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留她
燕昭軍營的食材實在是匮乏, 因為窮嘛,且又沒有靠山,不像衛臨背後有門閥士族頂着, 財大氣粗。
衛臨軍中的精銳部隊,不說每頓, 但至少每天都有肉, 基本标配都是大餅和米粥,煮粥的米或粟米或稻米,間或再換換口味,吃些包子面條等, 外加牛羊肉搭配着時令菜肴, 有時候甚至還能喝到馬奶、羊奶。
可以說吃得相當豐富了。
到了雲倉這邊,因為牛稀缺,市面上基本不賣牛肉,耕牛都是拿來耕田犁地, 所以肉食多以豬羊和雞鴨為主。
普通兵卒的夥食比精兵要差些, 雖然不是每天都有肉,但每天也都是大餅菜肴配上米粥, 而且還是熬得濃稠的一碗粥,三五兩天也能吃上一頓肉,包子面條穿插着吃。
而燕昭這邊, 飲食條件一落千丈。
苗蘭從王三娘口中得知, 燕昭軍中的精兵吃得還不如衛臨軍中的普通兵。
這邊精兵每天的夥食是大餅配米粥, 也是粟米與稻米混合着吃, 偶爾能吃上幾口菜, 不打仗時, 粥就吃稀點, 打仗時,粥才能吃幹一點。
沒辦法,誰讓燕昭窮呢,與衛臨實在比不起。
就連粟米,他都是在其他地方買的,稻米是他命人在自己的根據地收上來的,少得可憐。
雖然南方是以稻米為主,但燕昭手中的那幾個州郡田地貧瘠,人丁稀薄,再加上他擁有的地盤只有那點,彈丸之地,根本征收不了多少軍糧。
至于肉嘛,這邊精兵每隔五天吃一次肉,普通兵十天半月吃一次肉。
大餅也不是每次都是白面餅,有時候甚至是蜀黍做的餅。蜀黍也就是高粱,那玩意兒做出來的餅,吃着很糙,卡喉嚨。
苗蘭看着另一袋淺黃色的小米,也就是黍米,這種米有一定的黏性,磨成粉後可以做成各種糕點,如粽香黃米雞、黃米炸糕、黃米饅頭等。
王三娘見苗蘭盯着旁邊的黍米發愣,問道:“小蘭兒,那袋黍米可是有問題?”
“沒,沒問題。”苗蘭收回視線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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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三娘笑了笑:“我見你一直盯着黍米看,還以為有啥問題呢。”
苗蘭笑道:“我是想把這些黍米做成炸糕,或者做成棗泥米糕,這樣做出來的好吃。”
“那成,等明天再做,今晚上是做不成了,夜裏将士們還得上陣,晚飯我們還得加快些,不然怕他們吃不上飯。”
火頭軍這次來了一百多人,除了五十個女軍,另外還有一百零三個男子,這些人要麽是年齡太大退了下來,要麽就是打仗中留下了重傷,不能再上陣殺敵,只能退下來做後勤工作。
大家都有同一個目标,活下去吃飽飯。
晚飯是粟米粥和菜幹餅,苗蘭按照梅菜餅的做飯做的,只是在那個基礎上把餅加大加厚了,将領們吃的餅子裏,她給加了些肉沫,其餘人吃的餅裏沒有肉,只是普通的菜幹。
她先做示範,做出來一個後,其他人有樣學樣,照着她做的方法把餅做出來。
都是會做飯的人,依葫蘆畫瓢,也能做出幾分樣來。
将領們吃的餅,是苗蘭一個人做的,從調餡到搓餅烙餅,她一人就做了。
畢竟将領沒多少,将軍校尉等加在一起,也就二十幾個。
那些什麽百夫長啊,伍長的都不算在裏頭。
她一個人做二十幾個人的飯,完全沒問題。
做完飯後,火頭營的人将飯菜分別送到各個營去。
其實這才是正常的流程,衛臨那邊陣營,那陣子只是為了做秀給赫連珪看,才弄得亂糟糟的。
王三娘身為女子軍的百夫長,是她們的頭兒,任務也就由她派發。
她拿過一個托盤,遞給苗蘭:“小蘭兒,大帥的飯食,便由你送過去吧。”
