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離了連雲寨向西,沿着大沙漠行上些日子,就能從滾滾黃沙之中隐約看見一大片綠洲的影子,綠洲上錯落着大大小小的營帳,營帳頂上立着豔紅的旗子,迎着秋風瑟瑟作響。
此時的綠洲也枯得差不多了,草幹黃貼伏在沙地上,樹木的葉子凋得幹幹淨淨,踩在地上不再能感受到草地絨絨的觸感,只有幹硬的土地混着粗粝的沙子,幾片連在一起的湖泊水位下降,水面深深凹在湖岸之下,泛着蒼茫的波光。
蘇幕遮在這裏見到了他要找的人,青年盤腿坐在沙地上吹笛,笛聲悠揚婉轉,聽到腳步聲,他停住笛聲,揚眸擡臉,還未說話臉上就挂起了笑。
那并不是非常讓人舒服的笑容,慵懶又陰毒,像是搖晃着尾巴準備飽餐一頓的毒蛇,無形的目光粘膩着纏繞而上,叫人後背發麻。
“你來找我,這可真是難得。”他的嗓音悠揚華麗,或者說他整個人,都是幾近奢靡的華麗,眉眼是工匠用一生心血雕琢而成的華貴,唇色殷紅,一雙眸子是上等玻璃種翡翠才會有的通透瑩潤,随意盤腿坐着,荒蕪的草地也被他映成了金碧輝煌的宮殿。
蘇幕遮席地而坐,支着一條腿,踹了踹他:“怎麽,我還不能來找你了?”
“當然可以。”青年懶洋洋踹回去,“只要你肯給錢,什麽時候來找我我都是歡迎的。”
“啧。”蘇幕遮挑眉,“你的黃金還沒湊齊?”
青年搖搖頭,“都湊齊了,就只等着他了。”
“你都湊齊了還問我要錢?”蘇幕遮挑眉問道。
“雖說聘禮湊齊了,不過他那麽能花錢,我得多存一點。”青年回答道,他天生有一種賺錢養家的使命感,賺完了萬兩黃金的聘禮錢還要接着賺生活費,畢竟那人過得向來優渥,不多攢些錢還要他來西域過苦日子嗎?
而且萬一被嫌棄窮,那人跑掉了怎麽辦。
“你這種表情啊……”蘇幕遮嘆氣,“讓他看見了立刻得吓得離你遠遠的。”
“我什麽表情?”青年無害地眨眨眼,斂去滿眼的癫狂,抿唇微笑,純良幹淨一如當年杏花微雨,落花初逢,滿池春水落上幾點紅,在人心口勾起漣漪層層。
蘇幕遮抖了抖,淡淡道:“你就沒有想過他不會來?”
“想過啊。”青年撐着下巴,仍一臉無辜的笑容,只有眼睛裏流瀉出些許狂熱,“要是他不來,我就去找他,給他造一個金屋子,廢了他的武功,把他關進去,鎖起來……萬兩黃金,一定能造一間很漂亮的屋子。”他頓了頓,又道,“黃金很襯他的皮膚,多做幾條鏈子給他挂上,會很好看吧……”
“你這副樣子,我看你是巴不得他不來才對。”蘇幕遮無語道。
“我沒有啊。”青年快速藏好眼中的狂熱之色,說道,“要是他肯來,說明這些年他也是記挂着我的,我只會是喜不自勝,恨不得把他供在神龛上。”
蘇幕遮沉默,在心裏呵呵兩聲,那人要是不記得他才怪,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派下屬監控着那人,用盡一切手段排除掉所有可能存在的情敵,招惹上這種人,那人是得心多大才能把他給忘了。
“對了,你來找我什麽事?”青年問道。
蘇幕遮伸出一只手,只見手腕處盤踞着一段青紅色的凸起,随着心髒跳動一鼓一鼓,撐得手腕處薄薄的皮膚幾欲破裂。
青年眯起眼,笑得別有意味,“情人淚……啧啧啧,沒想到啊沒想啊,有一天你居然會因為這玩意求到我頭上來……”
情人淚,若是心頭無情哪來的淚,蘇幕遮能為了這個找到他,唉喲喲,親眼看着蘇幕遮跟塊木頭似得過了十幾年,青年心裏的好奇瞬間被提到了頂點。
“錢不是問題,把它取出來。”蘇幕遮不适地皺眉,要不是這人是整個西域最好的蠱師,他是絕對不會來找他的,不為別的,這人興趣來了時就像條尋到獵物的毒蛇,無孔不入百般算計,不達目的誓不到罷休。
“不如這樣,你跟我說說你那位,我就免了你這一次的價錢?”青年摸着下巴,一點也不在意蘇幕遮身上驟然陰冷下來的氣場,“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護食呢,我又不跟你搶,小奶狗。”
他話音未落,但見眼前白光乍現,蘇幕遮已然抽刀揮了過去,他的刀快,青年的速度更快,他當真仿若一條滑膩的蛇,順着刀勢輾轉而上,一把握住蘇幕遮的手腕,“怎的脾氣那麽大,中原人膽子可小得很,你這副樣子可是會吓壞他的。”
