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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嶼的話聽得謝麗鼻子都酸了,撇開自己家裏的實際情況,謝麗語氣輕松地說:“當然可以了,想什麽呢傻蛋,你來姑姑這裏,姑姑還能趕你走啊。再說了,你不是打算出島嗎,就來姑姑這兒吧,起碼有個能照應你的人。”
謝安嶼嗯了一聲,心裏安定了不少,姑姑的這通電話讓他覺得現實還沒有那麽糟糕。他還有親人,他還有可以去的地方。
“你打算什麽時候走?”謝麗問道。
“就這幾天,要把家裏的東西收拾一下。”
“行。”謝安嶼從來沒出過島,謝麗有些不放心,“要不還是姑姑來霜葉渚接你吧,你跟我一塊回北城。”
“不用了,這太麻煩您了,我自己過去就行。”
“乘船不能直達北城的,要中轉,你沒離開過霜葉渚,我不放心你一個人過來。”
“沒事的,您不用擔心,我一個人能行。”
謝安嶼本來就打算一個人出島,只是他姑姑巧好打來了這通電話,而他又下意識把姑姑當成了救命稻草。
經歷得再多,在長輩面前終究是個孩子。
霜葉渚去北城要在海通縣中轉,機票太貴了,謝安嶼只能選擇坐動車,五個小時的車程,動車票對他來說其實也不便宜。
謝安嶼問他姑姑車票錢大概要多少,聽到回答後整個人都驚了。謝麗問他手頭有錢嗎,夠不夠路費,他說夠。
夠是夠,就是買了車票,就不剩多少了。
外婆離開了,一切都要從頭開始,他很早就開始打工掙錢了,但這麽些年一分錢都沒攢下來,外婆的醫藥費太高了,不僅沒攢到錢,在外頭零零散散的還欠了不少。
霜葉渚民風淳樸,大家的日子都不富裕,但心是熱的,小娃娃家裏困難,還有個生病的老人要照顧,能借就借了。
家裏很空,能帶走的東西也不多,兩天的時間足夠收拾了。謝安嶼把行李整理妥當,給丁小飛留了封信,把信插在門把上,就出發去碼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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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碼頭有些冷清,謝安嶼要坐最早的一班船去海通縣。
碼頭的售票大廳是前兩年建的,規模不大,還有些簡陋。以前霜葉渚還稱不上個旅游景點的時候,這裏基本處于與世隔絕的狀态,碼頭賣票的地方只是個亭子,哪兒像現在,不僅有專門的售票窗口,還有讓人坐着等船的地方。
謝安嶼小時候見過那個售票的亭子,那個時候爺爺奶奶還活着,姑姑帶着還不會說話的小表妹來島上探親。謝安嶼記得坐在售票亭的阿姨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從口袋裏摸出一顆玉米軟糖塞進他手裏。
謝安嶼嚼着糖,媽媽抱着他站在碼頭,他嘴裏咕哝着自己喜歡那個亭子,小孩兒不懂怎麽表達,其實他喜歡的是亭子裏那個溫柔的阿姨。
他媽媽雙手托着他,胳膊輕輕晃着,望着遠方的海岸線,笑了笑說:“當年你姑姑去外面念大學的時候,還沒那個亭子呢。”
謝安嶼來早了,船還要一個小時才能到,他把帆布手提袋往自己腳邊拽了拽,書包抱在懷裏,閉上眼睛坐在椅子上眯了一會。也就過去一刻鐘的時間,謝安嶼聽到一陣逐漸逼近的呼喚聲,帶着怒氣。
謝安嶼睜開了眼睛,那呼喚聲叫的是他的名字。
丁小飛直接把信扔在了謝安嶼的腦袋上,氣喘籲籲的:“你他媽有病吧?給我留這一張破紙就走了?”
謝安嶼把掉在地上的信封撿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塵,說:“想說的話我都給你寫在裏面了。”
“你走都要走了,連聲再見都不跟我說的啊?”丁小飛又生氣又委屈,“我拿你當最好的哥兒們,你就沒拿我當回事吧。”
謝安嶼低着頭:“沒有。”
丁小飛一屁股在他旁邊坐了下來:“我現在火冒得很。”
信他看了,氣歸氣,哼哧哼哧跑過來的時候還迎着風流了幾滴淚,這會臉上還有兩條幹了的淚痕,沾了風裏的灰塵,抹一下臉上又多了兩道灰色的印子。
還好謝安嶼還沒走,還好臨走前還能說句話。
他感嘆謝安嶼的行動力,前兩天才剛他說自己想出島,今天就收拾行李準備出發了。不過也不奇怪,還留在這幹嘛呢,家都要被拆了,唯一的親人沒了,房子也沒了。
丁小飛扭頭瞄了一眼謝安嶼的腦門,剛才他那一下砸得還挺狠的,他氣過頭了,沒有考慮到謝安嶼現在的處境。
丁小飛打破了沉默:“你以後還回來麽?”
“不知道。”
“……我手機號存了沒?”
謝安嶼嗯了一聲:“會給你打電話的。”
“那……你就要走了啊。”丁小飛的語氣像是在自言自語。
“嗯,七點半的船。”
“那我陪你等會吧。”
兩個人看着地面發呆,沒過多久,檢票員就拿着喇叭喊:“356號的船提前檢票了啊,356,356!”
