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向衡開車載顧寒山去分局。
顧寒山一上車就戴上了降噪耳機,閉着眼睛靠座椅睡覺。
向衡也不管她。他把車窗都關上,沒有開音樂,再把手機也調成靜音。車子裏非常安靜。
去分局的路程并不長,但晚上八點多的這個時段路上居然還有點堵。向衡不着急,慢慢開,二十分鐘後到了地方。
向衡停好了車,眼見顧寒山一動不動,他就沒叫她。他掏出手機給葛飛馳發消息,說他們到了,等一會上樓。葛飛馳很快回複說他已經通知值班小警察和技術員,讓向衡他們直接上三樓304辦公室。
向衡再翻了翻手機上的信息,該回複的做了回複,然後一轉眼,看到顧寒山正看着他。
“你醒了?”
“并沒有睡。”
“那走。”向衡也不廢話,推開車門下來等她。
顧寒山收好耳機,跟在向衡身後溜溜達達上了三樓。
一個叫李新武的年輕警察早就等在技術室,他跟姓陳的技術員一起接待了向衡和顧寒山。
李新武拿手續表單給向衡和顧寒山簽字,技術員給他們讓座。兩個人都對向衡非常客氣:“久仰大名,總聽說你的事。”
顧寒山多看了向衡兩眼。
向衡跟他們兩人客套兩句就催着進入正題。李新武忙別的去了,技術員把模拟畫像的軟件打開,他的工作臺用的是兩個大顯示屏,臉型的素材庫打開,密密麻麻全是臉。
“瘦子,長臉。”顧寒山道。
技術員把瘦長臉的庫打開,正要調大圖給顧寒山挑,顧寒山已經選好了。“先用這個吧。”她指了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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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術員愣了愣,把這個臉型選上了。這是碰上了一個完全沒有選擇困難症的證人了嗎?
“來眉毛吧。”顧寒山道。
技術員道:“你印象中最深刻的五官是哪個,最有特征的,我們先選那個,後頭其它的就好認了。”
“全都深刻。”顧寒山式語氣狂妄。
技術員:“……”
向衡坐在後面有些想笑。看顧寒山妹妹虐別人還是挺爽的。
技術員很有耐心:“或者從眼睛、鼻子開始。”
“我就想從眉毛開始,從上往下排。”顧寒山式語氣霸道。
技術員:“……”強迫症嗎這是。
“眉毛有些平,不算粗,不短不長不亂,前面挺密實,眉尾有些散。”顧寒山式語氣堅定。
技術員:“……行。”你是證人聽你的。
技術員調出一屏幕眉毛,剛顯示出來沒兩秒,顧寒山便道:“沒有,換一頁。”
技術員:“……”按鍵翻了一頁,沒停兩秒,顧寒山手指就指過去:“這個像,先這個。”
技術員:“……”真的看清楚了嗎?不是搗亂嗎?
技術員好心地把那張眉毛點開大圖讓顧寒山再仔細看看。顧寒山轉頭看着他。技術員被她的目光看得心裏有些毛,像是做錯了題被老師批評了似的。
技術員輕咳一聲:“那就它了啊。”
“你能快一點嗎?”顧寒山平心靜氣跟技術員溝通,但聲音聽起來有些冰冷。“向警官昨晚都沒睡。”
技術員不禁看一眼向衡。
向衡心裏嘆氣,關他什麽事呢,幹嘛突然拿他當子彈打人。他站起來:“顧寒山,我去給你倒杯水。慢慢來,不着急。”
向衡走開了。顧寒山問技術員:“你們為什麽說久仰向警官大名?”
技術員莫名,小心答:“就是,他很有名啊。”
“哪方面的名氣?”
技術員被盯得,聲音小了點:“破案,很厲害。”
“哦,那我猜對了。”
技術員更莫名,猜對,又怎麽了。“那我們開始看眼睛?”
“好,快一點。不要懷疑我,我說是哪個就是哪個。”
技術員:“……”這位證人你真的有點嚣張。
向衡對武興分局還算熟,他去倒水,順便給自己沖了杯速溶咖啡。看着熱水沖進杯子,他忽然反應過來,剛才自己是被拍了拍馬屁嗎?
