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比鬥
暖陽, 青山,溪水,炊煙。
春日的風, 吹在山間,綿綿的, 惬意舒适。
陽光照在地上, 映下斑駁的光影。
苗蘭在光影間穿梭,像只忙碌銜草築巢的燕子。
為了做事方便,她把頭發挽了起來,綁得高高的, 鬓發一絲不垂, 露出光潔的腦門和圓潤的後腦勺。
已經不能挽袖子了,再不讓她把頭發綁高,她感覺自己都沒法正常做事。
一彎腰,長長的頭發垂下來, 不是擋臉就是擋眼, 她會特別煩躁,感覺整個人行動都不利索。
火塘裏的木柴噼啪燃燒着, 鍋裏的肉湯咕嘟冒着泡,雞肉在金黃的湯汁裏滾動跳躍,花椒茱萸随着雞肉一起上下起舞, 香濃誘人的肉味順風飄遠, 四處彌漫。
鍋邊貼着的荞面餅子, 散發出獨特的荞麥味, 混合着香濃的雞肉味, 兩種味道交融後, 光是聞着便令人食指大動, 口中生津。
午飯的主食除了餅子,苗蘭還讓人擀了不少面條,荞面和白面混合的,口感有些糙,沒有白面那麽細滑,但是湯底弄好了,也很好吃。
正好張恽他們打了野雞回來,她把之前還沒用完的佐料,全部拿出來,做了四鍋幹菜菌子燒野雞,湯汁金黃香濃,一會兒再把面條下進去,簡易版的大盤雞便好了。
荞麥餅子配上野菜魚湯,還有三鍋麻辣紅燒兔肉,豐盛又營養。
張恽圍在鍋邊轉了一圈又一圈,看着鍋裏金燦燦的雞肉,聞着濃香的雞湯,口水吞了又吞。
他舔着唇問:“蘭妹子,何時才能開飯呀?”
語氣急得不行。
苗蘭手裏正在搓荞麥餅,朝他笑道:“張将軍別急,快了,最多還有兩刻鐘就能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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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恽摸着肚子走去了一邊,看到另一口鍋裏正在燒着的兔肉,又走不動路了,腳像是粘在了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紅湯翻滾的兔肉。
聞着麻辣鮮香的味道,他饞得嘴裏直冒酸水。
其餘的将領沒張恽臉皮厚,他們和苗蘭也不是很熟,就沒過來,都在一邊或蹲着、或站着,眼巴巴地看向火頭營這邊,時不時舔舔唇吞咽兩下。
苗蘭搓完餅子,沿着鍋邊貼了一圈,拿鍋鏟攪了攪了鍋裏的雞肉,用鏟子尖壓了壓,試試軟爛度。
她點點頭,吩咐燒火的火頭軍:“火再小一點。”
接着她又走去另一口鍋前攪了攪兔肉,同樣的方法試了試肉的軟爛度,拿筷子沾了點湯汁嘗嘗鹹淡。
她抿抿嘴,滿意地眯起眼,味道很不錯,鮮美,野外深山的兔子,本身就有着一股純天然的鮮味,稍加點佐料便鮮香無比。
另一邊擀面條的火頭軍早就把面條擀好了,苗蘭吩咐道:“可以下面條了。”
下面是單獨用的另外三口鍋。
這邊炊煙袅袅,香氣飄飄。
對面陣營,坐在路邊歇氣的将士們,看得眼睛都紅了,又氣又饞。
岳風手裏拿着沒吃完的半邊餅子,舔了舔唇,對衛臨道:“大哥,要不然我們也派将士去打些野味來,這香味讓人饞得難受啊。”
他蒲扇般的大掌揉着肚子:“這誰頂得住?”
衛臨淡淡地瞥了他眼:“打來野味,是你煮嗎?”
岳風嘿嘿一笑:“大哥你真會說笑,我哪裏懂庖廚之道。”他看向火頭營,“咱們又不是沒廚子……”
這話說的他自己都沒底氣,摸了摸鼻子,他嘆口氣:“唉,算了,不煮還好,煮了一對比更丢人。”
衛臨吐了口氣:“不只是丢人的事,你自己算算燕昭那邊才多少人?”
岳風朝對面望了眼,再看了眼他們自己這邊。
他撓撓頭:“咱們這邊的人,确實要多點。”
衛臨道:“不是多一點,他們才兩千多人,三千都不到,我們這邊三萬多人。你要打多少野味才夠将士們吃?”