“他不會。”蘇幕遮另一把彎刀出鞘,青年輕飄飄地點地後移,渾身如同沒有骨頭一般在蘇幕遮密集如雨的刀勢之中閃避,神情很是輕松,還有心情開口揶揄蘇幕遮:“很有自信嘛,看來你那位還真是不一般,能把你迷着這般神魂颠倒。”
“你這麽說,”蘇幕遮刀勢驟然加快,若剛剛是雨,那麽現在就是霧,辨不清實虛,卻把你圍得毫無退路,刀光一轉斬下青年的袍角,“就像你沒有被迷得失了魂一樣。”
“我當然沒有。”青年身形暴起,眼中只見人影微動,他就已站在了蘇幕遮幾丈之外,臉頰緩緩劃開一道細細的傷痕,血跡一絲一絲滲出,“我只會等着他自投羅網,教他一輩子都離不開我。”
見蘇幕遮又要舉刀,他趕忙說道:“我可不打了。”他認輸認得痛快,論打鬥他一個專長玩蠱蟲毒物的當然打不過蘇幕遮這種專業的殺手,面對蘇幕遮玩一樣的刀勢還能勉強應付應付,一旦認真起來他要不了五十招就只剩挨揍的份了。
他們倆一個左護法一個右護法,當年剛剛被玉羅剎撿回去的時候打過不知道多少遍,每一次都是他被打得鼻青臉腫一身刀痕,扭頭給蘇幕遮的飯菜裏加點料報複回來,認輸的話講起來那叫一個流暢自如。
蘇幕遮收刀回鞘,兩人又重新坐回地上,青年從懷裏摸出一把薄如蟬翼的小刀,執着蘇幕遮的手腕反複打量,遲遲不肯下手。
“你能不能快一點?”蘇幕遮問道。
“難得能在你身上動次刀子,你讓我好好享受一下。”青年白了他一眼,伸手小心摸了摸凸起處,“你居然把蠱蟲逼到了這裏才讓我下手,明明在心脈處我也是能處理的。”
“我怕你順便把我的心髒給割下來。”蘇幕遮淡淡道,,“真當我沒腦子嗎?”
“你怎麽就這麽聰明呢?”青年遺憾地嘆息,指尖擎着小刀,在蘇幕遮腕上一劃一挑,整個過程如兔起鹞落,還未察覺到刀鋒入體的冰涼疼痛,一只翠色蠱蟲已經落在了他的手上,傷痕也不過将将劃破皮膚,甚至未曾觸及肌理,一寸不到的小小刀痕只少少血液流出,在蘇幕遮手腕處形成一道血線。
蘇幕遮舔了舔手腕處的傷痕,這種小傷連包紮都不用,要不了一天就能自行愈合。
“居然被你養得這麽胖,還真是相思入骨啊。”青年捏着蠱蟲,蠱蟲的表皮極為瑩潤,泛着玉色的光澤,整個身體鼓鼓囊囊,肉感十足,一彎一彎搞不明白自己為啥莫名其妙就離開了舒服溫暖的住處,尾巴末端的小尖刺抖個不停,左右晃動尋找着寄居地。
它這種蠱蟲生命力差得很,要是長時間沒有找到人寄居的話,表皮會很快幹涸破裂,在外面化成一灘膿水。
“我手頭暫時沒錢,先拿這個抵着。”蘇幕遮取下彎刀上的另一塊翡翠遞給青年,他統共就這兩塊翡翠,還有一塊給了顧惜朝。
“你自己留着吧。能看見你這塊千年朽木發新芽,我也不算虧了。”青年沒接,把翡翠推了回去,“我還想過段安生日子呢。”
顧惜朝不知道這塊翡翠的含義,他可是門兒清,整塊大沙漠敢在翡翠上雕狼頭的只蘇幕遮一人,這兩塊鑲在刀柄上的翡翠昔年曾經是龜茲國貨真價實的國寶,蘇幕遮看着喜歡就搶了過來,龜茲國連個屁都沒敢放,還恭恭敬敬奉上了幾大車金銀珠寶——雖說轉眼就被蘇幕遮散了個幹淨。
翡翠上的雕刻讓西域最好的雕師忙活了近三年,每一根毛發都清晰可見,這樣子的翡翠自然堪稱絕世珍品,而它的意義更加讓人垂涎。
——只要你帶着這塊翡翠,整塊大沙漠的所有勢力都會對你俯首帖耳惟命是從,任何一個走在大沙漠的人都認識這個标志,也沒有任何人敢于去仿冒這個标志。
蘇幕遮在大沙漠裏的名氣,是實打實用血和屍體堆出來的。
“不要就算了。”蘇幕遮把翡翠重新摁回刀上,刀柄暗含一個機關,摁進去之後翡翠就會被牢牢卡住,輕易拿不下來。
“你就這麽走了,都不去看看你那群狼?”青年撐着下巴目送蘇幕遮離去,揚聲問道。
蘇幕遮腳步不停,回答道:“要是速度快的話,今年說不定能和他一起過年。”
青年臉一僵,他的那位最快也要明年這個時候才能到,今年的春節就別想了,這種□□裸的炫耀!
他恨恨咬牙,決定不提醒蘇幕遮他的袍子上沾滿了枯草。
反正也是剛才蘇幕遮自己砍下來的,自作自受。
作者有話要說: 蘇蘇回江南啦!撒花!
小天使們晚安麽麽噠!
我愛你們!最愛你們!你們都是我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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