謝安嶼背上書包站了起來,手裏還捏着給丁小飛寫的信,丁小飛把地上的手提包拎給他。丁小飛想擁抱一下他好哥兒們,又覺得太矯情,周圍還有人,也豁不開面。
丁小飛從謝安嶼手裏把信抽了出來:“你別把信給我帶走了。”
謝安嶼笑了一聲:“注意身體,我走了。”
謝安嶼檢了票,上了船,丁小飛又跑到岸邊來,伸長胳膊朝他用力地揮手。
謝安嶼站在船上遙望着他。他在這裏目送過爸媽離開,也在這裏等過他們回來,他已經記不清最後一次在這裏從太陽升起等到太陽落下是什麽時候了。
他的父母出生在大海,也葬身在大海,當他因為爸媽的離開整日吃不進飯睡不好覺的時候,外婆拍着他的腦袋說,他們只是被大海帶走了,他們就在這兒,一直都在的。
謝安嶼第一次站在船上看島上的人。
丁小飛跟他揮手的時候是笑着的,謝安嶼笑了笑,也朝他揮了揮手。
丁小飛揮得更起勁了。
從霜葉渚坐船到海通縣要一天一夜,謝安嶼就站在甲板上,看着眼前的島嶼慢慢變小。
謝安嶼買的船票是四人客艙的,一個艙睡四個人,睡他上鋪的是個胡子拉碴的啤酒肚大叔,夜裏睡覺的時候呼嚕震天響,吵得他一晚上沒睡好。他的錢都貼身放着,塞在內襯的口袋裏,早上醒來先摸一摸口袋裏的錢,看看還在不在。
謝安嶼在船上的公共洗手間刷了牙,用水随意抹了把臉,就拎着行李下船了。他站在碼頭邊,從這兒還能看到海,但這裏跟霜葉渚是完全不一樣的景象。沒有連綿的山丘,沒有成片的楓林,四周都是居民樓,但也不是謝安嶼想象中的繁華。
感覺沒什麽人,環境也不好,天灰蒙蒙的。
謝安嶼坐直達公交去了海通火車站,随着窗外的樓房逐漸變高,街道也從渺無人煙變得川流不息。他終于知道為什麽剛才下船的時候他會有那樣的感受了,因為他還沒有到海通縣最繁華的地帶。
謝安嶼呆呆地看着窗外,各種情緒交織,這裏已經看不到海了,他從來沒到過看不見海的地方,他也從來沒看過這麽多高樓大廈。
謝安嶼沒坐過動車,車站太大了,人又多,他找不到售票的地方,只好向門口的工作人員打聽:“你好,請問在哪裏買票?”
這年頭來問在哪兒買票的都是不會用手機的中老年人,工作人員看着眼前的年輕小夥有些納悶,指指自動售票機:“那邊購票。”
謝安嶼問:“有人工賣票的地方嗎?”
“那邊的自動售票機上可以直接買的。”
“我沒有手機。”
工作人員愣了愣,往南邊指了一下:“售票大廳在那邊,一直往裏面走。”
“謝謝。”
火車和高鐵的價格不一樣,謝安嶼不知道兩者之間有什麽區別,選了便宜的那個,坐票,在綠皮凳上生生坐了五個小時。
謝安嶼并非沒有手機,只不過不是智能機,不能上網。這手機還是他外婆的老人機,鈴聲是《恭喜發財》,聲音巨大,還不是劉德華那個版本的,是比較嘹亮的翻唱,更喜慶,也更咋呼。
快到站的時候,謝麗來了電話,那突兀的鈴聲猛地響起,把謝安嶼旁邊的人瞌睡都吓沒了。
謝麗今天要加班,沒時間來接謝安嶼,她讓謝安嶼打車回家,她給報銷。
“打車太貴了。”謝安嶼說。
“那你坐地鐵吧,反正車站離家裏也不遠,東西多嗎?”
“不多。”
“我一會把路線發給你,告訴你怎麽乘,你路上當心點。”
謝麗給謝安嶼發完短信才想起來他沒地鐵卡,從來沒來過城裏,估計也不知道怎麽用手機支付,她立馬又給謝安嶼打了電話,“我恭喜你發財”一響,半截車廂的人都看向了謝安嶼。
謝安嶼頭上戴着鴨舌帽,他把帽檐壓低了,擋住眼睛,耳朵紅紅的,一旁的女生看得掩嘴偷笑,還轉過頭跟旁邊的同伴相視一笑。
餘風低着頭看手機,被一聲嘹亮的“恭喜你發財”吼得手一抖,他擡頭循聲望去,只瞧見不遠處一個男生在打電話,那人個子高,擠在人堆裏很突出,黑色的鴨舌帽擋住了大半張臉,黑紅相間的老年機壓在耳側,兩只耳朵紅得特別明顯。
手機震了起來,他低頭看了一眼。
“在哪兒呢?到了沒啊?”
“沒。”
“這都半小時了,怎麽還沒到。”
“我坐的地鐵,今天限號,沒開車。”
“那你早說啊,我去接你。”
“挂了,馬上就到了。”
“等你。”
餘風再擡頭的時候,那個戴鴨舌帽的男生已經不見了。
北城的溫度比海通低,謝安嶼一出地鐵就打了個噴嚏。這裏不僅溫度低,連人都比海通多多了。這個點剛好是晚高峰,謝安嶼出站的時候差點擠成肉餅。
謝麗那通電話讓謝安嶼社死了半分鐘,他姑擔心他不知道怎麽乘地鐵,他告訴他姑是一個跟他同站下的女生幫他刷的卡,他給人家付了現金。
他姑姑誇他社交能力不錯,他不好意思說是他在自動售票機前研究了半天,人家女生看不下去了才主動幫的忙。
謝安嶼來之前研究過怎麽乘動車,知道有人工售票,也能在機器上買票,但他沒考慮到地鐵。因為沒有提前在腦海裏預設,所以向陌生人開口求助也變得有點艱難。
謝安嶼擡頭望了望天,這裏的星星沒有霜葉渚的多。
北城好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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