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回到宿舍,程諾夢游似的瞎晃了一圈,最後還是黏在身上的濕衣服提醒她,應該先去洗個澡。
從行李箱上撕掉登機時的标簽,她随便拿了套換洗的衣服,走進浴室,麻木地脫掉身上的束縛。皮膚已經被水泡皺了,她沒感覺似的,打開花灑,把水溫調大,一遍遍沖刷,直到皮膚由白變紅,傳來細細密密的刺疼,才停止這場近乎自虐的行為。
走出浴室,剛好聽到手機響,是一條短信。
【傳播學趙越老師:程諾,對不起。】
程諾眼神無波,揚手把手機丢到一邊。她沒有回複趙越,也不想揣測趙越為什麽要跟自己道歉,她現在誰都不想理,只想一個人靜靜。
吹幹頭發,關了燈,程諾借着窗外漏進來的路燈的光線爬到床上,拉好窗簾,圈出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天地,不讓一絲光亮滲進來。
她以為今晚會失眠,但是真的太累了,不管是身體還是心裏,腦袋一沾上枕頭,濃濃的困意和疲憊就将她拽入了無盡深淵。
她一點都不想想起林亦言,可是這個女人還是強勢霸道地闖進了她的夢裏。
同樣的情景再現,她還是那樣卑微地祈求,一遍遍問林亦言到底愛不愛她。這一次林亦言不再沉默,掰開她的手,容顏絕美,清冷高貴,深情的眼眸望着她,說的話卻最冷酷也最傷人:“從來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你,不過是一個替身罷了。”
程諾猛地驚醒過來,睜開眼睛,看到的無盡的黑暗。
夜裏靜得只有她心跳紊亂的聲音,她突然慌了神,抱緊單薄的夏涼被,蜷縮着身體,把頭埋進枕頭,臉頰觸上一片冰涼,伸手一摸,才發現滿臉都是淚痕,連着枕頭都被打濕了。
她怔了怔,慢慢抹幹眼淚,咬緊牙關,心裏狠狠唾罵自己:程諾,你能不能有點出息?為一個不喜歡你的人,至于嗎?!
一邊唾棄,她一邊又安慰自己:沒有關系,失戀而已,很快就會過去了,你可以的。
可是哪有那麽簡單?被小刀劃傷手都要疼上幾天,更何況她一顆心已經被捅穿,被人踩了個稀巴爛。
程諾突然悲觀地想,要是能生一場大病就好了,以毒攻毒,這樣她就不用再去想自己受到的那些傷害了。可是這次連老天爺都不幫她了,她明明淋了那麽久的雨,穿了那麽久的濕衣服,哭了那麽久,居然也沒發燒感冒。
然後她又想起自己上次發燒就是因為淋雨,想到是林亦言把她送去醫院,瞬間清醒了,懲罰似的用頭撞牆,覺得自己又蠢又賤。
為了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折磨自己,這本身就是個笑話。
心情反反複複好不了,最後她渾渾噩噩又睡着了。
假期還有三天,這三天程諾都不知道自己過的是什麽生活,大部分時間她都躺在床上,要麽發呆,要麽就是睡覺,滴米未進,實在餓得受不了了,才會下床找點餅幹和牛奶墊墊肚子。
她已經沒了時間概念,也不知道手機是什麽時候沒電的,在一次亂七八糟的睡夢中,被“砰砰砰”的砸門聲吵醒,她看着頭頂的天花板,一時間有種不知身在何處的錯覺。
她懷疑是幻聽,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
“諾諾,你在裏面嗎?”
熟悉的聲音透過門板傳進來,程諾呆愣了幾秒鐘,才慢半拍地分辨出那是陳冉的聲音。
陳冉回來了!
程諾騰地坐起,卻因為久不進食有點低血糖,她眼前一黑,閉着眼緩了緩,在陳冉再次砰砰砸門時,終于緩過那陣暈眩,幹咽了口唾沫,扯着沙啞的嗓子沖門口喊:“來啦,等我一下。”
睡久了渾身骨頭跟散了架似的,兩只腳落地時軟綿綿的險些站不穩,程諾扶着牆壁走過去,一打開門,看到陳冉提着大包小包堵在門口,愣了愣:“你怎麽帶這麽多東西?”
