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

打車回去的路上，莊晏靠在蒙斌肩膀上睡着了。

清晨灰蒙蒙的光亮從車窗外灑下來，路上沒什麽車，紅綠燈在晨霧裏顯出一種高級濾鏡的質感。

蒙斌偷眼看莊晏的睡顏，男人眼下的青黑有些重，令人心疼。

幹嘛跑這麽遠來上班？蒙斌忍不住腹诽，看人的眼光從以前就不怎麽樣，居然還跟人跑這麽遠來，不坑你坑誰？

噢，好像連自己一起罵了。

蒙斌嘆氣，車內空調适宜，他也跟着昏昏欲睡起來。車到了地方，蒙斌扶着莊晏下車，莊晏迷迷糊糊的，伸手在蒙斌懷裏找鑰匙。

蒙斌抓着他的手：“幹嘛呢！別亂摸！”

“哦……”莊晏打了個哈欠，剛巧有早起晨練的老人從樓裏出來，二人進門，樓道裏黑漆漆的，莊晏在前頭領路，兩人上了樓，蒙斌透過樓道裏飛舞的塵埃，看着莊晏。

“好好的公寓不住，跑來這麽個破地方？”

“這邊房租太貴了。”莊晏低頭摸鑰匙，牆上挂着個歪了的廢棄奶箱，上頭貼滿了小廣告，“這地方是姚憲介紹的，離公司近，物業也便宜，外面看着是破了點，裏面還行。”

“行什麽行？”蒙斌氣不打一處來，“要是我，怎麽的也會給你找個更好的地方，大不了前期的錢我出，之後從你工資裏慢慢扣。會這麽坑你？”

“他連這點誠意都沒有，還敢說喜歡你？還專程挖你過來？你傻不傻啊？他就是在PUA你！看看這地方，就是說你只配住這兒，你只有跟他一起了，才有資格換更好的地方。你信不信，但凡你答應跟他交往，立馬能給你換地方！”

莊晏看了他一眼，讓他進門，拿了拖鞋給他。

蒙斌煩道：“他穿過的我不穿。”

“新的。”

Advertisement

蒙斌哼了聲，換上拖鞋，進屋裏轉了一圈，找着廚房後就催莊晏去休息。

“你先眯一會兒。”他卷起袖子，拿圍裙，“我給你弄點吃的，吃了再去睡。”

莊晏癱進沙發裏，懶懶“嗯”了聲，拿靠枕枕着脖子，半眯着眼看蒙斌在廚房裏手腳麻利的弄菜。

很快，咄咄的切菜聲傳來，還有煮湯的水汽聲，彙聚成令人安心的BGM。

“你不累嗎？”莊晏突然問。

然而蒙斌沒聽見，男人銳利的輪廓隐沒在溫熱的水汽後，帶了柔焦的光圈，看着溫柔極了。

莊晏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直到蒙斌飛快端上一碗蛋羹，配一碗簡單的蘿蔔蔥花湯。

“墊墊肚子。”蒙斌收了圍裙，道，“等你睡醒了我陪你去吃燒烤。”

莊晏挪到桌邊，看着簡單的小菜，慢慢吃起來。

有些燙的食物下肚，從胃到舌尖都暖和起來，心下所有的緊繃、無措、迷茫、挫敗都跟着消失了。

“你不吃嗎？”

“你先吃。”蒙斌随意道，“我看你還有面包，我吃那個就行，一會兒借我沙發睡一覺。”

莊晏低頭喝湯，整張臉都要埋進碗裏了，蒙斌正要笑他，卻看到莊晏微微顫抖的肩膀和手指。

“你……”

莊晏放下碗，吸了下鼻子，明明滿臉眼淚，卻又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紅紅的眼睛瞪着蒙斌，大有“你敢笑就滾出去”的意思。

他站起身，匆匆扯了紙巾在臉上按了幾下，聲音嘶啞：“別睡沙發了，一起睡吧。”

蒙斌嘆氣：“那怎麽好意思。”

“沒有多餘的被子，你自己看着辦。”莊晏不看他，徑直進了卧室。蒙斌一個人坐在餐桌邊，好半晌，又嘆了口氣，喃喃，“倒是把碗收了啊，這還要我來嗎？”

收拾好廚房，草草啃過面包，蒙斌不知怎的有些緊張，之前的睡意也早就沒有了。他去洗手間晃了一圈，莫名其妙漱了個口，洗了個臉，又摸了摸自己有些紮人的胡茬，随即将衣服撈起來，各種角度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腹肌、胸肌。

“……”

睡眠不足，果然會使人腦子進水。

蒙斌抹了把臉，朝卧室走去，小心翼翼推開門，莊晏已睡着了。屋裏拉着窗簾，光線昏暗，男人平緩的呼吸輕而規律，屋裏有一股濃濃的，困倦又安心的氛圍。蒙斌糾結半天，還是脫了衣服褲子，從另一側上床，還沒等找到合适的姿勢，莊晏就在睡夢裏翻過身來，臉上仍濕漉漉的，不知是不是又偷偷哭過。