苗蘭正要伸手去接托盤,斜刺裏插過來一個小姑娘,看着也就十五六歲,其實和苗蘭差不多同歲。然而苗蘭的心理年齡畢竟都二十三了,十幾歲的人在她眼中還很小。
那小姑娘搶在苗蘭前面,一把接過托盤,笑嘻嘻道:“姑姑,由我去給大帥送飯吧。”
她笑着看了眼苗蘭:“苗姐姐,你剛來,對軍中地形可能還不太熟,我怕你萬一走錯了路,不能及時給大帥送過去,耽誤了大帥用飯的時辰,到時候大帥怪罪下來,對苗姐姐可就不太好了,而且也會連累我們整個火頭營。”
苗蘭愣了愣,笑着收回手:“這位姐姐說的是,我初來乍到,也不懂規矩,确實不适合給大帥送飯。還是由姐姐去送吧,那就辛苦你了。”
因為不知道對方年紀,她也只能叫對方一聲“姐姐”,這是禮數。
她心裏感到好笑,在衛臨軍中都沒有遇到這種“宮鬥”戲碼,好家夥,沒想到來了燕昭的軍中,竟然還玩起了争寵的把戲。
也是怪了,燕昭成天冷着一張臉,跟冷面修羅似的,臉上明晃晃地寫着“生人勿近”四個大字。這樣的男人,竟然還有小姑娘打他的主意,也不知道這姑娘是怎麽想的。
說起來,衛臨長得比燕昭更俊俏,而且人家衛臨性格也好,從來都是笑嘻嘻的,但是軍中卻沒一個姑娘家為他“争寵”。
苗蘭想了想,覺得應該是燕昭還沒成親的緣故,而衛臨已經成親了,并且夫人的娘家還很強大。
果然,單身又年輕的老板,在哪裏都吃香,大家敢明着打主意。
成了婚的嘛,就沒有單身的吃香了。
王三娘一把奪過那小姑娘手裏的托盤,厲聲道:“你送什麽送,大字都不識一個,你哪裏能認出哪個是帥帳?”她把托盤塞到苗蘭手裏,笑了笑,“小蘭兒,還是你去送吧,香香她還小不懂事,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小姑娘叫王香,是王三娘的侄女兒,因家中爹娘都沒了,便跟着姑姑一起進了軍中做飯。
“姑姑,我已經不小了,下個月我就十六歲了。”王香不滿地嘟着嘴,還瞪了眼苗蘭。
苗蘭笑着把托盤還給王香:“還是王姐姐去送吧。”
說罷,她轉過身端起飯,正準備跟着其他人一起送往別的營。
這時何遇來了。
他在營外喊道:“苗姑娘在嗎?”
苗蘭急忙走了出去:“哎我在的。”
何遇笑着把膏藥給苗蘭:“這是主公吩咐我找軍醫特地為你調配的傷藥,你手上的傷,要及時塗藥,不可讓其潰爛。”
苗蘭連連道謝:“多謝将軍。”
何遇擺手:“不敢當,我只是主公身邊的近衛統領,不是什麽将軍。”
苗蘭又道:“多謝何統領。”
何遇道:“苗姑娘不用謝我,是主公讓我送給你的。”
說完他便準備走,轉身的同時順口問了句:“主公的飯食送了嗎?”
苗蘭正要說話,一轉頭看見王三娘拉着王香已經走遠了,她們去的是雲倉軍的方向,而非中軍大帳。
唉,她在心底嘆了口氣,改口道:“我……我還沒來得及送。”
何遇笑道:“不打緊,你這便去送吧,不用害怕,主公看着冷,其實人很好的,他是典型的面冷心熱。”
苗蘭扯了下嘴角,僵硬地笑了笑。
燕昭的心熱不熱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從現在起,她在火頭營的生活要熱起來了。
水深火熱!
端着飯來到中軍大帳前,苗蘭向執戟郎行了一禮:“火頭營廚娘苗蘭,來給大帥送飯。”
站在營帳左邊的執戟郎道:“姑娘稍等,我去通報一聲。”
片刻後,左邊的執戟郎出來:“姑娘進去吧。”
苗蘭端着托盤進了帳內,裏面除了燕昭,還有張恽和聶羽,以及其他的将軍校尉,看樣子是剛結束議事。
“大帥,請用飯。”苗蘭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只能盡量用敬語。
燕昭看她一眼:“放下吧。”
苗蘭把飯放下,正要躬身退出去,燕昭問道:“在軍中可還習慣?”