陳冉剛下火車,風塵仆仆,把手上那些大包小包的東西塞給她讓她幫拿,推着行李箱,邊往裏走邊說:“都是些土特産,我媽非要我帶來跟室友分,我都說了咱們寝室就兩個人不用帶那麽多,她非要塞給我,可把我累死了。一袋核桃一袋紅棗,還有她自己做的辣椒醬。我跟你說那辣椒醬絕了,香而不辣,裏面放了好多豆豉,超級下飯。艾瑪說得我都要流口水了。”
程諾蒼白地笑笑。
把東西放好,陳冉進了洗手間。程諾也要洗漱,兩個人擠在洗手池前。陳冉身上全是汗,邊往臉上潑水邊問她:“你什麽時候來的啊,我給你發消息你都沒回。”
程諾嘴裏塞着牙刷,含糊地說:“4號。”
“4號???你怎麽來這麽早?”陳冉詫異地看着她。
被涼水沾濕的睫毛顫了顫,程諾垂着眼,看着嘩嘩出水的水龍頭出神。
陳冉嘿嘿笑起來,掐她面頰,戲谑地說:“我懂了,是不是提前回來找你家林亦言?”
程諾手一抖,水杯裏的水晃蕩出去,睡腫的眼皮耷拉下來,蓋住了裏面的沉痛和黯淡。
可能是她掩飾得好,陳冉竟然沒有發現一絲異樣,粗暴地洗完了臉,嫌洗手間太熱,不等她回答屁颠颠跑進裏面吹空調去了。
程諾突然很慶幸陳冉是個神經大條的,對方沒有繼續追問,給了她足夠調整的時間,不至于讓她看上去那麽狼狽。
陳冉在空調底下吹風,捧着手機,餘光瞥見程諾洗漱完畢進來了,抱怨說:“在家這幾天我媽都不讓我點外賣,可把我饞死了,好想吃牛肉粉啊,你要不要也來一碗?”
程諾感覺自己都不知道餓了,雖然胃裏空空,但她一點胃口都沒有,可是不吃又擔心自己身體受不了,剛剛都頭暈了。想了想,她說:“那你幫我一點一份吧,不要辣不要香菜。”
“好嘞。”
因為點的是學校食堂的外賣,不到十分鐘就送達了,陳冉樂跑下去拿了外賣,兩個人并排坐在書桌前吃。吃了兩口陳冉突然發現少了點什麽,從包裏掏出ipad,點開某個視頻軟件,一邊打字搜索一邊問程諾:“《訓練營》最新一期你看了嗎?”
程諾埋頭用筷子挑米粉,聞言一頓,悶聲:“沒看。”
“那一起看吧。”陳冉手指劃拉,點開最近更新的《青春訓練營》節目,把iPad當到兩人中間。
作為編導系的學生,追綜藝是日常,《訓練營》是今年最火的一檔偶像養成系選秀節目,之前的每一期程諾都沒有落下,今天卻沒什麽興趣。
陳冉看得津津有味,鏡頭晃過某個畫面,她嗷嗷大叫起來,笑得花枝亂顫碰到了旁邊的程諾:“啊啊啊啊我老公今天好帥啊!”
程諾被迫擡眼,瞟向屏幕。鏡頭剛好停留在某個練習室,穿着白T的沈嘉文和練舞練累了的隊友坐在地板上休息,對着鏡頭,笑得那叫一個陽光帥氣。
練習生太多沒辦法每個人都照顧到,沈嘉文的鏡頭也不過三秒鐘,下一秒就晃到了其他人。陳冉沒看夠,又把進度條往回拉,指着畫面裏帥氣的男人,興奮地問程諾:“帥不帥!”
