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寧雅轉了兩趟公交車,去了醫科大旁邊的“簡在”工作室。

天已經黑了,“簡在”院落大門處的頂燈亮着,映着“簡在”兩個字很有些藝術韻味。

寧雅擡頭看了看,大門兩邊的監控攝像頭很是顯眼。門邊有一個可視對講門鈴,寧雅猶豫了一會,過去按了門鈴按扭。

不一會,對講響了起來,裏頭有一個年輕男聲問:“你好,你是哪位?”

寧雅有些緊張,她捏緊手指再湊近一些,對着攝像頭道:“你好,我是顧寒山家的家政工,我找簡教授。”

那邊的年輕男聲道:“請說全名,請問有預約嗎?”

寧雅聽到這話,心裏松了一松,那就是說簡語現在就在工作室?那真是太好了。除了這裏,她也不知道去哪裏找他更合适。

寧雅報上了名字,道:“沒有預約,情況比較着急,是有關顧寒山的事。簡教授見過我的。你一說他就知道。”

“好的,請稍等。”

對方挂掉了對講,再沒有聲音。

寧雅等了一會,看了看巷外車水馬龍的大街。天已經黑了,大街上路燈明亮,這“簡在”的燈光與之一比,顯得陰暗了些。寧雅覺得是因為自己太緊張而産生了錯覺,大街上的人聲車聲都有些遠。這一方院落,與繁鬧僅十多米之遙,卻似藏着秘密的暗角。

裏頭的人仍沒有出來開門,寧雅來回走了兩圈,忍不住上前再次按了門鈴。

——————

新陽療養院。

許光亮在給孔明做檢查。

那晚的意外事件發生後,重症樓的醫生們都很緊張,已經有三個病人受了嚴重刺激病情加重,需要上強制約束措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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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光亮很擔心孔明,擔心他的第二人格陽陽出現。為此許光亮沒有離開醫院,除了接受警察的問話,準備醫療資料短暫離開值班室,其他時候他都密切關注着孔明的情況。

萬幸的是,孔明慢慢平靜下來了,陽陽并沒有出來。除了之前的過度興奮之外,并沒有什麽不良狀況。

孔明願意與許光亮交流,但許光亮并不能完全聽懂他說什麽,只能根據經驗推測出“顧寒山”和“呯”這個拟聲詞。許光亮覺得這與孔明那晚見到的場景有關系。

孔明跑出去後見到了顧寒山,見到了有人摔到電梯井裏。

孔明在逐漸平靜的過程裏還寫寫畫畫,這是一種疏導的方法。孔明喪失了書寫的能力,他寫出來的字與他想寫的完全兩回事,就像是他覺得他寫了中文,但在外人看來,是一堆沒有規律的亂糟糟的符號線條。

孔明的畫也一樣難懂,他可以畫出簡單的線條,形似的程度也需要醫生長久溝通的經驗去幫助理解。

許光亮拿到了今天孔明畫了很久的畫,好幾張都類似。都有些波浪般的起伏線條,然後還有像扭曲的形狀,像是圓形長出了翅膀。波浪上面還有一個弧形,感覺像是月亮。

許光亮問孔明:“畫的是山嗎?顧寒山?你見到她了?”

孔明胡亂點頭,并指向外面。

許光亮指着畫上的那個有弧形的線團:“是月亮嗎?你沒有在晚上出去過,看到月亮高興嗎?”

孔明揮舞雙手,指了指天花板,喊道:“況,況……”

“光?”許光亮很耐心,指了指自己:“許光亮,我叫許光亮。月亮有光亮,是嗎?”

孔明點頭,對許光亮笑了笑。他信任地上前抱住許光亮:“況……”

許光亮拍拍他的背。

孔明放開許光亮,指了指自己的畫,展開雙臂:“呯……”

“人摔下去了?”

孔明點頭,他像鳥一樣展着臂膀,轉了個圈,做了個往下摔的樣子:“呯……”

“好的,有人摔下去了。”許光亮道。

孔明點頭,又笑了。

“我聽懂了,可你不能再玩了。”許光亮柔聲道:“你今天很累了,你需要好好休息,我們吃藥,好好睡一覺好嗎?”

孔明很乖地爬到了床上。

許光亮看着孔明吃了藥,看着他躺下,确認都沒問題,這才走出病房。

他拿着孔明的畫仔細再看了看,認真想想,走到了走廊打電話。

許光亮撥給了簡語。

簡語很快接了,他問:“孔明有什麽情況嗎?”

