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盛如月喝醉了。

葉沉謹并指叩響包間的門,得到陸曼桃慢悠悠的回應後,他才推門而入。

烏煙瘴氣的包間,濃烈的煙味充斥着葉沉謹的鼻尖。

燈光昏暗,他掃了眼桌面。

煙灰都集中在叫來的幾個男孩面前。

盛如月和陸曼桃的面前擺着酒杯,東倒西歪。盛如月也和桌上的酒杯一樣,歪倒在陸曼桃的懷裏,一張小臉全是醉酒後的紅。

陸曼桃沒醉,雖然眼神帶着酒意,但她很清醒。

于是,在葉沉謹上前将盛如月打了個橫抱,摟在胸前時,她摟着男孩,聲音裏帶着警告。

“葉沉謹。”

葉沉謹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陸曼桃眼神銳利又清醒。

但也只是一瞬間。

很快,她笑了起來。

“你讨厭我,對吧?”

葉沉謹沒吭聲。

“正巧,我也不喜歡你。”

“葉沉謹,認清你的位置,看明白你的身份。”

再多的話,陸曼桃懶得說,她擺擺手,示意葉沉謹把人抱走。

盛如月賴在葉沉謹的懷裏,整個人迷糊糊,嘴裏還在嘟囔着什麽。

然後一伸手,就挂在葉沉謹的脖子上了。

瞧着兩個人離開的背影,陸曼桃心情複雜。

她好像在看一個怎麽解也解不開的結。

陸曼桃伸手給自己又灌了一杯酒,然後揚起潇灑的笑容,朝着身邊的男孩伸手。

“來吧,小弟弟,陪姐姐再喝一杯。”

陸曼桃年紀比盛如月大,自稱姐姐倒也沒什麽關系。

酒吧依舊喧嘩,葉沉謹抱着盛如月走出來的時候,她那昂貴的裙子懸挂着,就像一條魚尾巴。

沒人敢湊上前來說幾句閑話,只因男人的目光太冷,似乎還帶着幾分狠。

葉沉謹抱着盛如月上了車,本想直接給這家夥丢後座上,可是勁道都湊到手腕了,卻還是緩了下來。

知根知底的司機在前排開玩笑,“葉先生,小姐怎麽又喝醉了?”

葉沉謹坐上車,頭疼地捏了捏眉心,只講:“開車。”

司機極為有眼力見地按上後座擋板。

擋板之下,盛如月像一顆飄搖的小草,随着車的開動而搖搖晃晃。

眼看她要撞上玻璃,葉沉謹趕緊一伸手,把人往自己的方向兜。

一個悶撞,葉沉謹都覺得有點胸疼。

盛如月半夢半醒,虛虛眯眯睜開眼,瞧見了一道鋒利的下颚線。

她小心伸出手,用食指的指尖輕輕碰了上去。

癢癢的,像一陣風。

葉沉謹目視着前方,不敢低頭。

“你醒了。”

他的聲音總是聽起來很冷靜。

仿佛發生任何情況,他都不會為之變動。

“嗯。”盛如月在他的下巴上畫了個小小的愛心,“葉沉謹,你真讨厭啊。”

葉沉謹沒說話。

“下巴長這麽好看幹嘛?”

小家子氣一般的抱怨。

她的手又往下,快要碰到脖子,也快要靠近喉結。

葉沉謹立刻伸手攥住她的手腕,聲音裏多了幾分克制和壓迫,“你醉了。”

他說:“安靜休息會吧。”

盛如月覺得自己是有一點反骨在身上的。

這種反骨體現在,聽陸曼桃說,過去她爸不喜歡給她買花裏胡哨不實用的東西,但她偏偏就都買了。

限量版的包,高級定制的裙子,手工制作的高跟鞋。

還有珠寶。

現在,葉沉謹讓她安靜。

她偏偏不要。

盛如月撐着坐了起來,腦袋一歪,靠在了葉沉謹的肩頭。

葉沉謹剛擡手,盛如月就兇巴巴地說:“別推我。”

聽了這話,他的手又落下來了。

車緩緩往前開車,馬路上一道一道的街影就這樣被拖拽向後,像是某種特制鏡頭。

天空不知從什麽時候下起雨了。

淩晨三點的城市,一半喧鬧,一半安靜。

雨珠從車窗滑落,盛如月看過去,又想到她醒過來的時候,看見葉沉謹的第一眼。

病房裏的紅袖玫瑰現在大概已經枯萎。

“葉沉謹,你為什麽要撒謊。”

盛如月靠着他的肩膀,閉着眼睛,輕聲問。

葉沉謹頓住了。

“為什麽不回答?”盛如月其實是個不好糊弄的人,葉沉謹從一開始就知道。比如現在,她總有一種特別的敏銳。就像他說的,能總買到好東西也是一種本領。

“是因為你騙我太多次了嗎?”

見葉沉謹還不說話,盛如月有點煩躁,也有點氣餒。

“我們認識十七年這件事,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病房裏她問他,才跟我不久吧?

他點頭說是的。

可十七年,這個數字,可以被稱為不久嗎?