“習慣,挺習慣的。”苗蘭回道,“多謝大帥關心。”
張恽和聶羽他們也都退了下去,路過苗蘭身邊時,張恽在她身旁打了個響指:“一會兒吃了飯,我去火頭營找你。”
苗蘭沒多想,應道:“嗯,好的。”
她只當張恽是有事要和她交代。
一時間,大家都出去了,帳內只剩下苗蘭和燕昭。
苗蘭一點也不想單獨和燕昭相處,她也很想立馬離開。
“大帥,若沒事的話,那我就……”
燕昭看了眼托盤裏放着的飯食,五張肉餡大餅,一大碗黏稠的粟米粥,還有一小碟子拌菜。
“你用過飯了嗎?”他問。
苗蘭搖了下頭,如實回道:“還沒吃。”
火頭軍不都是最後才吃飯嗎?在哪裏都是一樣。
在衛臨軍中時也是等将士們吃完了,他們火頭軍才吃飯。
在這邊,她聽王三娘說,每次做完飯,要先給将士們送過去,他們才能回營吃飯。
她不明白,燕昭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燕昭手一伸:“坐下吧,你送的這些飯食,足夠兩個人吃了。”
苗蘭:“???”
什麽意思?是要讓她和他一起吃飯?
燕昭又問:“兩張餅能吃飽嗎?”
苗蘭驚了驚:“大帥是在問我?”
燕昭輕笑一聲:“這帳內還有別人嗎?”
苗蘭吓得往後退了一步,急忙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這些飯食是專門送給大帥吃的,我怎麽能吃?”
她心裏想的是,去你大爺的,這不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嗎?不帶這麽玩的。
打工就打工,按時給錢就行,別的免談。
今晚這頓飯她本來都是不想送的,最後沒辦法了,只能硬着頭皮送過來。
要是再在這裏和他一起吃飯,那她不用在火頭營幹了。
燕昭看她一眼,拖過一張椅子坐下:“先前在安寧時,我記得你沒這麽膽小。”他嘴角扯了下,笑意很淺,“怎麽現在突然跟鹌鹑似的。”
苗蘭道:“那時候不知您是大帥,說話沒規矩,現在既然知道了,自然……”
她話沒說完,燕昭擡手打斷:“你在衛臨軍中,是怎麽稱呼他的?”
苗蘭:“大将軍。”她解釋道,“因為他不讓叫大帥,大家都是叫他大将軍,我也就跟着叫大将軍。”
“大将軍……”燕昭眯了下眼,似在回憶什麽,他嘴角淺淺地提了下,“那你以後便也這麽叫我吧,別叫大帥了。”
曾經,他也是被人叫“大将軍”。
苗蘭:“……”
這攀比心也太重了吧?
衛臨讓人叫大将軍,他也要跟着卷。
沒必要,真沒必要。
衛臨那是在玩攻心計,在打虛僞的感情牌,不過就算虛僞,起碼人家面子上做足了全套的,見人三分笑,對誰都溫和有禮。
再看燕昭,劍眉飛揚,鳳眼斜挑,氣質冷沉淩厲,一眼看過來,鬼見了都怕。
他不笑時氣質清冷疏離,似天邊的雲,笑起來卻一臉邪氣,讓人無端的感到害怕。
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笑起來很邪,應該是他長相的緣故。
這兩種天差地別的氣質,能同時在一個人身上出現,也是絕了。
燕昭只淡淡掃了眼苗蘭,便知她在想什麽,一邊嘴角斜勾了下:“我不是和他比。”
苗蘭吓得差點跪下:“大帥……不是,大大将軍千萬別誤會,我沒有那樣想。”
燕昭朝她招了下手:“過來吃飯吧,我吃三張餅就夠了,剩餘的兩張你吃,稀飯我給你倒半碗。”
苗蘭趕忙拒絕:“不用不用,大将軍您吃吧,我回火頭營吃。”
燕昭道:“你給我送的是肉餅,回去吃的是菜餅。別再推了,過來吃飯。”
說着,他拿起一張肉餅,大口咬了一口。
餅子外酥裏嫩,外頭金黃的皮酥脆焦香,裏面的肉鮮嫩多汁,兩種不同的味道萦繞在一起,充斥着口腔,令人回味無窮。
苗蘭只能硬着頭皮過去,吃就吃吧,反正是她占便宜。
她走過去,拖過一旁的矮凳,坐在燕昭對面。
燕昭在她坐下後,拿起一張餅子遞給她:“你若把肉餅帶回火頭營,其餘人都吃菜餅,你一個人吃肉餅,讓別人怎麽看?”
