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嫁人嫁人,最重要的當然是看嫁的那個人啊!
嘴角微抽的少年沒有說話,眼中卻寫滿了這句話。
姜姮不知怎麽又想笑了,忍了忍,方才溫聲說:“或許對于別的姑娘來說,未來夫君人品好不好,家世好不好,是不是真心喜歡自己,婚後會不會冷落辜負自己,這些才是最重要的,可于臣女而言……”
什麽?陸季遲飛快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家人好不好相處,會不會善待我更重要。”大概是剛欺負過人的緣故,姜姮心情很好,又見他神色認真,不由也跟着認真了起來,“女子與男子不同,一生大多時間都在後院,若是未來夫君的家人不喜歡我,他再喜歡我又有什麽用呢?他能時時刻刻陪在我身邊護着我,叫我不受一點兒委屈麽?退一步講,就算他能,可被自己朝夕相處的家人排斥不喜,我心裏又怎麽會好過?再者人心易變,他如今喜歡我,不代表會一直喜歡我,萬一哪日他變了心,那我在這個家裏又要如何自處?反之,若是未來夫君的家人親近我,只是夫君不喜歡我……有公公婆婆護着,他難道還敢休了我不成?”
陸季遲的三觀再一次受到了猛烈沖擊,最關鍵的是,他聽完之後還生出了一種“她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然無言以對”的感覺……
可這是不對的!太消極了!他忍不住瞪她:“你就不能找個對你好,家人又喜歡你的?”
她長得溫柔端莊,一看就是婆婆媽媽們會喜歡的類型,這無緣無故的,誰家長輩會讨厭她欺負她啊?
這丫頭怕是有被害妄想症吧?差點被她帶溝裏去了!
他看起來有點兒生氣……不對,也不是生氣,好像是某種類似于恨鐵不成鋼的情緒?姜姮覺得這位晉王殿下真是有趣極了,長睫微微一閃,笑道:“這世上兩全其美的事情太少了,臣女只求一生順遂,不敢奢望更多。且就算能找到這樣的人……我的出身注定我不可能低嫁,然而世家大族大多規矩繁多,人心複雜,又有幾家能像永安侯府這般清靜自在呢?”
永安侯的父母早已亡故,如今府裏是永安侯夫人一人獨大,別說永安侯那些個妾室通房,就是永安侯在她面前都不敢大聲的。永安侯夫人又拿她當親閨女疼,有她護着,那府裏誰敢對她不敬?誰敢惹她不快?
陸季遲自然也是知道這些的,一時啞然,竟不能反駁。只是到底不甘,又掙紮着說:“可那駱庭怯弱無能,并非良配,你真的甘心嫁給這樣的人,跟他過一輩子?”
“駱庭雖然怯弱,可性子軟,心地也善良,即便不喜歡我,他也不會對我太過苛刻的,對我來說,這反倒是好事。若換個氣性大些的……”姜姮忍不住笑了起來,“怕是還要花力氣哄着他才能做到相敬如賓呢。”
不像駱庭,廢物歸廢物,可是省心呀!
陸季遲……陸季遲已經徹底不知道該怎麽反駁了。
這姑娘頭腦清晰,思想成熟,一點兒都不像現代的高中生中二又容易戀愛腦,這……
說好的才十六歲呢?!
陸季遲嘴角微抽,恍恍惚惚中終于明白自己的滿腔同情與擔憂都該拿去喂狗——人家好得很,根本不需要謝謝。
“殿下?”
見他忽然就盯着自己不說話了,姜姮微頓,叫了他一聲。
陸季遲回神,木然“嗯”了一聲。
“您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發現自己做了一件蠢事,現在有點兒下不來臺而已。陸季遲面上發燒,努力用一種深沉的眼神看着她,好維持面上的鎮定:“沒事,只是發現五姑娘和本王想象中有點不一樣。”
姜姮一愣,見他一臉“別惹我,不然我會打人的”的表情,嘴角微微一抽的同時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殿下與臣女想象中……也很不一樣。”
她的語氣中帶着幾分戲谑,與外表溫柔端莊的樣子很是違和,又想起她剛才笑眯眯地逮着齊瑕往死裏怼的樣子,陸季遲沉默片刻,不着痕跡地往旁邊挪了挪。
這顯然是個和昭寧帝一樣腹黑兇殘的家夥啊,遠離,必須要遠離!
姜姮眼尖,發現了他的小動作,她忽然很好奇,擡頭笑問道:“只是殿下似乎很關心臣女的婚事呢,臣女能知道為什麽嗎?”
