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小昭

“辭職”的念頭只在腦海裏過了一遍, 苗蘭便沒再糾結這件事。

沒啥好糾結的,不管是走還是不走,都得回了岷州才能做決定, 現在她還在燕昭的軍中,就算是想離開, 一時半會也離開不了。

她接着收拾碗筷, 和王三娘她們一起蹲在地上洗碗。

另外一部分火頭軍,正在給馬喂草料。

人歇馬歇,人吃飯,馬當然也要吃草料的。

其中一個包着藍布頭巾的婦人小聲感慨了句:“唉, 難怪人都說打仗燒銀子, 這每天人吃馬嚼的,得耗費多少糧食啊?咱們這兵馬還沒多少,要是大幾十萬的兵馬,上哪去弄糧食呀。”

王三娘重重地咳了聲, 瞪她一眼:“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這些是你該操心的嗎?”

那婦人低着頭快速洗碗,不再多言。

苗蘭安靜地聽着沒說話, 心裏卻是認同那婦人的話。

打仗就是燒錢,沒說錯,自古如此。

她以前看過一篇歷史雜論, 也不是什麽名家, 準确性不可靠, 說當時漢武帝發兵十八萬攻打西域匈奴, 實際上真正能打的兵, 只有幾萬人, 剩下的都是搞後勤工作的, 也就是辎重兵,幫着運輸糧草軍械等。

從長安到西域,幾千裏,結合一下當時的交通工具,再想象一下那個場景,這一路上吃喝拉撒,要帶多少糧食?

所以打仗不光燒錢,不光血腥,還有着陰暗殘忍的一面。

大軍每到一個地方,若是沒糧食了,幾萬人甚至十幾萬人要吃要喝,怎麽辦?

背後的真相,不敢深想。

反正最終遭殃的,肯定是當地無辜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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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戰争這種事,它不是一方面決定的。

相對來說,中原漢人秉性算是溫良的,炎黃子孫自古便是農耕民族,有着得天獨厚的環境,自給自足,不需要去掠奪,所以幾乎不會主動入侵別人,很溫和地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踏踏實實的過日子。

除非是被別人打狠了,才不得不拿起武器反擊,基本上屬于反擊保衛戰。

苗蘭用絲瓜瓤刷着碗,想到了從安寧來岷州的一路上,看到的那些場景,四個字形容——生靈塗炭。

像眼下的情況——南楚王朝腐敗,又有外敵入侵,內憂外患雙重夾擊。若是無人站出來反抗,還不知道會成什麽樣?

反抗就意味着要打仗,一打仗百姓就要遭殃,不打仗,百姓還是在遭殃,甚至會一直遭殃。

就好比你手心裏紮了根刺,你若挑開肉把刺□□,挑肉的那一下會很疼,你若不拔也會疼,甚至會綿綿扯扯的疼很久。

現在的環境背景,就像是手裏紮了根刺,不得不挑出來。

想到此,苗蘭沒忍住,也嘆了口氣。

只是她并沒說什麽,僅僅嘆聲氣而已。

王三娘看她一眼:“好了好了,都別唉聲嘆氣了,大帥不說了麽,只要咱們齊心協力,總會把外敵趕跑,把那腐敗的楚王朝推翻,到時候我們便能安安穩穩地過好日子了。”

苗蘭沒回話,低頭快速刷碗。

其餘人也都沒吭聲,連包藍布頭巾的婦人也沒再說話。

大家都低着頭,快速又麻木地刷着碗。

待火頭營這邊收拾完後,燕昭吩咐大軍繼續前行,南下趕赴岷州。

衛臨的大軍,則是一路向東,直奔洛陽。

兩邊的軍隊徹底分開,直到再也看不見對方的尾巴後,岳風才開口問:“大哥,你方才去燕狗那邊和他說什麽了?”

衛臨嘴角向下撇,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沒說什麽,在他心裏加把火。”

岳風又問:“大哥,他們就兩千多人,我們三萬多人,何不趁此機會一舉将燕狗給殲滅了。”

衛臨冷着臉看他一眼:“如何殲滅?他那兩千多鐵狼精兵,一人就能幹翻你十個人。燕昭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突然就變強了,還在岷州時,我在他手裏過了幾招。”說到這,他搖搖頭,“此時與他交鋒不是時候,鬥個兩敗俱傷那才是愚蠢至極。”

岳風想了想,是這個道理。

他繼續道:“大哥不用擔心,你才是天命之人。先前在長安遇到的那個算命老頭不是說了麽,大哥将有貴人相助,定會……”

“胡說什麽呢?”衛臨及時制止了岳風的話,“以後別再讓我聽到這種話,否則定要重罰你!”

