暈染了。
沈雨澤這時候在想什麽呢?沈雨澤會希望停電的時間長一些嗎?沈雨澤會盼着雨慢些停嗎?
陸平的大腦幾乎都要被沈雨澤的名字填滿了,他就像是一只走迷宮的小老鼠,在這裏撞撞、那裏嗅嗅,明明已經隐約聞到了奶酪的味道,可他原地轉着圈圈,總是找不到前進的方向。
他不明白自己怎麽變得這麽奇怪,明明只是牽了手,他卻緊張到渾身冒汗。
說不清過去了多久,可能是幾分鐘吧,也可能是十幾分鐘,終于,他們頭頂的大燈閃了閃,光明重新降臨了他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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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大燈突然亮起來,陸平的眼睛頓時被光亮刺痛了。他下意識地想要擡手擋光,可是不等他有所動作,身旁的少年已經伸出手,輕輕覆蓋在了他的眼睛上。
“先別睜眼。”沈雨澤一只手牽着陸平,另一只手替他遮住光亮,“等眼睛适應了,再慢慢睜開。”
陸平聽話地閉起眼。他不知道,其實他的睫毛一直在抖,濃密的睫毛蹭在沈雨澤的掌心,很輕,像是羽毛拂過。
過了一會兒,陸平終于适應了光亮,他睜開眼,眼角還帶着一點點生理性的淚水。
他有些不好意思去看沈雨澤,明明剛才他們還在黑暗裏手牽手,可是當頂燈亮起後,陸平卻莫名有些尴尬,仿佛有某種隐秘的、見不得光的心思在這一刻暴-露了。
陸平擡手假裝去揉眼睛,和沈雨澤交扣的手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分開了。
沈雨澤看向空了的掌心,并未說什麽。
講臺上的老師已經換了一個人。班主任吳英霞急匆匆趕來,言簡意赅地組織起班級紀律。
“同學們,因為暴雨加上落雷,椒江市很多地區都停電了,而且很多街道都有積水。學校接到教育部的通知,為了防止學生們在回家途中遇到突發情況,所以今晚所有學生在學校留宿!學校會給大家提供墊子和毯子,食物供應也很充足,大家不用緊張!”
這個通知實在出乎意料。吳英霞說完後,班裏頓時炸開了鍋。
“住在學校?怎麽住?打地鋪嗎?”
“這雨要下幾天啊,要是下一個星期,難道一個星期都要住在學校嗎?”
“刷牙洗臉怎麽辦?”
“老師,男女生住一起嗎?”
對于這些問題,吳老師逐一解答。
椒江一中的學生不多,一個年級僅有五百人。高三生是強制住校的,他們可以回宿舍睡覺,高一高二的學生按性別劃分,女生為了安全考慮,留在自己班裏休息,男生們分配去美術教室、音樂教室、和室內體育館。因為早幾年也有過類似的情況,所以學校的墊子和毯子都是夠用的,屋裏也會開空調,不會凍到學生。
至于個人衛生問題,學校已經派老師出去采買一次性牙刷了。特殊時期特殊處理,大家湊合一下。
這場暴雨不确定會持續多久,氣象局預計兩天臺風就會離開,但預報歸預報,實際會怎麽樣并不能保證。最好的結果是,明天雨勢減弱,大家就可以回家了。
這是學校能給出的最好安排。
同學們面面相觑,在短暫的震驚後,很快他們就接受了“今晚要留宿學校”的事實,而且關系好的同學當下就開始“拉幫結派”,商量晚上要怎麽睡覺。
“妙妙,晚上咱們三個一起睡吧,把桌子推到旁邊去,咱們睡在中間。”
“好呀好呀,不過能再加一個人嗎,我同桌也想和我一起睡。”
“班長,我帶手機了,晚上咱聯機啊?”
“去去去,我得組織班級紀律呢,你可別把手機掏出來,到時候被沒收了我保不了你!”
“艹,我才不要和你住一起,你腳臭!”
“你才腳臭呢,滾,誰稀罕啊?”
嘈雜的議論聲從班級各處響起。
陸平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同桌。
沈雨澤接收到他的目光,沖他點了點頭:“嗯,可以。”
陸平裝傻:“……可以什麽?”
“你不是想問我要不要一起睡嗎?”沈雨澤挑眉,“我同意了。”
陸平吭哧半天也吭哧不出一個字來,他很想指出他們只是一起打地鋪,不能用“一起睡”來形容,但左思右想确實找不到什麽更恰當的詞彙了。
沈雨澤見他一臉緊張,轉而安慰他:“別擔心,就算你打呼、磨牙、說夢話,我都不會嫌棄你的。”
“誰會打呼磨牙說夢話啊!!”陸平連忙為自己辯護,“我睡覺很老實的!”