哎呀,那個勢利鬼。社交能力真的太差了。
向衡回到辦公室,模拟畫像的整張臉已經弄出來了,技術員正在與顧寒山一起修訂細節。
“嘴角這裏往下一點。還有眼睛也是往下斜一點的。”顧寒山指揮着。
“就是這個人看上去不高興、喪氣一點是嗎?”技術員在調整。
“不知道喪氣是什麽樣,反正就是往下一點。”
向衡捧着杯子,看着屏幕上那張臉。高顴骨,單眼皮,高挺的鼻子,微薄下抿的嘴唇,戴着一頂棒球帽。
——————
一個裝修簡單、燈光明亮的衛生間裏,與技術員電腦屏幕上幾乎一模一樣的臉正看着鏡中的自己。
胡磊扯過一旁挂着的毛巾,把臉上、頭上的水珠擦幹。他幾近光頭,頭上只有薄薄一層剛長出來的發根。他把毛巾挂好,拿過一旁的假發試戴了一把。覺得不合适,扯下來,再換上另一頂。
最後他試好了,戴着覺得還不錯的那一頂出去。
外頭的房間裝修布置更簡單。十來平米的屋子,燈光明亮,牆雪白,牆上挂着個電視機。單人床上鋪着藍條紋床單,床上擺着個行李袋。床邊有個簡單的床頭櫃,櫃子上放着一個暖水瓶。對着床還有一個原木色的衣櫃。除此這外,屋裏還有一把椅子。
現在椅子上坐着一個男人,他的腳邊放着一個黑色的大塑料袋。
“就這頂吧。”胡磊指指頭上的假發,對這個男人說。“這個看着還自然些。其他的不行。”
男人看看他:“好。”他拿起塑料袋,走進洗手間,把其他東西都收進袋子裏。再出來時,對胡磊道:“那你先好好休息,養好精神,我安排好就通知你。”
胡磊道:“那現在警方那邊有什麽消息嗎?我沒來得及拿走那人的東西……”
“沒什麽大事,能夠處理的。那人死了最重要,你幹得很好。”
“我沒想到旁邊屋子會突然亮燈,我當時太緊張了。”
“沒關系,都這樣了,再多想也沒用。其實你戴着口罩,沒人能看清你的臉。而且亮燈的地方看暗的地方,更看不清了。沒事的,放心,會安排好的。”
胡磊想了想,點點頭。然後他道:“我需要用手機。”
那男人道:“這兩天先看看電視解悶吧。在給你準備新號碼,都是為了安全。不是都說好了嗎,等你再回來的時候,什麽風險都沒了,病也治好了。你爸媽得多高興。”
胡磊終于再點頭:“行。”
“那你好好休息。別熬夜。”那男人走到門口,轉頭對他道:“記得按時吃藥。”
房門關上了。胡磊坐在單人床上。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打開房門向外看,只看到長長的走廊,一個人都沒有。燈光很亮,走廊的牆白得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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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衡将顧寒山送回了家。
他跟着她進了家門。顧寒山沒拒絕。
向衡進了屋就觀察她的房子,顧寒山沒反對。
客廳茶幾上擺着幾張照片,正中間是一張單人照,一個英俊的中年男子在微笑。
“那是我爸爸。”顧寒山告訴向衡。
向衡拿起照片看了看,又放回去。顧亮照片後面還擺着三張照片。
一張是他們父女合影,顧寒山還是個嬰兒,正在哇哇大哭,顧亮抱着她,一臉慈愛。
還有兩張是顧寒山的單人照。其中一張是她六七歲時的樣子,她站在公園裏,表情嚴肅,身後是兒童游樂園。另一張是她站在大學門口,仍舊表情嚴肅,身後是大學招牌。
向衡端詳着照片,顧寒山道:“這些照片是我爸爸擺的。他說這是我邁向人生重要階段的見證,也是他的成就。”
向衡想了想,問:“第一次願意去游樂園,第一次正式獨立上學?”
顧寒山沉默了一會:“對。”
向衡轉頭看她。這些對別人來說自然簡單的事,對她而言卻像達成人生裏程碑一樣艱難又重要。
顧寒山道:“別的小朋友小時候去游樂園都開開心心,只有我大哭,嗷叫。我不能跟別人接觸,不喜歡玩,任何對小朋友來說熱鬧高興的事對我來說都是折磨。我很狂躁、表現痛苦,我會攻擊別人,傷害自己。我聽我爸說我嬰兒的時候,在家也這樣,不停的哭鬧。那時候他們不明白我怎麽了。只有等我睡着了,他們才能解脫一小會。他們帶我去看醫生,從我嬰兒開始就不停看醫生。請各種保姆,育嬰阿姨,可她們每一個都堅持不到一星期。”
顧寒山停了下來。向衡看着她的表情。她沒有表情,她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向衡問她:“因為超憶症?”
顧寒山沒回答,反而問他:“向警官,你為什麽會感興趣?”
“你是重要人證。”
“你給我打電話問我為什麽會給梁建奇下手機會的時候,你看了我報案的監控嗎?”
“還沒有。但葛警官跟我詳細說了你向他描述的情況。後來我看了監控,那天你跟在梁建奇斜後方走,然後從他身後挪到了他身邊,再從身邊走到他前面。這個過程足夠你注視他十萬八千次。”向衡揭穿了她,他那天的直覺加推理後的試探,經由物證證實,确是事實。
“那你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為什麽會懷疑我?”
“你自相矛盾,不合常理。”
“除了我記憶力特別好,在特定情況下能認出他是慣犯,但當時沒注意,不小心走到他前面這一點外,還有什麽?”顧寒山咬死不承認向衡的指責,但又想知道到底向衡如何推理。
“聽起來你想刺探我們警察的偵查思路。”向衡再一次揭穿她。
“我就是好奇。”她就不承認。
向衡笑了笑:“如果我再問你一次,你在找什麽,你想做什麽,你還是不會老實回答我,對嗎?”
顧寒山看着他的眼睛,沒說話。
“就算我保證,只要你的理由正當,合理合法,我一定會幫助你,你也不會回答,是嗎?”
顧寒山還是不說話。
向衡嘆口氣,道:“顧寒山,我可以不再問,但你答應我一件事可以嗎?”
“什麽?”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有什麽要越界的想法,比如,你想做什麽違法犯罪的事,來達到你的目的。你想做的事,是不合法的,會造成嚴重後果的……”向衡頓了一頓,他看到了顧寒山眼底的情緒,他慢慢地,幾乎一字一句地道:“你給我打一個電話,什麽都不用說,就是示個警,給我一個阻止你的機會,好嗎?”
顧寒山僵在那裏,直直地看着他。
“希望在那發生之前,我能夠得到你的信任。可以提前說服你。”
顧寒山幾乎沒什麽表情。
向衡盯着她的臉,“你在想我怎麽會知道?”他溫柔微笑,“顧寒山,你說你不太能感受別人的情緒,我不一樣。我很擅長。我是很厲害的警察,非常厲害,斷案如神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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