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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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十點。
莊晏陪着蒙斌從急診出來,蒙斌脖頸到肩膀貼了膏藥,左手臂則打了石膏,吊着。莊晏要去繳費拿外敷的藥,讓蒙斌坐在走廊椅子上等,急診大門外,夏茂則在打電話,一臉焦頭爛額的表情。
蒙斌面無表情,因為脖頸到肩膀處拉傷,他沒法低頭,只能平視對面的白色瓷磚,不知道在想什麽。莊晏拿了藥出來,低頭看藥盒上貼的注意事項,聽到大門外夏茂正解釋:“遇到熟人,臨時出了點事,我送他來醫院……”
“不是,我沒有放你鴿子,可能要晚點過去……”
“行,我給你帶夜宵吧。”
“真的沒事,嗯……”
夏茂又拿手機,拍了一張自己和醫院急診室大門的合影,低頭發送。
莊晏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心道:不喜歡被蒙斌管着,換個人不也一樣?這時候又不嫌棄被管着了?
夏茂轉頭,看見了莊晏,神情尴尬。他将手機放進衣兜,慢慢走過來,又朝走廊那頭的蒙斌看了眼,頗為小心翼翼:“沒事吧?”
“肩頸扭傷,左手骨折了,腳踝也有點扭傷,開了外敷的藥。”
夏茂:“……我轉錢給你。”
“不用。”
夏茂低聲道:“我真不是故意的,他突然靠過來,我以為他要揍我,我下意識就推了一把……”
莊晏看着他,聲音很柔和,語氣卻很銳利:“他在你眼裏是這樣的人嗎?”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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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不動就揍人?”
“不是……”
“他喜歡你,為什麽會揍你?”莊晏道,“他以前幹過這事?”
“不……沒有。”
莊晏搖頭,跟教育自己的學生一樣:“你要麽過去道個歉,要麽這就走吧,別刺激他。那個女孩兒……你女朋友?”
“算是吧。”
“算是?你們不是去開房嗎?”
夏茂反應過來,擺手:“不不,我只是幫她開個房間,不是要跟她……你誤會了。她租的房子到期了,暫時住酒店,我只是幫個忙。”
“啊。”
“她跟我告白了,我還沒答應,但……”
莊晏明白了:“你心裏已經答應了,你拿她當女朋友看,否則也不會幫這個忙。”
夏茂承認了。
“我很好奇。”莊晏看着年輕的男孩兒,他甚至尚可以用“男孩兒”來形容對方,“你當初為什麽接受蒙斌?你是雙嗎?”
夏茂只是沉默,走道那頭,蒙斌慢慢過來了,他脖子不自然地僵直着,本來個頭就高,這樣看起來顯得十分居高臨下,仿佛拿鼻孔看人,很是兇悍。
夏茂縮了縮脖子,有些怕他。
莊晏對蒙斌道:“走吧,回去了,我叫了車。”
“嗯。”
“你明天上班怎麽弄?請假嗎?”
“不用。”蒙斌道,“小傷。”
夏茂一直沒吭聲,蒙斌跟莊晏說話,視線卻一直落在夏茂身上。莊晏視線在二人之間轉了轉,打手勢示意——要麽我先出去等?你倆談談?
蒙斌卻過來,讓莊晏扶着自己,繞過夏茂離開。
夏茂轉過身來,愧疚又難受,道:“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醫藥費我會給的。”
蒙斌沒說話。
莊晏回頭,夏茂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最終垂頭喪氣地站在原地,朝莊晏遞了個求救般的神色。
莊晏只是聳肩,愛莫能助。
上了車,蒙斌很累似的,想靠車窗,肩頸卻拉扯的疼,煩躁的“嘶”了聲。莊晏安撫他:“明天可能會更疼,做好心理準備。”
蒙斌:“……”
莊晏道:“你說你,怎麽就被推下來了?他那麽瘦,你這麽壯……”
“閉嘴。”
莊晏無聲的“啧啧啧”。
蒙斌尴尬又社死,一臉“黑歷史不要再提”的殺人神情:“我只是腳滑了沒站穩!”