岳風低下頭又嘆口氣:“唉,說的也是。”
衛臨繼續道:“況且我們還要急着趕路,哪有時間去打獵做飯。那些東西打來,光處理都得花不少功夫,等做完三萬多人的飯,今天就不用趕路了,吃完在這裏繼續過夜。”
“那大哥現在是……”
不等岳風問完,衛臨嘴角冷勾,看向燕昭那邊:“我倒要看看,他那幾只兔子幾只野雞,怎麽來分配?”
岳風一聽這話,頓時來勁兒了。
他啪的下拍了一巴掌:“大哥不愧是咱們的大帥,一眼就看出了要害。他娘的無恥燕賊,就算他軍中只有兩千多人,六只兔子,八只野雞,半桶魚,我看他們怎麽分得過來。”
衛臨看他一眼:“你記性在這方面倒是頗為突出,人家對面打了多少野兔野雞,你竟然記得清清楚楚,堪稱過目不忘。”
“嘿嘿。”岳風幹笑一聲糊弄過去。
他再直也知道衛臨是在諷刺他。
“大哥你放心,一會兒他們開飯,我就帶人起哄,讓他們吃不安寧。”
燕昭走去火頭營,看着像只小蜜蜂一樣忙碌的苗蘭。
他眼神不自覺地便柔了些,嘴角也不禁上揚,聲音放得很低:“還有多久開飯?”
苗蘭正低着頭在嘗味道,聞言轉過身,白嫩的小臉被太陽曬得紅撲撲的,眼睫忽閃,粉嫩的唇上泛着油光。
她無意識地舔了下唇,回道:“還有一刻鐘就能開飯。”
燕昭看着她的臉,視線在她唇瓣上停了一瞬,很快便移開目光。
“嗯。”他聲音聽着格外的沉,仔細分辨,還有些啞。
嗯完一聲他便直挺挺地走了,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衣袂獵獵,氣勢凜凜。
苗蘭對此已經習慣了。
在她的印象裏,燕昭一直是這樣,冷冷的,話不是很多,非必要不會多說。
燕昭走去前面,招手喚來聶羽。
“去和将士們說,今日的午飯,大家各憑本事吃,小兵可以挑戰伍長,甚至越級挑戰百夫長。伍長也可以挑戰校尉或者将軍,無論是誰,不管軍銜職位,只要打贏了對方,便可獲取對方的飯食。”
不管是衛臨那邊,還是燕昭這邊,軍營的飯,都是按照軍銜等級來分配的。
軍銜職位,也是根據自己在戰場上的功績來定的。
在稀飯餅子的基礎上,肉食菜肴一律按照軍銜等級的大小依次分發下去。
比方說将軍一碗肉,那麽校尉就只有半碗肉,副校尉小半碗,到後面小兵可能就兩塊或者一塊肉。
聶羽驚詫地看着燕昭,半晌沒動。
燕昭眉頭微蹙,本就深邃淩厲的眼,越發顯得淩厲駭人。
“是沒聽見,還是沒聽明白?”他冷聲問。
聶羽抱拳往後一退:“末将明白了,主公息怒,末将這便吩咐下去。”
他一轉身,大踏步朝着三軍将士走去。
“三軍聽令,今日的午食……”聶羽走到将士們跟前,身姿挺闊地站着,言簡意赅地傳達出燕昭的意思。
衆将士聽了之後,齊齊愣住。
片刻後,人群燃了。
三軍将士齊聲高喊,聲音粗犷,如雷般傳到了對面陣營。
“主公英明!”
“主公威武!”
喊完口號,大家都安靜地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沒主動站出來。
此時徐青上前一步,從人群裏走了出來。
他抱拳看向張恽:“末将徐青,騎射營副校尉,鬥膽一戰張将軍。”
張恽正全身心地在等着開飯,冷不丁被人點名,他怔了下,轉過身看向徐青。
“你要挑戰我?”張恽濃粗的眉毛上挑着,大笑一聲,“好小子,膽量不小嘛。好,老子今天就給你個機會!”