岳風嘿嘿笑了兩嗓子:“大哥我錯了,以後不再說了。”

衛臨坐在高頭大馬上,目光深沉地看着前方。

一開始起義時,他确實也是一心想趕跑外敵,推翻腐敗的楚王朝。

而現在,初衷不變的基礎上,他自然不可能只想當個帶兵打仗的将軍。

五日後,燕昭這邊到達岷州地界。

燕昭讓聶羽和張恽帶着大軍繼續前行,他帶着近衛兵護送苗蘭和王二回岷州城。

張恽道:“主公,我跟你一起去吧,路上好有個照應。”

燕昭長眉斜挑:“照應誰?”

“……當然是照應主公了。”張恽聲音低了下去。

燕昭道:“不用,你們先行,我自會追上你們的。”

交代完,燕昭便調轉馬頭,行駛到馬車旁。

他擡手敲了敲馬車:“最慢今日黃昏便能入城。”

苗蘭掀開簾子看着他:“多謝大将軍。”

她抿了抿嘴,鼓起勇氣開口道:“大将軍,很抱歉,我不想在軍中繼續煮飯了,您就當我是個言而無信的小人吧。”

燕昭眼神沉了下去,問她:“為何又不想做了?”

苗蘭小聲道:“我想回岷州嫁人。”

她想了好幾天,實在沒想到比這個更好的理由。

燕昭眼神越發沉了,神情寡淡,臉色也冷冷的。

默了瞬,他低聲開口:“你想嫁什麽樣的人?”

苗蘭:“……”

她想都沒想過這事,哪知道要嫁什麽樣的人?!

于是她就把張翠玉時常挂在嘴邊的“模板夫君”說了出來:“溫和有禮、老實本分、勤快上進的。”

燕昭點下頭:“好,我知道了。”他擡手把簾子拉上,“坐好,要繼續趕路了。”

苗蘭坐正了身體,心裏很是忐忑。

燕昭跟在馬車旁,突然解釋道:“衛臨說的那些話,你別當真,也別亂想,我都記不清他未婚妻是誰了。”

“嗯,我沒有亂想。”苗蘭回應道。

燕昭又道:“我也沒……沒愛慕過誰。”

苗蘭忙不疊回應:“嗯嗯,大将軍不用刻意解釋,我明白,大将軍沒有拿我當替身。”

燕昭沉悶地嗯了聲。

苗蘭又道:“大将軍,我聽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不是以為我想離開軍營,是因為衛臨的那些話?”

雖然确實也是,但最主要的是她不想和燕昭衛臨這兩人有牽扯。

燕昭沒說話,眼神沉沉地看着前方。

苗蘭語帶笑意:“大将軍多慮了,我并非是因為相信了衛臨的那些話才要離開。我是真的到了年紀,該嫁人了。”

只要她把“嫁人”咬死了,她不信燕昭不放她離開。

燕昭聲音冷沉,聽不出任何情緒:“到家見了你娘再說吧。”

在太陽下山前,一行人終于到了岷州城外。看着城門口熟悉的守城護衛,苗蘭激動得眼睛都紅了。

她急忙掀開簾子準備從馬車裏跳下去,忽地伸來一雙手扶住她。

苗蘭看到是燕昭,本能地想避。

“大将軍不用了,我自己能下。”

她想推開燕昭的手,然而燕昭扶着她胳膊用了些巧勁兒,把她拉了下來。

落地後,苗蘭客氣地道了聲謝。

“多謝大将軍。”

随即她便看向從馬車前下來的王二,高興地笑着:“二叔,咱們終于回來了。”

燕昭眉梢輕擡,不動聲色地跟了上去,何遇跟在他身旁。

近衛趕着馬車在城外等候,沒入城。

到了院外,苗蘭還沒進門,就聽見院裏響起張翠玉的聲音。

“薇薇,你剁點野菜葉子去後院把豬喂了,青兒,你帶着初五去抓些蟲子回來喂雞。”

苗蘭雖然急着回家,但還不至于興奮得沖昏了頭。

她側身站到門邊,恭敬地伸手道:“大将軍屋裏請。”

燕昭側身退開一步,看着她:“你們先進屋,我跟何統領稍後再進去。”

見苗蘭站着不動,他道:“我進去了,你們一家人不自在,快進去吧,待你們敘完舊,我再進去。”

苗蘭點下頭:“謝過大将軍。”

她一步跨進院裏,大聲喊道:“娘,我們回來了。”

王二跟在她後面進去,喊了聲:“大姐。”

他看向自己的兒子初五,頓時紅了眼眶。

張翠玉正在院裏洗衣裳,一擡頭看到苗蘭,整個人都愣住了。

苗蘭轉眼看向苗薇和苗青:“薇薇,青兒,我回來了。”

苗青和苗薇兩人急忙上前迎接。

苗薇放下剁豬草的砍刀,在圍裙上擦了擦手。

她拉着苗蘭的手:“大姐,你瘦了。這一個月在軍中怎樣,吃得習慣住得習慣嗎?”