“好的好的。”
司機從後視鏡看了二人一眼,一臉八卦。
回了公寓,蒙斌大爺似的癱在沙發上,雙腳擱茶幾上,讓莊晏伺候。
洗臉洗手洗腳——莊晏接了水來,蒙斌自己洗。洗完,莊晏也洗漱好了,換了睡衣,頭上束着發帶,将額頭碎發全弄了上去,露出飽滿額頭。他敷了面膜,一張臉慘白且滑稽,拿着外敷的藥過來給蒙斌揉腳。
蒙斌:“……”
莊晏也不說話,面無表情,拿手機戳了個《育兒早教金選》歌單,第一首歌是《頂呱呱》,歡快的曲子刺激着深夜疲憊的神經,強行讓你快樂起來。
——頂頂頂頂頂頂,頂呱呱!
——大西瓜、哈密瓜、甜甜的就是好瓜!
——爸爸頂呱呱、媽媽頂呱呱、寶寶頂呱呱!
蒙斌:“……”
莊晏忍不住跟着哼起來,扭着屁股,手心的溫度貼在蒙斌腳踝上,慢慢将藥油推進去。
蒙斌道:“好吵,關了。”
“哦。”
“為什麽突然放歌?”
“緩解一下你的情緒。”莊晏又低頭,繼續擦藥,認認真真的,“免得你尴尬。”
“……”
沒有了音樂,整個客廳都陷入了安靜,只窗外偶爾有車經過的聲音。
沒有人說話,也沒有雜音,蒙斌便無法抑制的陷入了“社死”無限循環:腦內不斷重播從樓梯上滾落下來的瞬間,夏茂的震驚和無措,莊晏的詫異,一一從眼前閃過。
最尴尬的,還是在那一刻他居然爬不起來,手骨折了,肩頸拉傷,便以一個幾乎倒立在樓梯拐角,緊貼牆的姿勢,又疼又想死,被莊晏和夏茂手忙腳亂的努力扶起來。他個頭高大,體重不輕,兩人合力了好幾次,不敢亂碰他的手臂,費力将他扶起來。
他忍着劇痛,冷汗連連,被夏茂抱着腰時,竟還想着只有這種時候,夏茂才願意靠近他一下,碰他一下,于是感到了人世間巨大的惡意。
此後,幫他叫車,送他去醫院,為他忙前忙後的人,全是莊晏。夏茂一直在急診門外打電話。
莊晏:“不如我們聊聊你從樓梯上……”
蒙斌:“還是聽歌吧。”
莊晏打開手機,繼續聽“頂呱呱”。
在翻來覆去的“大家都頂呱呱”裏,蒙斌對莊晏道:“今天……謝謝了。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
“錢我一會兒轉給你。”
“不急。”
于是又安靜下來,彼此沉默。蒙斌仰頭靠着沙發,閉上眼,腳踝的疼和肩頸的疼越來越明顯,卻始終壓不過心裏的痛。
他回憶着曾經的美好,那一年半裏二人的甜蜜,又想起今日看見夏茂和女孩兒開房時的五雷轟頂。
莊晏的手離開了他的腳踝,他湊近過來,身上帶了藥油的味道,在他耳邊輕道:“又哭啦?”
蒙斌:“……”
“讓我看看?”莊晏仔細看他,又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聽哪個?”
“好消息。”
“好消息是,夏茂說了,他沒打算跟那女孩兒開房,只是幫她開房間。那女孩兒房子租期到了,還沒找到新房,暫時住酒店。”
蒙斌睜開眼,愣愣看着天花板:“壞消息呢?”
“壞消息是,夏茂确實打算跟那女孩兒交往了。”莊晏嘆息,“想開點吧,你都結婚了。”
蒙斌沉默,片刻後點點頭,一瘸一拐的去了書房。
如今書房幾乎成了他的專用房間,莊晏很少去了,他在門外敲門:“你不睡嗎?”
“你睡吧。”蒙斌的聲音聽起來還算鎮定,“我想靜靜。”
莊晏忍下了回“靜靜是誰”的老舊梗沖動,這時候可不能在對方傷口上撒鹽了,然而又忍不住的想,萬一蒙斌正在偷偷哭泣怎麽辦?好可憐啊。
他在卧房裏輾轉反側,幹脆赤腳下地,偷偷到書房門口偷聽,整個人貼在門板上,趴得像軟成一灘的倉鼠。
什麽聲音都沒有啊?