蒙斌輕輕替他抹去眼角淚水，将人擁進懷裏，沒一會兒，兩人便一起沉沉睡去。

這一覺，直睡到下午。

莊晏醒來時只覺神清氣爽，然而蒙斌已經不見了，他在屋裏轉了一圈沒找到人，打電話等了好久對方才接。

“喂？”蒙斌那邊有些吵嚷，莊晏提高了音調，“你去哪兒了？”

“在你公司。”蒙斌道，“你醒了？我訂了一家烤肉店的包廂，一會兒來接你。”

“什麽烤肉？燒烤是燒烤，烤肉是烤肉！……你等等？你在我公司？”莊晏一下清醒了，一口水差點嗆到，腦子裏頓時回憶起昨晚蒙斌的猖狂發言——老子今天不弄死他，老子跟他姓！

莊晏緊張起來：“你你你別沖動！我馬上過來！犯不着啊蒙斌，咱們犯不着！”

蒙斌頓了一下，啞着嗓子笑了，故意拖着語調：“啊……怎麽辦呢，我現在就在畜生辦公室門口呢，這要不狠狠教訓他一下，怎麽對得起你？”

莊晏關心則亂，完全沒聽出來對方是在逗他，慌手慌腳的換了衣服在玄關到處找鞋，頭還在櫃子上碰了一下。

“你……嘶……！”

“你別亂來！下樓等我！我馬上過來！聽話！”

蒙斌簡直哭笑不得：“莊老師你……”

“我叫我同事去找你，你別動啊！冷靜！”莊晏一邊沖出門，一邊發消息給同事，幾步下了樓梯，到街邊打車，消息剛發出去不久，就聽蒙斌那頭傳來了姚憲的聲音。

“蒙兄！怎麽又來了？前幾天不是剛維護完？”

莊晏頓時倒抽一口涼氣。

卻聽蒙斌十分平靜道：“有些地方不太對，我過來重新核實一下。”

“負責！真是負責！”姚憲過來拍蒙斌肩膀，誇贊，“找你們家真是找對了。你住哪兒的？晚上請你吃飯啊。”

“不用，晚上約了人。”

“一起啊。”姚憲道，“我做東。”

蒙斌婉拒了，幾句話敷衍過去，莊晏聽得一愣一愣的，車到了面前，他都忘了要上車。

同姚憲告辭後，蒙斌才對着電話道：“傻不傻啊你？我就算要收拾他，也要趁夜深人靜套他麻袋，不留證據吧？大白天跑他公司來找事？我瘋啦？”

莊晏一時也覺得自己好笑，松了口氣，躺進座椅裏：“那你該反思，為什麽會讓我覺得你是這種人。”

蒙斌啧了聲：“不說了，我把烤肉店地址發你，你直接過去吧。”

“蒙斌，”莊晏肅容道，“烤肉是烤肉，燒烤是燒烤，這不能混淆。”

“閉嘴吧你。”蒙斌直接挂了電話。

不到吃飯高峰，店裏沒什麽人，包廂裏就更安靜了。

莊晏趁着沒事，聯系了公司法務，咨詢了一些問題，随即又找朋友聯系了業內可靠的律師。他沒打算非要争個什麽，畢竟他才來不到半年，但也不想就這麽便宜了姚憲，給他下點絆子總是可以的。

做完這些，蒙斌到了，摘了圍巾脫了外套，随手往椅背上一放：“東西點了嗎？”

“點了，讓他們上菜吧。”

“不是要喝酒？”蒙斌大手一揮，“随便喝，我請。”

莊晏過了那一陣，倒也不太想喝酒了，前段時間陪客戶已經喝得夠夠的了。

“算了，喝茶吧。”莊晏給蒙斌和自己倒了茶，碰了下杯，“養身。”

蒙斌嗤笑一聲。

烤肉滋滋冒起香味時，莊晏熱得很，又脫了件衣服，只剩單薄的T恤。他挽着袖子，臉上被熱氣熏得泛紅，在燈光下看起來面色很好。蒙斌幾次看向他，又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喉嚨不經意滾動。

噼啪的肥肉炸開，濺起細小的油花兒，像某種信號。莊晏終于找着機會，不經意似地問：“你今天到底去公司幹嘛了？”

蒙斌似笑非笑：“忍了這麽久才問，不容易啊。”

“……”

“也沒什麽，給他們後臺裝了點東西。”

“你……”莊晏抿唇，皺着眉，憂心忡忡，“你別犯法啊。還有，其他的抛開不提，這是你的本職工作，如果為了我的事污了你的名聲，你工作室還開不開？公私還是得分開啊。”