程諾僵硬地擠出一個笑容,附和說:“帥。”
“帥死了啊啊啊啊啊!”陳冉誇張地抱起平板一頓猛親。
程諾這次沒有笑她花癡,目不轉睛看着畫面裏的男孩,腦子裏浮出之前黎曼給她看的沈舒怡的照片,心裏一陣不适,笑容倏然褪去。
陳冉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ipad放回原處,眼睛盯着屏幕裏的沈嘉文,閑聊的語氣說:“下周就是一公了,聽說可以去現場看。”
程諾臉幾乎埋進面前的外賣碗裏,恹恹地說:“嗯。”
“但是據說只有內部人員才能拿到票。”
“嗯。”
陳冉靈光一閃,視頻按了暫停,側身面對她:“林亦言是嘉文經紀人,你說她能不能搞到內部票?”
“……”聽到這個名字還是會難受,程諾頭也沒擡,握着筷子的手緊了緊,說:“不知道。”
陳冉抱住她胳膊一頓晃,興致盎然:“你要不問問她?真的好想去現場看看啊,能見到我老公本人我就死而無憾了。”
程諾被她晃得吃不下了,沉默一瞬,放下筷子,轉過身,對上她滿是期待的目光,心裏嘆了聲氣,抿唇,深呼吸,說:“我和林亦言分手了。”
陳冉已經在腦補去現場看公演了,被她這句低迷的話打了個措手不及,表情一頓:“你說什麽?”
“我說,我和林亦言分手了,就在4號那天。”程諾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擠,她想讓自己看上去輕松一些,可是耷拉的嘴角,還有眼中化不開的絕望和傷感卻怎麽也克制不住。
陳冉亢奮的大腦瞬間冷靜下來,眨眨眼,震驚地看着她:“為什麽啊?怎麽突然就分手了?”
突然嗎?好像是挺突然的。
程諾還記得放假那天,她和陳冉一起收拾行李,陳冉感慨地說想家了,而她一臉惆悵地說“好想林亦言啊”,當時還被陳冉吐槽她是個戀愛腦一天到晚就知道念叨林亦言。沒想到只是過了一周,一切就已經物是人非了。
陳冉說得對,她就是個戀愛腦,碰到林亦言直接智商下線,一頭熱地栽進去,最後換來一身傷。
程諾眼眶一熱,仰起頭,把漫上眼底的那股熱意逼了回去,看向面前着急擔心的陳冉,長籲了口氣,苦笑道:“她根本不喜歡我。”
“……”
她把那些真相,那些秘密,還有這幾日遭受的苦楚,委屈,一五一十地告訴陳冉。她以為她會再度崩潰大哭,可是直到說完,她也只是心口悶疼,呼吸急促,眼眶發紅,冷靜得連自己都有些驚訝。
陳冉聽得快要氣死了,握拳重重拍了下桌面,火冒三丈地說:“我就知道這姓林的不是個好東西!”
ipad被震得掉下來,兩個人都沒管。
程諾突然想起自己告訴陳冉戀愛的事時,陳冉就嚴肅地警告她讓她小心林亦言,她可偏不聽。她越發覺得自己是個傻逼,陳冉這個粗神經的都沒發現問題,為什麽偏偏她就一點沒感覺到?當初她多麽相信林亦言,現在臉就有多疼。
變成今天這樣,都是她自己太天真,自作自受。
陳冉沒有拿之前自己說過的忠告奚落她,煩躁地抓了抓短發,問:“分手後她有來騷擾你嗎?”
程諾搖頭,胸口一陣堵塞,澀然道:“我是打電話跟她提的分手,之後就沒有再聯系了。”林亦言沒有來找她,人可能也不在B市了吧。分手了互不打擾是她想要的結果,可是為什麽心裏還是那麽難受呢?
陳冉當時不在,程諾也沒跟她說,她無法想象這幾天程諾自己是怎麽過的。她沒有談過戀愛,不清楚別人分手是個什麽樣,但如果換做是她,她絕對做不到像程諾這樣安靜。被騙了感情,被玩弄了這麽久,這口氣絕不忍!
程諾就是太善良了,為了好姐妹,陳冉決定幫她出這口惡氣,拿起一旁的手機,點開通訊錄。
程諾看到她在搜索欄裏敲下“林亦言”三個字,眼皮一跳,茫然道:“冉冉,你要幹嘛?”