苗蘭捏着肉餅怔了怔,她心想,把她留在中軍大帳吃飯,別人的看法會更大吧。
只是這話,她總不能直接說。
燕昭揚了揚手中的餅子:“好吃,這些是你做的吧。”
“是。”苗蘭點點頭,“将領們吃的餅,都是我做的,包括大将軍的。其餘将士吃的餅,是他們做的。”
燕昭吃飯的動作很快,苗蘭才咬了三口,他已經吃完一張餅了。
“你剛才,想說什麽?”燕昭見她方才欲言又止的想說話,顧着吃去了,沒及時問。
苗蘭搖搖頭:“沒什麽。”
燕昭:“說吧,有話就說。”
苗蘭抿了下嘴:“我是想說,大将軍留我在你帳中吃飯,別人的看法會更大。”
“誰?”燕昭挑了下眉,“你是說張恽嗎?”
“啊?”苗蘭愣了下,笑道,“大将軍為何會這麽說,張将軍能有什麽看法。”
燕昭第二張餅都快吃完了,他用拇指擦了下嘴角:“你難道沒看出來?”
苗蘭一臉茫然:“看出來什麽?”
燕昭:“沒什麽,吃飯吧。”
“哦。”苗蘭低下頭繼續吃飯,她吃完一張餅後,感覺差不多飽了,便站起身道,“大将軍,我吃好了。”
燕昭又拿起一個給她:“再吃一張。”
苗蘭直擺手:“不吃了,不吃了,我吃不下了。”
燕昭倒了半碗稀飯給她:“那你再喝點稀飯。”
苗蘭:“不用不用,我要是在你這喝了,回去就喝不下了。我回去要是什麽都不吃,會讓人懷疑的。”
燕昭:“……”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能讓人誤以為我和大将軍有什麽。”
燕昭放下碗,笑着問了句:“能有什麽,嗯?”
苗蘭:“她們會懷疑我和大将軍……”
“是我考慮不周,那以後你就在我這吃一半,回火頭營再吃一半。”
苗蘭直抹汗:“大将軍,真不用這麽麻煩,我就在火頭營跟大家一起吃,挺好的。”
燕昭道:“我把你從衛臨的軍中請來,工錢給不了你多的,總不能讓你在夥食上也吃得比他那邊差太多,至少我吃什麽,你就能吃什麽。”
苗蘭與他争辯了半天,争不過,最終妥協。
“多謝大将軍,以後我就厚着臉皮在大将軍這裏蹭飯了。”
燕昭再次拿起一張肉餅給她:“吃不下先放身上,什麽時候餓了再吃。”
苗蘭心裏有些感動,但還是拒絕了。因為肉餅冷了就不好吃了,她又不能在火頭營當着大家的面,直接從懷裏掏出肉餅去鍋裏熱。
“大将軍你吃吧,你是三軍統帥,今晚還有場硬仗要打,吃飽點才有力氣。”
燕昭嘴角揚了下,心情很好。
“好。”他輕聲應道。
苗蘭站在一邊看着他吃,等他吃完了,便去收碗筷。
“大将軍,那我就下去了。”她端着托盤準備走。
燕昭又叫住她:“你等一下。”
他去了裏間,沒一會兒又出來了,手裏拿着一把匕首。
“這是我用了多年的貼身匕首,你拿在身上防身用。等空了,我再親自教你幾招防守應敵的招式。”
苗蘭趕忙還給他:“大将軍,我不能要,既然是您的貼身之物,還是用了許多年的,我哪能要您的,您快收回去。”
燕昭把匕首又重新塞到她手裏:“你拿着,別想太多,也不用覺得我有什麽企圖。對你好,是想留住你,我沒有衛臨有錢,不能花高價請你,目前能給你的也只有這些。”
苗蘭:“既然是這樣,那我就收下了,多謝大将軍。”
燕昭:“嗯,你回去吧。”
在苗蘭離開後,沒一會兒,何遇便進了中軍大帳。
“禀主公,據探子報,衛夫人到了軍中便給所有的将士發賞錢,還說要出高價把苗姑娘請回去。”
燕昭低頭擦着刀,聲音冷如寒潭:“嗯,預料之中。”他擦完刀,擡起頭看向帳外,眸似深淵,“不用擔心,衛臨那邊請不走她的。”
何遇不解:“為何?先前在岷州,苗姑娘分明因為衛臨那邊給的錢多,而選擇了那邊,這次難保……”
“不會。”燕昭打斷他的話,“因為我給的價更高。”
何遇一臉震驚:“主公……您哪來的錢?”
燕昭笑了笑沒說話,緩慢地把刀插入鞘中。
何遇看着笑起來比不笑還要冷冽的人,心裏直搖頭,大帥真是變了,變得越來越複雜,越來越讓人看不清了。
不過這也是好事。
苗蘭端着托盤剛回到火頭營,便收到了王香的一個白眼。
不過她也沒解釋,她不惹事,但事來了她也不怕。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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