“沒有。”許光亮把孔明的病情和用藥介紹了一番,“最糟糕的時候過去了,陽陽沒有出現。後頭出現的可能性也不大。”

“繼續觀察,不能掉以輕心。”簡語囑咐。

許光亮又道:“警察要的病歷資料,我今天整理了,發現附屬醫院那邊的轉院資料不見了。孔明最早過來的時候應該都帶過來的,以前我見到過。”

“是不是去年整理舊檔的時候沒用的都清掉了?”簡語道,“重要的是他在我們這邊的病歷資料齊全的就好。醫大附屬醫院那邊的病歷他們自己有存檔,警方可以去那邊調。我們收院的手續沒問題,治療過程無誤就行。”

“對,今天院長也是這麽跟我說。主要還是擔心有人借題發揮,鬧到上頭來審查,沒問題也弄出問題來。他讓我務必認真審核清楚,走齊手續。”

“沒關系。”簡語安慰他,“你不用緊張,所有資料系統裏都有。你整理後我最後也會看一遍。院長和審核小組肯定也會過目,出不了事。”

許光亮道:“嗯,我跟警方說怎麽都得兩三天。”

“可以的。到時外聯那邊跟警方接口,你只要審核完交上去,什麽時候給警方就是他們的事,你做好你的份內工作就行。”

許光亮點點頭,他看到常鵬在樓外,便對他招了招手算是打了招呼,繼續道:“還有一件事,教授。”

“你說。”

“孔明一直在說顧寒山和那兩具屍體。具體細節聽不懂,但他肯定說的是顧寒山。”許光亮道:“我感覺他的語序表達,是他先看到了顧寒山,然後才看到屍體。”

簡語那邊安靜了幾秒,問道:“什麽意思呢?”

“可警方說,顧寒山說是她在電梯井旁邊找到了孔明。當時顧寒山把人喊過去,孔明趴在電梯井旁邊看。但孔明的語序表達不是這麽回事。”

許光亮等了等,沒等到簡語說話,于是他繼續說:“顧寒山對新陽可太熟悉了,她比孔明了解新陽。她也很了解重症樓,她到處逛,以前還來重症樓跟醫生護士玩牌,孔明也很喜歡她。那個惡作劇的MP3,樓裏的病人可沒有。當時也沒有探病的家屬,警察已經封院了。”

簡語打斷他:“警方有證據表示那個MP3是顧寒山放的嗎?”

許光亮語塞:“警方沒說。”

“那你自己猜測什麽呢。”簡語的話說得溫和,但讓人很有壓力感。

許光亮一噎,他頓了頓,道:“我只是覺得這件事太奇怪了。孔明說看到顧寒山,看到有人呯地摔下去。他還畫了畫。他的說法跟顧寒山的說法有出入。”

“他畫了什麽畫?”簡語問。

許光亮看到常鵬走到他身邊,他便順手把畫交到常鵬手裏,小聲道:“幫我拿一下。”

常鵬幫他拿着。

許光亮跟簡語道:“稍等,我發給你。”他就着走廊的燈光,把畫拍了照片,給簡語發過去了。

然後他在電話裏道:“就是這畫,幾張都差不多。晚上,看到了山,看到了有人摔下去。最上面那個應該是月亮,曲線是山,圓圓有點亂像是長翅膀的,就是摔下去,像鳥一樣摔下去了。”

常鵬看着畫,臉上沒有表情。

許光亮繼續跟簡語道:“教授,我知道你很重視顧寒山。但警方找我問話了,他們要求我有任何線索都要告訴他們。我不能說謊的。以後他們還會找孔明也問話,孔明病情穩定的情況下也許也能跟他們交流。那我更得實話實說。我必須把今天的情況跟警方說清楚。至于真相怎樣,就像你說的,警方會去查的,我不能亂猜測。”

這話裏很有幾分要告發顧寒山的意思。簡語握着手機,正思索着,司機宋朋在門口敲了敲門示意。

簡語擡頭看,小聲問宋朋:“怎麽了?”

宋朋遞過來一張紙條,上面寫着:“顧寒山的家政寧雅來訪,說是有急事。”

簡語眉頭皺得更緊,他想了一會,對宋朋道:“讓她等等。”

宋朋點頭出去了。

簡語對許光亮道:“好的,你正常做你該做的就行。警方問話,你知道什麽就答什麽,不知道的別瞎說。別前言對不上後語,讓警方以為我們搞鬼。他們問話會反反複複,打亂問題和時間線,驗證你答案的真實性。你想好再說,不記得就說不記得,什麽可能我猜這種別說。不然他們繞幾圈再問回頭,你會忘掉之前自己說過的。但他們全都記錄着,會認為你在說謊。”

“明白。”許光亮道,“我會謹慎處理的。”

“該讓外聯和法務處理的,你就讓警方找他們談,別自己扛下來。”

“好的,這個我知道。今天院長跟我們都談過了。”

“好的,那就沒問題了。”簡語道:“你把孔明的畫收好,我回頭過去看看。”

許光亮應了。

常鵬見他挂了電話,這才出聲:“簡教授?”