莊晏狐疑換了個角度,又在門縫處聽,恨不能從門縫擠進去。門突然被從裏頭拉開了,蒙斌眼睛赤紅,喘着粗氣,一手吊在胸前,一手撐在門框上,沉默又危險地看着莊晏。
莊晏:“……”
蒙斌譏嘲道:“看我笑話?”
“呃……”
“別出現在我面前。”蒙斌砰地把門關上了,差點拍到莊晏鼻子,莊晏腹诽,你這脾氣也太大了,關我屁事啊?拿我撒氣?
嘴上卻道:“好的呢,那你慢慢來,不着急,要喝點牛奶嗎?”
蒙斌:“……”
莊晏對着門板翻了個白眼,輕手輕腳回卧室了,自己蒙頭大睡,一覺好夢到天亮。
醒來時,鬧鐘剛好響,莊晏今日一整天課是滿的,之前做好的網課備份還要給平臺審核,拿了一堆資料放在文件夾裏,和包一起提着,早飯也沒吃,洗漱之後就在玄關換鞋。
書房仍靜悄悄的,他想問一句,又覺得蒙斌嫌自己,懶得熱臉貼冷屁股。
這一整天,莊晏忙的啥也顧不上了,早飯是在路上買了面包吃,中午啥也沒吃,到下午放學才覺出餓來。他捂着抽痛的胃,在辦公室坐下休息,靠在椅子裏閉着眼,腦子裏還全是今天學生答錯的題。
是自己教得不好嗎?這個部分是不是不太容易理解?
也許該換個方式,但學生資質參差不齊,本來就很難平衡。剛來的時候明明說好是小班授課,負擔也輕松一些,結果最後還是成了大課。
只是整棟培訓大樓裏,大部分的課外培訓都關門了,還有的在鬧官司——家長充了錢,沒上幾節課培訓學校卷款跑路了。他們能存活下來已是不易。
下樓時,電梯到二樓,一群裝修工人進進出出,莊晏探頭看了眼,二樓一整層都在重新裝修,外頭圍着布,上頭寫着XX影視幼兒園。
來來去去的培訓機構、辭職或者被迫辭職的老師,時不時會讓莊晏感到焦慮。但焦慮也沒啥辦法,就像感情的事勉強不來,工作的事也一樣。
莊晏胡思亂想着,從一樓出來随便去吃了碗面,填飽了肚子,安撫了抽痛的胃部。晚上還有課,他給蒙斌發了消息,問要不要幫他點外賣。
許久後蒙斌才回:“不用,在公司加班,晚上不回。”
莊晏盯着這行字,仿佛看見了蒙斌僵直着脖子,臉上是被手機屏幕映出的光,照得他整張英俊卻兇悍的臉都陰陽怪氣的。
啊,這就是七年之癢的感覺嗎?婚後被磨平的熱情,失去共同話題,同床異夢,冷暴力,彼此對視時間一天不會超過五十秒。
莊晏一邊想着,一邊坐電梯回了公司,在辦公室坐下批改作業,一邊對答案,一邊想起了保持婚姻熱情的方法,第三步:給與彼此獨立的空間。
然而他們彼此本來就不夠了解,空間那是大大的有。
跳過這個,看第四步:多看對方的優點,吵架歸吵架,不要翻舊賬。
莊晏扳着指頭數:會做飯,做飯好吃,金錢上很大方,不會斤斤計較,器大活好。
暫時沒了。
莊晏又想對方的缺點:脾氣大,翻臉比翻書還快,死鴨子嘴硬,自傲且小看別人,什麽都無所謂,那方面雖然不錯但喜歡被人伺候,還喜歡問“爽不爽”,這點很煩。
啊,缺點比優點多了一個。
莊晏搖搖頭,繼續批改作業,在一個錯誤公式旁邊劃了紅叉,并在旁邊手繪了一只可愛豬豬滿頭問號臉。
到開始上課,蒙斌也沒再給莊晏消息。
莊晏便又找出兩個新缺點:自以為是,冷酷無情。
好了,現在是5比8。
這段婚姻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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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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