燕昭走過來,沉聲道:“軍中比鬥,點到為止,皆以木棍代替,棍頭塗上鍋底灰,半柱香結束,以各自身上鍋底灰的多少論輸贏。”
“好!老子除了吃,最喜歡的就是打架了!”張恽袖子往上一撸,随意撿起一根棍子,朝着火頭營走去,在鍋底重重地刮了一下。
徐青照做,也撿了根棍子,在鍋底刮了一下,抹上厚厚的黑灰。
張恽握着棍子,活動了下手腕,擺出一個迎戰的姿勢。
“小子,出招吧。”
徐青握着棍子揚手朝張恽的面門打去,張恽棍子橫檔,擡腿朝徐青下盤踢去,卻不料徐青那一招只是虛招,他迅速變換方向,手腕一轉,棍子打在了張恽伸出去的小腿上。
待張恽察覺出徐青的意圖後,已經來不及躲了。
第一個回合,張恽便挨了一棍子,腿上沾了鍋底灰。
這下張恽急了,出招越來越狠,速度也越來越快。
然而徐青也不弱,無論張恽出招多狠,他都抵擋住了。
半柱香後。
張恽敗了,他身上有五處鍋底灰,徐青身上有三處。
“你小子有種,好樣的,我認輸。”張恽被徐青挑戰輸了,并沒覺得丢臉,反倒笑着看向燕昭,“大帥,徐青那小子我看上了,我想把他調到我的猛虎營。”
聶羽抱着刀站出來:“恽哥,我看你精力還挺旺盛,要不然我從手中挑個百夫長再來與你戰一回合,如何?”
張恽明顯被噎了下,他心裏還是有些怕的,主要是怕夥食一降再降。然而當着三軍将士的面,他好歹是一員大将,丢什麽不能丢臉。
于是他一拍胸膛:“戰就戰,老子還怕了不成?”
聶羽随手點了一個百夫長,讓他上前來與張恽打。
那也是個年輕的兵,還不到二十歲。
只要他打贏了張恽,就能獲得一份更好的午食,打輸了也沒什損失。所以他很高興地站了出來,拿起早就準備好的棍子,與張恽打了起來。
最終那個年輕的百夫長還是沒打贏張恽,半柱香結束,張恽身上一處鍋底灰都沒有,那個百夫長身上有十幾個黑灰印子。
這次張恽可算是找回了面子,得意地昂起頭:“誰還想來挑戰本将軍的,上來。”
然而再沒人敢去挑戰張恽。
聶羽笑着在張恽耳邊低聲說了句:“恽哥,悠着點,面子我給你找了回來,可別再丢了。”
張恽眯眼看向聶羽,忽地一笑:“老聶,我現在的那份午食,是校尉級的,老聶你可是将軍級的飯食。那我要是挑戰贏了你,嘿嘿……”
聶羽嘴角咧了下:“來,戰。”
張恽毫不客氣地一棍子打了下去,聶羽側身一躲,回身便是一棍子,直搗張恽的腰腹。
在張恽和聶羽對打的同時,其餘的将士也都打了起來。
小兵挑戰伍長,伍長挑戰百夫長,百夫長挑戰校尉,都是低階将士挑戰高階将士。
然而卻無一人挑戰燕昭,就連張恽和聶羽都沒敢挑戰,其餘人更不敢了。
這邊比鬥得熱火朝天,對面陣營,衛臨那邊的将士們看得眼都不眨。
岳風人都傻了。
“還能這樣玩?”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燕昭這邊,“他奶奶的,燕狗心眼還真是活泛。這下子,他那邊的飯食分配不僅得到了合理的解決,還激發了将士們的鬥志。”
衛臨一言不發,臉都氣黑了。
他留下來一直沒走,就是想看燕昭究竟要搞什名堂,還想在關鍵時刻打壓燕昭一局,結果卻被氣得差點內出血。
苗蘭已經做好了飯,連飯菜都分配好了,只等着将士們打完後開飯。
她臉上洋溢着笑,跟看運動會似的,斜靠在樹幹上看熱鬧。
燕昭也站在旁邊看大家打鬥,他身姿挺拔地站在太陽下,像一根标杆似的。
餘光瞥見樹蔭下的苗蘭,見苗蘭正在看張恽和聶羽打鬥,笑得比春光還明媚,他目光沉黯,繃緊唇,忽地轉臉看向徐青,食指在刀鞘上點了點。
徐青也在看張恽和聶羽打鬥,邊看邊比劃,暗暗在學習如何迎招,如何拆招,看着看着忽然脊背一寒。他緩緩轉頭,目光與燕昭對上,頓時一哆嗦,暗道不妙。
燕昭嘴角一勾:“徐校尉,可敢與我一戰?”