“真的嗎?”沈雨澤欣然輕笑,“那今晚我會好好觀察你的。”
“……”
……
下午的課結束後,大家抓緊時間去食堂吃晚餐。陸平自從受傷後,已經好久沒去過食堂了,現在也有些懷念食堂裏的飯菜。沈雨澤轉學以來第一次踏入食堂的大門,他跟在陸平身後,看什麽都覺得稀奇。
陸平問:“你以前的學校難道沒有食堂嗎?”
“有。”沈雨澤一邊張望一邊回答,“我以前的學校食堂是自助餐,但是以西餐自助為主,不過每周會有一天special order,比如壽司主題、taco主題或者masala主題之類的。”
陸平:“……不好意思,我們這裏只有大鍋飯主題。”
他們随便找了一個窗口排隊,雖然人很多,但每個窗口都進度很快,穿着白色制服的食堂阿姨揮舞着大鐵勺,以最快的速度給饑腸辘辘的學生們打飯菜。她們一個個都是心算高手,食堂的葷菜素菜價格不一,小數點後有時候是2,有時候是5,有時候8,但她們一眼掃過,就能準确無誤地報出價格。
一道道炒菜盛在不鏽鋼的長方形大盤中,一字排開,等待學生們挑選。雖然還沒有排到陸平,但陸平已經提前從其他幹飯人的餐盤裏挑選好了心儀的菜色,計劃好吃什麽了!
終于排到他了!
陸平迫不及待甩出自己的飯卡,開始報菜名:“阿姨,要個冬瓜燒丸子,再要個宮保雞丁!三兩米飯!”
阿姨一手拿餐盤,一手拿鐵勺,手腕精準的抖了抖,接着便把幹癟的餐盤推出了窗口:“八塊二。”
陸平撒嬌:“阿姨,多給幾個丸子吧。”
那丸子一顆也就鹌鹑蛋大小,一勺裏面大多是冬瓜,丸子只有三四個。
阿姨勺子一?,勉為其難地給他添了一個。
陸平:“……”還不如不加這一個!
他買完飯後,站在他身後的沈雨澤有樣學樣,買了和他同樣的兩道菜。
結果沈雨澤餐盤裏的菜幾乎要堆成小山了!宮保雞丁裏全是雞丁,冬瓜燒丸子裏全是丸子,就連同樣的三兩飯,目測體積也要比陸平的多上許多。
“為什麽你的菜裏都是肉?”陸平咬着筷子。
“可能因為我帥吧。”沈雨澤實話實說。
“……”好讨厭哦,長得好看就能為所欲為了嗎?
他們倆在食堂邊緣找了一張空桌子吃飯,沈雨澤對大鍋飯的味道很不習慣,覺得雞肉太柴、丸子裏澱粉太多,只寥寥吃幾口就不肯再吃了。
陸平數落他:“沈雨澤,你怎麽這麽難伺候?浪費是可恥的!”
但是數落完,陸平還是拿着飯卡,颠颠跑到旁邊的小炒窗口,給大少爺點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麥蝦。
麥蝦也是椒江的特色,雖然名字裏有蝦,但它其實是一種形似面條的面食。麥蝦和北方的疙瘩湯有些像,不過疙瘩湯是疙瘩狀,麥蝦是條狀,湯底的配菜也不相同。
麥粉調成稀軟的糊糊,用鋒利的刀把面糊削成一條一條的,片好的面糊直接從碗裏落入滾開的沸水中,汆燙熟後,湯裏再放各種配菜肉類。其實正宗的麥蝦湯裏都是放海鮮的,可惜大少爺對海鮮過敏,陸平便叮囑食堂的師傅,只放蔬菜和牛肉。
在這樣雷雨交加的夜晚,還有什麽比一碗滾燙的麥蝦更能撫慰人心呢?
果然,沈大少爺很喜歡麥蝦,很給面子的食了大半碗。
至于沈雨澤原本點的兩道菜,陸平也沒舍得浪費,全都塞進了自己的肚子裏,可惜米飯他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只能遺憾地扔進了剩菜桶。
他摸着圓滾滾的肚子,懷疑自己又要胖三斤了。
……
吃過飯,陸平和沈雨澤回到了班裏。今晚因為情況特殊,所以有兩節晚自習,晚自習結束後已經九點半,終于到了今天的重頭戲了!!
在班主任的指揮下,男生們把班裏的桌子、椅子全部推到靠牆站,騰出中間的一大塊空地,方便女生們在班裏休息。
做完這一切,男生們又魚貫而出,老老實實跟在班長身後,去體育館打地鋪。
文科班男生少,三個班加起來只有二十個男生,當然要抱團。
班長叮囑所有人:“一會兒去倉庫領被褥,聽我的口令,我說沖,大家就往裏沖,絕對不能讓理科班那群惡狼占據上風!!”
