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茫茫漠西戈壁灘,顧惜朝自然不是走過來的,離着旗亭酒肆不遠站着幾匹馬,毛色不一,卻都是極為神駿的千裏良駒。
馬兒邊上立着個青年,濃眉大眼,氣度不凡,穿一身滾毛大氅,腰間懸着一柄長劍,形制奇特,遠遠見着了顧惜朝,就高興地揮手招呼起來。
青年一張圓圓的娃娃臉,一笑起來臉頰就會出現兩個深深的酒窩,看上去比他的實際年齡要稚氣不少,若不是那一身氣勢,只怕真要被當做初出茅廬的少年人了。
蘇幕遮看見青年腰間的長劍,眉毛一挑掃了顧惜朝一眼,眼中的嘲諷毫無掩飾。
就一把逆水寒劍,居然折騰到現在還沒拿到。
顧惜朝冷笑,權當沒看見,一扯馬缰揚長而去。
青年摸摸鼻子,尴尬地對着蘇幕遮說道:“他就是這般性子,你且見諒。”
“無事。”蘇幕遮應道,“你也知道的,他不就是……”他話沒說完,對着青年一笑,青年自然心領神會,兩人對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竟不知道,何時連雲寨的大當家戚少商也變得這般碎嘴八婆了。”顧惜朝轉頭,涼涼嘲道。
“你又忘了,連雲寨的大當家現在可不是我啊。”戚少商笑道,打馬上前同顧惜朝并肩而行,蘇幕遮遠遠落在後面,眯眼看着前面兩人,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看來顧惜朝為何折騰了這麽久還沒把逆水寒拿到手的原因找到了。
連雲寨地處要塞,左通西域,右連塞北,可以說是整個漠西對外的最後一道天然關隘,過了連雲寨,就是關口,關口的另一邊,就是這個國家豐饒廣袤的中原地帶。
能在紮根留下的人,無不是豪放爽朗,骁勇善戰的漢子,即便是女子,舉止間也帶着幾分男子氣的潇灑恣意,而這種人往往也有一種共通的特點,那就是熱情。
不論敵友,先幹三碗熱酒。
蘇幕遮算得上是顧惜朝的朋友,顧惜朝雖是剛做了連雲寨的大寨主不久,性子又清冷傲氣,同寨子裏的其他人性格迥異,但是其才華之高足以服衆,武功亦是不弱,沒幾日就折服了連雲寨大半的人——新任的大寨主雖然沒有戚少商那麽脾氣好能和他們打成一片,但是真的是個非常值得欽佩的人啊。
至于不服的人,顧惜朝冷笑,不服,不服你也得給我憋着!
所以在戚。傻白甜。少商眼裏,他的老朋友和他的新兄弟相處得那叫一個其樂融融和和美美,好兄弟的朋友來了,當然就是得好好招待的。
漠西的漢子招待客人只有一種方式,那就是一場徹夜不眠的宴飲狂歡。
營寨的空地上支起高高的篝火,搬出大壇大壇的美酒,塞外的葡萄酒有,關外的燒刀子也不少,江南的竹葉青竟也是有個好些,不過對于漠西的漢子來說,這種酒未免太過寡淡,關外豪邁壯闊的戈壁灘,自然是要搭上如火的烈酒才夠勁。
同理,這樣的戈壁灘的配菜,也是要整頭的烤羊,大塊的烤肉才能相稱,若是對着落霞孤鹜,秋水長天的大氣磅礴,非要什麽雪花蟹鬥佐上幾品船點細品,那才當真辜負了這般好的風景。
是以即便是顧惜朝,也樂得舉着滿杯的葡萄酒,笑眯眯地對着蘇幕遮勸酒,“明月千裏故人稀,你我既是能再次遇見,豈不當浮一大白?”
火光将蘇幕遮的臉頰映得通紅,映進他的眼瞳裏,亦是通紅一片,他抱着一整壇烈酒,靠坐在位置上,笑得輕狂:“我可是十幾天沒沾過酒了,現在莫說是明月千裏故人稀,就算是回首西山又日斜,我也得先喝到爛醉再說。”他一仰頭,壇中美酒傾洩而下,大半進了他嘴裏,小半從他唇角流下,沾濕了胸前的衣服,雪白的袍子貼在身上,洇出一片肉色。
顧惜朝慢條斯理地整整袖口,慢條斯理地喝了幾口葡萄酒,複又慢條斯理地正襟危坐,挑着眼角瞪他:“要等你喝到爛醉,我豈非要在這裏待到天亮?”