張翠玉把手從水盆裏撈出來,趕緊在身上擦了擦水,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苗蘭跟前。

母女倆拉着手,彼此都紅了眼。

張翠玉拉着苗蘭的手,不錯眼地看,本想說句“瘦了”,但瞥見門外的一抹玄色衣角,她知道燕昭跟了過來,便沒說出口,只問道:“在軍中可還習慣?”

“習慣。”苗蘭笑着回道,“我在軍中挺好的,娘您不用擔心。”

她說的也是事實,在軍中的這一個多月,無論是在衛臨那邊還是在燕昭這邊,都挺好的,沒遇上難事,跟王香鬧得那點不愉快,在她看來不算什麽,她都沒放在心上。

張翠玉又看向王二:“這一個多月,多虧你照應了。”

王二抱着初五走到張翠玉跟前:“大姐說這話就見外了,蘭丫頭能幹聰慧,用不上我照顧,跟去了我才覺得自己多餘。”他把初五放下來,摸了摸孩子的頭,“說到辛苦,該是我感謝大姐,初五還小,這一個多月多謝大姐照顧他。”

“嗐,你們平平安安回來就好,不說那些見外的話。”張翠玉緊拉着苗蘭的手,再次看着她,眼裏的疼愛都快溢出來了。

燕昭跟何遇在門口站了片刻,等他們敘舊完,他才擡手敲門。

張翠玉忙看了過去:“大帥屋裏請。”

燕昭擡腿跨過門檻,走進院裏。

他看向張翠玉,笑着點下頭:“大娘在岷州生活得可還好?”

張翠玉正要躬身行禮,燕昭一把扶住她:“大娘不可,燕昭是晚輩。”

“您是大帥,民婦見了大帥豈有不行禮的。”

燕昭扶起她,松手退開:“不是在軍中,沒有什麽大帥,燕昭在大娘這裏,和苗蘭是一樣的。”

張翠玉:“……”

這讓她都不知道怎麽接話。

苗蘭聽得直皺眉,但也不好反駁。

聽着燕昭一口一個“大娘”,王二也微微皺眉。

他在軍中那段日子,從其他人口中了解到,燕昭今年二十五歲,生辰是在三月。

而他也才二十六歲,生辰還是下半年九月的,比燕昭大不到一歲。

如果燕昭叫張翠玉大娘,那他叫張翠玉大姐,是不是不太合适?

可從簡州相遇到現在,他一直是叫張翠玉大姐,都叫順口了,突然改叫大娘也不太像話。

王二看了眼張翠玉,又看了看燕昭,一時間被一個稱呼給難住了。

張翠玉笑着道:“大帥屋裏請,你們一路奔波勞累的,快到屋裏坐下歇歇氣,我去給你們倒點茶水。都是陳年舊茶,還是去年從安寧帶過來的,大帥別嫌棄。”

燕昭側身一讓:“大娘請。”他又道,“大娘叫我小昭就行。”

苗蘭:“……”

嗯???這男人是不是哪裏出了問題?!

張翠玉拉着苗薇倒茶去了,苗青沒進屋,帶着初五去了後院,王二也跟了過去。

燕昭進屋坐下,何遇站在他身旁。

一時間,屋裏只剩下苗蘭和燕昭,還有何遇。

苗蘭坐在燕昭斜對面,看着他:“大将軍,我知道您是想親民,但您也不用如此。我娘哪裏能直呼您的名字,不合适。”

燕昭看着她笑了下:“我在你娘面前,本就是晚輩,她叫我的名字再合适不過。”

“話不能這麽說……”

苗蘭在心底算了下年齡差,張翠玉比燕昭大十歲,燕昭比她大了九歲多将近十歲。

這麽一算,那她在燕昭面前也是晚輩了。

只是這話,她沒說出來。

沒一會兒,張翠玉端着托盤進來。

苗蘭正想上前去接,燕昭已經快她一步走了過去,雙手接住托盤。

“大娘,我來端,你快坐下歇着。”

苗蘭:“……”

古代老板為了留住員工都這麽拼嗎?