沈雨澤:“……”
沈雨澤一聽說被褥還要靠搶,眉頭就皺了起來。
倒是陸平聽得很認真,還把袖子挽好,開始原地小跑熱身,看樣子打算大幹一場。
沈雨澤覺得他杞人憂天:“學校不是都說了,墊子和毯子都是足量的嗎?”
陸平拍拍他的肩膀,用一副老氣橫秋的語氣說:“沈同學,你的社會經驗還是不夠啊。足量是一回事,質量那是另一回事。我們這裏可是南方,每年回南天牆上都會滲水,你想想看,那些毯子墊子都在倉庫裏放了多久了,不搶好的,難道要搶那些已經長黴的嗎?”
“!!!”沈同學俊容失色。
待倉庫大門打開後,一股灰塵味道迎面而來。那股味道就像是某種信號,不管高一還是高二,不管文科班還是理科班,所以男生都拼命往裏沖。
班長瞬間被人群淹沒,他在茫茫人海裏舉起一只手,高喊着:“文科班男生永不為奴!!!”
可惜他的聲音很快就被理科班男生的“為了理科聯盟!!”的口號淹沒了。
陸平和沈雨澤也被人群沖散,陸平被擠得東倒西歪,他稀裏糊塗地被擠到毯子山前,好不容易站穩腳跟,想要挑一挑,可不等他手碰到毯子,面前的毛毯就被一個不認識的男生拽走了。
陸平一把拽住毯子的另一端:“你松手!這是我先看上的!”
陌生男生:“你先看上的?誰證明你先看上?有本事你叫它啊,你叫它它答應了,那就算是你的!”
那個男生擺明了不要臉,但是沒關系,陸平可以比他更不要臉。
陸平:“‘毯子~’‘诶~!’——你看,它答應了!”
陌生男生:“……”
陸平昂起頭,兩手拽着毯子的另一邊,猛地一拉,就把那毯子搶回來了!
他如法炮制,又從另一個人手裏勇敢搶了一張好毯子。他每天幫爸爸扛煤氣罐的力氣可不是白長的,在搶毯子大戰正好用上!
他把搶到的兩張毛毯往胳臂下一夾,趁着無人注意,趕忙擠出了亂糟糟的倉庫。這兩張毯子有一張是給沈雨澤搶的,那位大少爺細皮嫩肉,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陸平認定他絕對不可能在這樣粗暴的争奪戰中占據上風。
哪想到,當陸平灰頭土臉地走出倉庫時,就見到沈雨澤雙手插兜倚在大門旁,正在等他。
而在沈雨澤腳下……正是兩張幹幹淨淨的墊子。
陸平頭發也亂了、衣服也髒了,可沈雨澤渾身上下不染塵埃,完全不像是經歷過大戰的模樣。
陸平看看毯子,再看看他,狐疑地問:“你這兩張墊子,哪裏來的?”
沈雨澤聳了聳肩:“我進門時,剛好遇到倉庫管理員大嬸。我叫她‘阿甲’,阿甲就把這兩張幹淨墊子給我了。”
“……”害,敢情是美男計呀。
長得好看的人果然處處有優勢,去食堂打飯,可以讓手抖的阿姨克服帕金森;來倉庫搶墊子,也能直接讓庫管大嬸給他開後門。陸平又嫉妒又羨慕,都快原地化身成大檸檬了。
他們拖着毯子和墊子回到體育館,館裏雖然開了暖氣,但是不太足,還是有些涼飕飕的。每個班的學生睡在哪裏早有劃分,他們高二八班的位置在角落,遠離空調出風口,又陰又冷。
發下來的墊子只比那種泡沫瑜伽墊厚一點點,毯子也偏薄。外面雨聲陣陣,室內的溫度遲遲上不來,在這樣的體育館裏睡覺,不知道明天要凍感冒多少人。
隔壁班的一個寸頭男生向自己的朋友提議:“太tm冷了,咱們不如把墊子拼一起,毯子也疊着蓋,擠一擠一起睡吧。”
另一個男生抛了個眉眼,掐起蘭花指,嘻嘻哈哈地說:“大官人,你想gay人家你就直說嘛,人家還是第一次呢~”
“對對對,我想gay你~小娘子,大官人我來了!”
這種程度的玩笑在高中男生裏司空見慣。他們坦坦蕩蕩的把“gay你”“搞基”之類的詞彙挂在嘴邊,毫無顧忌。
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不知為何臉色發紅的陸平:“……”
不知為何表情隐忍的沈雨澤:“……”
陸平悄悄瞄了一眼沈雨澤,之前在停電的教室裏手牽手的麻癢感又一次爬上了心頭。
小老鼠依舊遲鈍,他完全是憑借着本能,在迷宮裏摸索。
他問:“沈雨澤,要不咱們也……”
誰料,沈雨澤突然後退一大步,和他拉開距離,彎下腰,裝作整理毯子的樣子,藏住自己的某處變化:“陸平,我覺得這裏好熱,咱們離遠一點睡吧。”
陸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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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