“我幫你罵死她!”林亦言的號碼是陳冉跟她們第一次吃飯時存的,一直放在電話本裏趟列,今天終于派上用場。
程諾意識到她的意圖,撲過去想阻止她:“別——”
陳冉不聽,隔開她的手,找到林亦言號碼撥了過去。
那邊接的倒是挺快: “你好,請問你是……?”
陳冉像只氣急敗壞的水壺,插着腰,惡狠狠地罵道:“我是你爸爸!”
“……”
陳冉雖是個死宅,還有點社恐,但作為一個追星狂熱愛好者平時沒少在微博上跟黑粉撕逼,她攢了口氣,拿出了和對家黑粉撕逼的架勢,對着手機就是一通狂噴:“好啊你個林亦言,老娘第一次聽到你名字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你個三十歲的老女人還想老牛吃嫩草,你要不要臉啊!你聽好了老女人,你敢玩弄我寶貝諾諾的感情我跟你沒完!你最好永遠不要回B市否則老娘見你一次罵你一次!別以為你有錢我就怕你,你個渣女!我呸!我告訴你,你以後要是再敢來騷擾諾諾,我就……”
程諾聽得目瞪口呆,見她越罵越上頭,忙扯她衣服:“冉冉,冉冉別罵了。”
“幹嘛不罵,你等會兒我喘口氣繼續。”陳冉撫了撫劇烈起伏的胸口,張嘴繼續罵道:“我告訴你林亦言,你就是個……唔?”
程諾一手捂住她嘴巴,對上她寫滿憤怒和不解的眼神,指着她外放的手機,小聲說:“這人好像不是林亦言,聽聲音可能是她助理。”
陳冉兩眼一瞪,拿開她的手,罵人的話哽在喉嚨裏,狐疑地問對面:“你不是林亦言?”
電話那頭的人像是被她罵懵了,安靜了幾秒鐘後回過神來,沒好氣地說:“我是言姐助理。你到底誰啊,言姐怎麽招你惹你了,罵這麽難聽。”
“……靠!”陳冉掐斷通話,看看手機,又看向程諾,滿臉尴尬,又憤憤不平,“罵錯人了,真是浪費我口舌。”
程諾也替她感到尴尬,讪笑了下。
陳冉摸摸她的頭,說:“沒事,等我醞釀一下,一會兒再給她打過去,保證把她罵得狗血淋頭無地自容悔不當初。”
程諾看她撸起袖子準備還要大幹一場,心裏又是酸澀又是感動,按住她的手,說:“不用了。冉冉,謝謝你。”
陳冉磨牙:“不罵太便宜她了!”
程諾知道陳冉是為她鳴不平,這份心意她領了,可是她不想這樣,既然分手了,她想體面一些。她搖着頭,眼神堅決:“真的不用了,就這樣吧。”
陳冉心裏還是不爽,看她這樣忍不住心疼,又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人,伸手抱住她,輕撫她後背,在她耳邊嘆息道:“忘了她吧,這種渣女不值得你喜歡。”
“嗯。”程諾喉嚨一哽,反抱住她,緊緊閉上眼。
A市電視臺,某演播廳。
過幾天就是《訓練營》第一期公演了,趁着彩排間歇,林亦言去後臺跟沈嘉文說了幾句話。回到觀衆席,助理拿着她手機迎上來,說:“言姐,剛剛有個人打你電話,我幫你接了。”
“誰?”林亦言随口一問。
助理欲言又止。
林亦言接過手機,翻開通話記錄,看到陳冉的名字,眉心微動,擡眸看向助理:“她說了什麽?”
“她……”助理面露難色,猶豫着那些罵人的話到底應不應該告訴她。罵得挺難聽的,而且裏面信息量很大,好像有什麽了不得的秘密。
“說。”林亦言淡聲。
助理倍感壓力,頂着林亦言清冷威嚴的目光,硬着頭皮說:“她說……說你玩弄別人感情,是個渣女,還讓你別再騷擾那個什麽諾諾,讓你滾。”
林亦言臉色冷了下來。
作者有話說:
還要虐程諾幾章,不想看這部分的可以養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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