“對。”許光亮把手機放進口袋:“你怎麽來了?”

常鵬道:“你們樓出大名了,半夜還能鬧鬼,我來打聽八卦來了。”

許光亮笑了,把畫從他手上拿回來,道:“還真像鬧鬼。有護士吓壞了,說考慮要辭職。”

常鵬也笑了笑,他問:“孔明畫的?”

許光亮點頭:“對。”

“就這樣警察怎麽找他問話。”常鵬道。

許光亮道:“最好就別問話,反正現在我都擋着呢。現在孔明的狀況不算太穩定,我還真怕他有個好歹,陽陽又出來鬧。”

“你還真心疼他。”常鵬笑了笑。

“太不容易了。他能活到現在這個質量,真的不容易。”許光亮拿着畫往值班室走。“人體的求生本能和自愈系統,真的強,沒法解釋。我覺得他堅持訓練,再過幾年說不定能恢複說話能力。”

“嗯,是啊,說不定。”常鵬跟在許光亮身後,想起他把胡磊和陳常青丢下電梯井離開時,撞見了孔明。

孔明與他打了個照面,那單純的眼睛跟月亮一樣明亮。常鵬迅速躲在了樓體後面,緊接着他聽到腳步聲,還有顧寒山叫孔明的聲音。

常鵬驚得一身冷汗。當時他想,幸好沒被顧寒山看到。只是孔明而已,沒關系。

現在看來,也不是沒關系的。

常鵬看着許光亮的背影,抿了抿嘴角。

——————

“簡在”工作室。

寧雅第二次按門鈴後,被宋朋請到了接待室。宋朋對她很客氣:“簡教授在打電話,他讓你稍等一會。”

“好的。”寧雅努力讓自己不要顯露出緊張。

宋朋出去了,他很快再進來,端進來一杯水。他把水放在了寧雅面前的桌面上。寧雅道了謝,卻不喝那水。宋朋也沒管她,轉身出去了。

屋子裏只有寧雅一個人。寧雅走進來的時候也沒有看到其他人,現在都下班了,沒人也是正常的。寧雅安慰自己。

但她還是有些怕的。如果她死在這裏,是不是都不會有人知道?她那個老公,肯定是不知道的。如果他半夜回到家的時候沒有太醉,如果他能發現她不在,他只會憤怒的亂猜她是不是在外頭出軌,他會準備好等她回去怎麽暴打她。他不會關心她的安危,他只會在乎沒人幫他做早飯。

寧雅胡思亂想着,接待室的門忽然開了。寧雅從思緒中抽離,吓了一跳。

簡語走進來,看到一個臉上顯露慌亂的婦女。

他認識她,這女人确實是顧寒山家裏的保姆。

寧雅看到簡語趕緊站了起來:“簡教授,你好,我是寧雅,是顧寒山家裏的家政工。”

“你有什麽事嗎?”簡語在離寧雅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下了。他沒有靠近,也沒有坐下。

寧雅也不好意思再坐下,她就站着,既尴尬又緊張,但她想到老公王川寧對她的種種,想起她拿起的菜刀,她咬咬牙,給自己打氣。必須放手一博。

寧雅也不繞彎子了,她對簡語道:“警方在調查顧寒山父親的死。”

簡語沒說話,等着她往下說。

寧雅停了停,見簡語沒反應,只得硬着頭皮道:“警方現在懷疑賀燕,如果你願意給我一筆錢,我會幫你把警方的懷疑更多的引向賀燕。”

簡語沉默着。

作者有話說:

前情提要:

1、顧寒山為了讓警察調查簡語和新陽療養院,私下放出重症樓裏的病人孔明,并帶他找可能躲藏或者遺棄屍體(胡磊和清潔工陳常青的屍體)的地方,讓他成為目擊者兼嫌疑人,讓警察有理由對他進行調查。

2、胡磊是腦癌患者,被常鵬一夥誘騙殺人,殺死了關陽隊長的重要線人許塘。胡磊到新陽進行報複時被清潔工陳常青撞見,胡磊将陳常青殺害。後自己也被殺。

3、孔明五年前因車禍動過腦部手術,後有多樣不良并發症後遺症,簡語将他轉入新陽,并對他進行了治療。孔明得到了部分康複,但雙重人格、失語症等症狀仍然有。許光亮擔心的陽陽就是孔明的第二人格。這個人格有攻擊性,并會自殘。

3、許光亮是孔明的主治醫生,跟随簡語對孔明進行治療。常鵬也是新陽的醫生,是誘騙胡磊犯罪的團夥成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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