張翠玉端起一盞茶放到燕昭身旁:“大帥……您請用茶。”

燕昭伸手:“大娘也請坐。”

于是張翠玉坐在左手邊,燕昭坐在右手邊,兩人中間是一張四方的老木桌。

苗蘭坐在張翠玉旁邊,何遇站在燕昭身旁。

張翠玉看向燕昭:“不知大帥會在岷州停留多久?”

燕昭回道:“大娘,我們停留不了太久,今日歇一晚,明天就得走。”

張翠玉一聽明天就要走,她拉住苗蘭的手嘆道:“唉,你這一走,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見?”

苗蘭急忙道:“娘,我打算……”

燕昭劫住她的話:“大娘,您放心,只要有我在,她就不會有事。我會照顧好小蘭兒的。”

他是聽到王三娘喊苗蘭“小蘭兒”,情急之下便直接用上了。

苗蘭一臉驚詫地看着燕昭,用眼神詢問他“你什麽意思”。

燕昭又笑着道:“大娘,等我把南方平定了,再來接你們回去。”

張翠玉連應了兩聲:“哎哎,好嘞,有大帥您這句話,那我就放心了。”

她看了眼苗蘭,又看向燕昭,嘆道:“唉,我雖是不擔心她的安危,但也操心她的婚事。蘭丫頭今年就十六歲了,在軍中耗上個幾年,将來要是二十來歲還沒嫁人,只怕就再難找到合适的人了。”

燕昭道:“大娘不用擔心小蘭兒的婚事,我會替她留意的。”

苗蘭:“……”

張翠玉聽得更高興了。

“那就好,那就好。”她連說兩聲“那就好”,随即又歡喜地笑着道謝,“多謝大帥了。我也沒什麽高要求,只要那人心腸好,對蘭兒是真心實意的,老實本分,勤快肯幹,家世清白就行。”

燕昭鄭重地點頭:“嗯好,大娘的話,我記在了心底,不會讓大娘失望的。”

張翠玉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似乎已經看到了一個“老實本分勤快肯幹”的好女婿。

她笑得都合不攏嘴,站起身道:“你們先聊吧,我去買點肉打些酒回來。”

在張翠玉走後,苗蘭終于沒忍住,開口問道:“大将軍,你什麽意思啊?”

燕昭擡眸看着她,手指在桌上輕敲。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苗蘭不說話。

何遇道:“主公,我出去安頓近衛兵。”

燕昭擡手:“去吧。”

屋裏只剩下苗蘭和燕昭了。

苗蘭心裏壓着火:“大将軍,我不想找軍中的男人。”

燕昭眯眼:“為何?”

苗蘭道:“軍中男人要上戰場,我……我不想當寡婦。我爹早亡,我娘一個人帶着我們姐弟三人生活很不容易。我不想再像我娘一樣。”

燕昭身體忽地往前傾,目光直直地看向苗蘭:“你就知道那個人短命?”

苗蘭看他一眼:“總之我不想找軍中的男人,我只想找個老實本分的人。”

燕昭擡手在她額頭敲了下,力道很輕,與其說是敲,更像是刮蹭。

“男人老不老實,不是你用眼睛就能看出來的。”

苗蘭心想,廢話,當然看不出了。

十個男人九個都不老實,有一個老實的那是因為傻。

燕昭手指托住下颌,低頭看着她:“你在軍中待久了就會知道,軍中的男人比你想象的老實男人更好。”

苗蘭仍舊不說話,她已經和他周旋麻了。

既然辭不掉,那就繼續幹吧,大不了再趁機讓他漲工錢。

燕昭見她垂着頭悶悶不樂的,他低聲勸道:“你還小,別太急着想嫁人,随便找個男人未必是良配。待你遇到真正動心的男人,再想着嫁給他。”

苗蘭猛地擡頭看着她,細細的眉輕挑了下,有些不可置信。

她本來一直抵觸燕昭,因為他這句話,突然對他有了改觀。

“多謝大将軍提點。”她笑着道。

燕昭見她重新展露笑顏,不由得松口氣,他擡手按了按眉心。

苗蘭倒是沒注意到他的細微表情,她站起身:“大将軍您歇着,我去廚房煮飯了。”

然而她往廚房走時,燕昭站起身跟了上去。

作者有話說:

今日份小劇場

燕燕:軍中的男人比老實男人更好。

蘭蘭:大将軍可否說詳細點,比如?

燕燕:比如說腰力,戰鬥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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