徐青急忙往後退了一步:“末将不敢。”
“沒什麽不敢的,我也是人,來,打一架。”燕昭朝他招招手,“是男人就上,過來。”
苗蘭正看着張恽和聶羽打架,突然聽到燕昭的那句“來打一架”,她莫名地想起之前燕昭和她說的,要跟她打架。
嘶~她不由得抱緊了胳膊,好痛啊。
燕昭走去火頭營,直接拿起一根燒火棍,頂端本就是焦黑的,都不用再抹鍋底灰了。
他拎着棍子在手中掂了掂,單手一轉,很随意地耍着棍花。
見徐青站着不動,燕昭眉梢一抖,朝他擡了擡下巴:“徐校尉,別墨跡,打贏了今日我的那份飯食,你吃。”
其餘觀戰的人,全都喊了起來。
“徐校尉上,上!”
“徐校尉上!”
“上!”
徐青很想罵一句“上你大爺”,他哪裏敢跟燕昭對打。
然而在燕昭的威壓下,衆人的起哄下,他不得不硬着頭皮上。
不過想想也沒什麽,打輸了沒任何損失,不受傷也不要命,打贏了的話,他可就打出名氣了。
“主公得罪了。”徐青拎起棍子走向燕昭。
燕昭一擡手:“出招吧。”
苗蘭見燕昭和徐青這邊要開打了,便又激動地看向這邊。
正好聶羽和張恽勝負已分,張恽贏了,聶羽略輸他一籌。
張恽笑得沒臉沒皮:“嘿嘿,老張對不住了,今天的午食我就要吃你那份了。”
聶羽笑了笑:“恽哥寶刀未老,小弟自然敵不過。”
“滾一邊去,老子正當年。”張恽笑着推他一把,又看了眼苗蘭。
聶羽安靜地站在旁邊看燕昭和徐青對打,其實他剛才是能打贏張恽的,最後那兩下,他讓步了。
不讓不行啊。
徐青打贏了張恽,他就不能沒眼力的再打贏張恽。
燕昭很随意地握着燒火棍,迎對徐青的每一招。
全程他連身形都沒怎麽變,單手拎着燒火棍,一直冷冷地直着身體,剛硬強勢。
半柱香後,燕昭身上一丁點黑灰都沒有,徐青身上滿是黑灰。
徐青抹了把臉,抱拳道:“主公威武。”
燕昭嘴角提了下:“再好好練一練。”
徐青道:“多謝主公手下留情。”
燕昭颔首:“下去吃飯吧。”
徐青退了下去,燕昭又看向聶羽,眼睛一眯:“下次拿出你真正的實力,別放水。”
聶羽再次驚訝,急忙躬身抱拳:“是,末将知錯。”
張恽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一把拉住聶羽:“什麽意思,老聶你剛才讓我呢?”
聶羽推開他:“沒有。”
燕昭冷冷地看了眼張恽,沒再多言。
他擡步走向火頭營,看着苗蘭:“用飯吧。”
苗蘭連連點頭:“好,我這就去給大将軍盛飯。”
燕昭嘴角小幅度地提了下,笑容很淡很淺,不注意都發現不了他在笑。
岳風看得直咋舌:“大哥,燕昭那狗賊,何時變得這麽愛現了?”
衛臨冷笑一聲:“鬼知道。”
岳風:“……”
嗯?他們大将軍氣鼓鼓的是怎麽回事呀?
因為是随地休息,并沒安營紮寨,只是臨時挖了坑做飯。
吃飯的時候,大家端着碗随意地蹲着,站着,也有的兩腿一分,直接坐在了地上吃。
今日的午飯,都是各自憑本事拼來的,有人吃的肉多,有人吃的肉少,還有部分人,甚至一塊肉都沒吃到。
沒吃到肉的那些人,他們吃的是肉湯面,不過能吃上肉湯面也已經很不錯了。
燕昭端着滿滿一大碗面條,碗裏有雞肉有兔肉,還有幾片去了刺的魚肚皮肉,是苗蘭特地為他挑的。
三軍統帥嘛,飯食肯定要比所有人都好些。
看着碗裏去了刺的魚肉,燕昭道:“魚刺是你剔的?”
他說話時,眼睛沉沉地看着苗蘭。
苗蘭點點頭:“嗯,我剔的魚刺。”見燕昭緊抿着嘴沒說話,她又急忙解釋一句,“大将軍放心,我是用筷子和小刀剔的刺,沒直接用手。”
燕昭看了眼她的手,垂下眼皮,掩住眸中幽色:“用手也沒事。”
然而他說這話時,苗蘭已經轉身為自己去盛飯了。
作者有話說:
注:再次提醒,文中的野味,純屬是小說虛構的情節,現實不可取,不能打野味,也不能吃的。
——
苗蘭:放心啦,我沒有用手。
燕昭:用手也可以~
後來事實證明,确實用手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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