“你知道了。”

就算被拆穿,葉沉謹好像還是不在乎。

“我們認識十七年,和我為你工作,小姐,這是兩個概念。”

哈。

盛如月聽得都想笑了。

看看吧,這個人總有道理,總是可以說出她難以反駁的話。

她心裏有氣,卻又不知道往哪裏撒。

低頭看見葉沉謹的手,透着一種骨節分明又用力的好看。

她幾乎毫不猶豫,低頭,抓着他的手就是一口。

牙齒烙下印記,盛如月用力之大,就連她的口腔裏都可以感受到忽然泛起的鐵鏽血腥味道。

葉沉謹連一聲悶哼都沒有。

盛如月想發火,又找不到理由。

她氣呼呼地松開嘴,想把葉沉謹的手一丢讓這破玩意兒爛了算了。可是心中百轉千回以後,還是沒辦法,随手把裙擺撕了。

滋拉一聲。

這是價值昂貴的裙子。

葉沉謹一愣。

盛如月就毫無章法地開始給他綁手。

那個結怎麽打怎麽不會,大小姐脾氣又來了。

她把葉沉謹的手一甩。

“你自己來。”

鬼火冒呀。

葉沉謹摁住出血的地方,不甚在意。

白色的裙紗都已經被染紅。

他只關心一件事。

“小姐,你不是很喜歡這條裙子嗎?”

盛如月羞惱萬分。

“喜歡是喜歡!”

“那萬一、萬一不處理你得狂犬病了怎麽辦!”

葉沉謹笑了。

随着他的笑意,盛如月才察覺,她居然把自己給罵了。

她氣呼呼地要踩葉沉謹一腳,葉沉謹卻躲開了。

躲開了!!

盛如月不敢置信地回頭,葉沉謹瞧着也比剛才還要輕松了。

他舉着被纏繞起來的帶血的手,似乎在投降。

“阿月,我已經是傷員了。”

不知道是被他這麽一聲阿月給弄得心軟,還是被他那充滿着調侃笑意和縱容意味的眼神搞得一塌糊塗,盛如月沒再找他算帳。

她偏過頭去,好一會,似不經意地打探,“我看你手上之前就有個舊牙印啊。”

葉沉謹看着盛如月的後腦勺。

剛剛她在車上亂搞一通,後腦勺已經炸毛了,但還是很可愛,小小的,圓圓的。

是他看過很多次的小腦袋。

“嗯。”

他溫柔地笑了下,手輕輕碰了碰被咬過的地方。

她下嘴挺狠的。

和小時候一樣。

“有個小壞蛋咬過。”

盛如月聽得只想翻白眼。

小壞蛋。

呵呵。

什麽人需要喊得這麽寵溺這麽親密?

這家夥怎麽跟個受-虐狂一樣,被咬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誰啊。”盛如月問,“我認識嗎?”

“嗯,你應該不記得了。”

好家夥。

盛如月一聽更生氣了。

還是她認識的人呀!!

她哼了一聲,更是懶得說話,屁股往旁邊一挪,拉開了和葉沉謹的距離。

葉沉謹也不勸她回來,低頭笑了。

回家的時候,盛如月勉強能走路,身子歪歪扭扭,好像下一秒就要摔倒。

偏偏她倔強,不要葉沉謹攙扶。

葉沉謹只好跟在她的身後,張開兩只手臂,随時随地準備接住她。

盛如月刷了自己的指紋入了葉沉謹的家。

一進房間,她就把早上還麽麽噠的高跟鞋直接給踹開了。

往前走兩步,就倒在了沙發上。

葉沉謹認命,把高跟鞋收好,又開了燈,去燒了水,泡了醒酒茶。

做好照顧這位大小姐的準備,他才走過來。

“小姐,把這個喝了。”

盛如月湊過去聞了聞。

“燙。”

沒辦法,葉沉謹只好把茶放下。

“那涼了你記得喝。”

怕他走,盛如月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葉沉謹。”

“嗯?”

“你說,我為什麽會讨厭你?”

盛如月費力坐起來,抱着沙發靠枕。

搖頭晃腦。

“你長得好看,性格好,還照顧我。你這麽好,我為什麽還要讨厭你?”

葉沉謹看着她。

他總是被她這樣的時刻給弄得潰不成軍。

心裏所有的防線都坍塌。

喝了酒,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味。

這樣低着頭看她的時候,能夠看見她臉上細小的絨毛,柔柔軟軟的,像她這個人內心的樣子。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透着一種稚子的天真,眼神濕漉漉的,或許是因為有些想哭,也可能是因為困了。

葉沉謹想忍,但他沒忍住。

因為盛如月又靠近了些,沖着他眨眼。

“葉沉謹,你說話呀。”

她是一個得不到答案就會鬧脾氣的小女孩。

“因為,我想對你做這種事。”

葉沉謹輕嘆一口氣,伸手溫柔地擡起她的下巴,在盛如月還沒反應過來之前,當機立斷地吻了上去。

唇齒相依。

他的吻,比他的人更熱烈。

以一種不被允許的姿态。

一種沒有明天的姿态。

沒關系。

伸手輕輕蓋上盛如月幹淨的雙眼時,葉沉謹在告誡自己,反正等她再醒來,她也什麽都不會記住。

就和從前,她吻上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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