“知道，我不比你清楚？”蒙斌翻白眼。

“那你……”

“沒什麽問題。”蒙斌道，“他們要是一直守法做事，不會有什麽要緊，要是做了什麽不合法的事，那東西會搜集證據直接報給網絡警察，就這麽簡單，甚至不用經過我的手，也不會留下痕跡。”

“……不是，這是職業素養問題，要是傳出去，你這工作本就敏感……”

“職業素養要求我包庇他們犯罪？”

“……”

“你別管了。”蒙斌道，“他們只要合法守禮，什麽事都不會有。”

這一頓飯兩人吃得很盡興，莊晏難得放松下來，有蒙斌陪着，似乎再大的事也不太重要了，回家時，莊晏吃得肚子挺起，皮帶松了好幾扣。

“不行了，要吐了。”莊晏艱難地扶着蒙斌，道。

蒙斌開門，按亮燈，嘆息：“你這樣子，說是懷孕三個月也有人信。”

莊晏踹了他一腳。

“又不是沒吃過飯，至于嗎？”蒙斌蹲下身，幫他換了鞋，又扶着他坐進沙發，“還是說你這段時間就沒好好吃過飯？”

“心情好。”莊晏瞪他，“你少說一句行不行？”

蒙斌攤手，渾身一股烤肉味，脫了衣服丢進洗衣機，理所當然去莊晏衣櫃裏翻莊晏的衣服穿。

“哎？這件之前我也看了，沒下手，借我穿啊。”

莊晏：“……”要臉嗎？

“你買這麽多新衣服？”蒙斌換上，又翻別的，“這條褲子也好看……算了，你腰比我細，我穿不了。”

莊晏癱在沙發上，懶得理他，開了電視。

蒙斌在卧室裏碎碎念，電視機的廣告音正正好，莊晏發了會兒呆，蒙斌出來時他道：“我之後要怎麽辦呢？”

蒙斌擡眼看他。

“要三十的人了，沒車沒房沒存款，也沒個愛人。”莊晏的好心情，似乎因為後勁過去，慢慢消散了，煙火氣退開，便露出其下不得不面對的一地狼藉，“好好的工作我不幹，辭職了，跟着跑來這邊，以為一切都有新開始，結果呢？美夢還沒開始做，就沒了。”

“本來都要升職了，工資也會翻倍。”莊晏道，“蒙斌，是不是我太蠢了？還是我太自不量力？”

蒙斌坐下來，兩肘随意搭在膝蓋上，看他：“怎麽？姚憲那些話，你還真聽進去了？”

“有些話還是有點道理吧？”

“有個屁的道理。”蒙斌嗤之以鼻，“他的道理在他的世界适用而已，他一直以來是這樣過來的，恰好成功了，他的道理就是權威了？你是你，他是他，本來就不一樣。”

“再說成功，本來就是某些人專門定義出來，讓大家望山跑死馬的在那條既定的路線上待着，不要出列。要人人都有一套自己的‘成功’定義，不管社會規訓死活，那有些人的成功論還怎麽賣出去？還怎麽讓韭菜拼命替他們服務？”

“……”

“你要現實、要認清自己的立場、抓住機會、錯過現在你就完蛋了……”蒙斌扳着指頭給莊晏數，“來，你跟我解釋一下現實是什麽？你的現實和別人的現實一樣嗎？你的立場是什麽？其他人憑什麽來定義你的立場？至于機會就更無稽之談了，你錯過了回頭看，知道那是機會了，你沒錯過之前你知道？成功的人都喜歡說，我當初沒猶豫，抓住機會了，他當然這麽說！不然怎麽顯得他厲害？實際上他的實力、運氣、性格、社會環境缺一不可，還有他敢于下決斷的勇氣。如果失敗了，他就不會這麽說了，他會告訴你那并不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對不對？”

“你有沒有錯過什麽，完全在于你之後看待事物的角度和想法，每一個階段，你都會對之前的一些事感到遺憾，那很正常……重要的從來不是已經過去的而是當下……唔！！”

蒙斌試圖掰回莊晏可能被姚憲影響了的想法，一想到莊晏會被對方PUA，他就過于激動，以至于啰裏八嗦一大串，仿佛突然化身哲學教授。

然而莊晏卻沒耐心聽了，他撲了過去，壓在蒙斌身上，狠狠吻住了他。

蒙斌只反應了一秒，立刻回抱住莊晏，深吻回去。

下一刻，莊晏又一把推開他，坐直了，神情嚴肅，一手扶着沙發背一手撐在蒙斌肩膀上。

蒙斌雙眼着火，氣息粗重，看着莊晏：“怎麽？後悔了？”

莊晏忍了半天，尴尬道：“壓到肚子了，差點吐了。”

“……”

--------------------

今天也是搞笑二人組。（翻白眼的作者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