“我的酒量還沒那麽好……”蘇幕遮懶散動了動,攬住顧惜朝的肩膀,“再說了,有此等美人相伴,別說是喝上一夜,就算是要我喝到天荒地老,那也是美事一樁……”
他這話說的輕佻,顧惜朝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就當做身邊沒這個人一樣,專心看篝火邊上一群人撒着歡跳舞,戚少商混在人群裏面,步調笨拙跳得很是熱情,滾毛的衣領襯着篝火,像是燒起來一樣的熱烈,就像是他的眼睛一樣。
顧惜朝心頭一跳,不自覺勾起一個笑來。
“我果然沒猜錯……”蘇幕遮靠在他邊上,一邊喝着酒,一邊哼笑着說道,“難怪你賴在這破地方都舍不得走了。”
“京城禁軍正缺人缺的緊,能抓回去一個是一個。”顧惜朝說道,“要這麽快把人放走,我可是不會甘心的。”
“想得可真周全。”蘇幕遮低笑,“我倒還真可憐他,被你蒙了這麽久。”
“你可不可憐他都沒用的。”顧惜朝眼中閃過冷光,唇角卻帶着溫柔如春風的笑意,“要是當真此生都能把他囚在身邊,就算是要演一輩子,也是值當的。”
“值不值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們都是蠢貨。”蘇幕遮說道,半睜的眼中染了三分醉意,“所以你好自為之。”
“同樣的話,也送你。”顧惜朝說道,“能蠢到因噎廢食,這麽多年我也只見過你一個。”
“餓着總歸死不了,難受着難受着也就習慣了。”蘇幕遮并不在意,懶懶揚起手上的酒壇子,“唉,你家包子來了。”
顧惜朝擡眼,正看見戚少商擦擦汗往他們這邊走,“你還真會起外號。”
“又憨又軟,被你騙了這麽久還沒察覺,還是個一清二白素餡的大包子。”蘇幕遮眉梢揚起,唇間含着笑意,頗為高興的樣子。
顧惜朝低頭看看不知何時已半靠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問道:“興致這般高,又打什麽壞主意了?”
“沒有。”蘇幕遮回答道,“不過是又找到了個好理由。”
“作甚?”顧惜朝又問道。
“打一架。我得趁着現在把他打一頓,不然以後你護着他,我就不好意思下手了。”蘇幕遮猛然起身,跨過矮桌往戚少商那邊迎了過去,“戚寨主,請了。”
戚少商老遠就看見那兩人靠在一塊,親親密密地不知道在說什麽,又是攬脖子又是捅胳膊的,顧惜朝和他從來沒有如此親近過,霎時就覺得心裏不太舒服,仔細想想卻又搞不明白為什麽不舒服,都是朋友兄弟的,這麽不是正常嗎,緣何他就心裏直泛酸水,就像是當年看見紅淚和別的男人談笑風生一般。
想到這裏,他突地一抖,快速把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思緒清幹淨,要是顧惜朝知道自己想過些什麽,那他未來就別想有好日子過了,他這好兄弟看着光風霁月超然外物,實則一肚子壞水,算無遺策運籌帷幄,折騰折騰他還不是擡擡手指的功夫。
可是心裏終究還是有幾分不爽快,因而對着蘇幕遮沒頭沒腦的邀戰,戚少商一撸袖子就應戰了。
心裏頭不爽快的時候,果然還是要打一架的。
顧惜朝怡然端坐,面帶微笑看着幾乎稱得上是一邊倒的局勢,表情淡定面對着在場人投過來的各色眼光,順便根據不同意味的眼神在心裏篩選了一下哪些是要打壓下去的害群之馬,哪些是不同勢力派來的探子,哪些是可用之才。
看在戚少商的份上,他把人拐走之後也得好好安置連雲寨才行。
嗯,待會還得把戚少商帶回去好好敷藥,兩只眼圈都被打青了可真是有礙觀瞻。
……
另一廂,花滿樓正忙着把新開的菊花搬出去曬太陽,江南近些日子天氣不好,連着陰了好些日子,花朵多少都有些打蔫,難得趕上個有太陽的好日子,放在屋裏的花就被他一盆一盆搬了出去。
他養的花多,來來回回搬了小半天才都搬完,秋日裏的豔陽天談不上冷,但也夠不上熱,僅是有着些微涼風的舒服,貓兒舔舔爪子,跑過來抓着花滿樓的袍子喵喵直叫。
花滿樓會意,從蘇幕遮的房中抱出一個小箱子,無蓋,四面都是薄薄的木板,沒上漆也沒雕花,看着頗為寒碜,箱子裏墊着一個軟軟的鴨絨墊子,墊子外面用一件舊衣服裹着,淺青色的細布幹淨樸素,在鴨絨墊上裹了好幾層,這種料子的衣服,花滿樓是不會有的。
貓兒一見箱子就着了急,立起身子扒拉花滿樓的小腿,叫聲裏滿是催促之意。
“別急別急。”花滿樓好脾氣地笑着,俯下身子把箱子放在花叢裏,貓兒立在箱子邊上,嚴謹的審視一番箱子的位置,低頭拱了拱,方才滿足地爬進箱子裏,在四周傷痕累累的木板上磨磨爪子,窩起來開始午後小憩。
貓兒喉嚨裏竄出來的呼嚕聲滿足又輕快,花滿樓不禁跟着感覺放松起來,取了布巾擦幹淨手,也搬了個軟榻放在花間,取出那本讀了半年還未讀完的游記,接着上次未看完的地方看起來。
榻邊放着個小酒壇,因着被經常摩挲的緣故,表面極為瑩潤,貓兒嗅到酒香,半夢半醒撲上去蹭了蹭,險些把酒壇蹭倒。
花滿樓扶着酒壇放好,裏面酒水搖晃,撞擊陶壁,聲響清脆如金玉交加,一天一杯的喝着,這壇中竟是已空了一半。
作者有話要說: 比較晚求原諒QAQ
每天日更果然是個辛苦的工作啊【感嘆臉
然而已經形成習慣了,一天不寫就像少了點什麽一樣【笑說起來有點想要嘗試去申V,又覺得自己好像還差一點哈哈哈蠢作者就是這麽麻煩讓我再糾結糾結【畫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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