因為本王根正苗紅心地善良!陸季遲心中哼哼,随便找了個借口:“齊瑕的兄長齊彥與本王交好,本王是替他問的。”
“原來是這樣呀……”姜姮眼波微轉,笑吟吟地拖長了尾音。
陸季遲聽在耳中,莫名有種被人看穿的感覺。他心中凜然,扭頭就要走,卻不慎踢到腳下一顆被草叢淹沒的石子兒,險些滑到在地。
“殿下小心!”姜姮下意識扶了他一把。
陸季遲飛快站好,有些尴尬地看了她一眼,剛想道謝,鼻尖忽然聞到一股若有似無的幽香。
是她身上的香味,很淡很好聞,好像在哪兒聞到過。還有那種頭重腳輕時突然被人扶住的感覺……
不知道為什麽,陸季遲突然想起了那晚在安國公府把他推下水的那個妹子。
“你……”
“殿下?”
明明已經問過她,也得到過答案,但看着她明亮清澈的雙眼,陸季遲還是神差鬼使地開了口:“那晚在安國公府推我下水的……是你吧?”
姜姮一怔。
就在陸季遲以為她會搖頭否認的時候……
“殿下恕臣女無罪,臣女才敢回答殿下。”
不過是沖動之餘随口一問,壓根沒想過能得到什麽答案的陸季遲:“……!”
還真是她啊?!!
他簡直驚呆了,好半晌才回過神說:“那我上次問你你還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姜姮本以為他是想起了什麽認出了自己,沒想到他只是在詐她,這會兒也是嘴角一抽,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了。不過這事兒說來也不是什麽大事,她當日不願坦白,只是不想與傳聞中急功近利,野心勃勃的晉王有什麽牽扯,以免連累家人,如今見陸季遲與傳聞中大有不同,又似乎很在意這件事,想了想,到底是長睫一垂,無辜地說:“這不是……怕殿下怪罪臣女麽。”
陸季遲想起了這丫頭一把将自己推下水時從容不迫的樣子。
那哪兒像是會怕的樣子?!
他頓時就悲憤了,可轉念想到她會這麽做,是因為自己神志不清之餘對她耍了流氓,就又什麽氣兒都沒了。相反,還有點兒心虛……
“行,行了,看在你幫了本王的份兒上,本王不與你計較。”臉上發燙的少年努力繃着臉做威嚴狀,“只是那天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得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不然……二罪并罰,知道麽?”
目光掠過他微紅的耳尖,姜姮忍下心頭莫名的笑意,溫順稱是。
她看起來完全沒把當日的尴尬放在心上,一副報完仇就忘了的樣子,陸季遲見此也不那麽別扭了,輕咳了一聲說:“所以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什麽事了,那個算計本王的姑娘又是誰?還有你,當時為什麽會出現在那……”
話還沒完,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驚恐的尖叫:“哥哥!哥哥救命——!”
竟是十公主的聲音!
陸季遲猛然一驚,頓時顧不得其他了,飛快地丢下一句“改天再聊”就拔腿往回跑。
***
兩人說話的地方離桃林不遠,陸季遲很快就看見了十公主。
她正渾身發顫地縮在一個高大英武的青年懷裏,小臉雪白,眼睛通紅,像只受了驚的小兔子。
不遠處,一只體型龐大的黑狗正倒在地上嗚咽哀鳴,一個穿着紫衣的中年人死了兒子似的抱着它直哭:“黑子!我可憐的黑子啊!你怎麽樣?你不要死啊!你要是死了……你要是死了我可怎麽活喲!”
陸季遲:“……”
“吾等失職,請殿下降罪!”是分散在四周的王府侍衛們趕來了。
陸季遲回神,一邊快步往十公主那邊走一邊問:“怎麽回事?”
侍衛回答:“那大黑狗突然從亭子後方的花叢裏跳出來往公主身上撲,公主吓得不輕,幸好秦将軍及時出現,将它踢飛了。”
陸季遲吓了一跳:“狗哪兒來的?好端端的為什麽會往公主身上撲?”
“應該是那人帶來的。”看了那還在傷心哀叫的紫衣中年一眼,侍衛低聲說,“方才就見他一直帶着那狗在那邊的草地上玩耍,因那狗看起來憨憨的并不兇悍,屬下們便沒有在意,哪想……”
“抓起來!”陸季遲頓時就陰謀論了,又見四周站着不少看熱鬧的游人,忙吩咐清場。
雖說是情有可原,可這光天化日之下跟個糙老爺們摟摟抱抱的,到底有損小丫頭閨譽。
“是。”
侍衛們領命退下,陸季遲小跑着沖過去,拍了拍十公主的胳膊:“枝枝?”
十公主瑟縮了一下,下意識躲開他的手往青年懷裏鑽。
那模樣看起來吓得不輕,只是小姑娘家家的,乍見到那麽大只的狗會害怕很正常,因此陸季遲沒有多想,只又放軟了聲音道:“別怕,哥哥回來了。”
十公主終于聽清了他的聲音,怯怯地擡起頭朝他看來。
這時陸季遲才發現她臉上全是淚,眼神也有些渙散。
只是受了點驚吓,怎麽成這個樣子了?!
他一愣,下意識就拉着她的胳膊想把她從青年的懷裏抱出來,誰想十公主卻瘋狂地掙紮起來:“不要!不要過來!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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