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餘風沒回消息的那段時間剛巧在接電話,接的時間有點長。

電話挂斷,小程序後臺剛好發來通知:【尊敬的客人,您本次下單的服務時間已到,截止4月2日21:37起,店員将不再回複任何信息,敬請諒解。您可通過[限時男友]小程序繼續下單,購買需要的服務項目,感謝您的惠顧。】

時間到了,餘風也不想聊了,他沒再回複對方,把手機放到了一邊,繼續喝酒。周祎低頭看了眼他放在吧臺上的手機,問:“怎麽了,這就不聊了?”

餘風說:“超時了。”

“這麽快?”周祎嗤笑一聲,“28塊錢你聊了個寂寞,連個聲音都沒聽到,要不要再下一單?”

剛才餘風不過是心血來潮,這會兒已經下頭了,他搖了搖頭:“韭菜當一回就行了。”

謝安嶼睡得早,早晨醒來才看到客人回的消息,還有平臺的到賬通知,22.4元,扣除了平臺的中介費。這是他來北城後賺的第一筆錢,以前拿的工資都是現金,賺的酬勞第一次以數字的形式呈現,他有點沒實感。

雖然賺到錢了,但他并不是很開心,這筆錢賺得問心有愧。

對方的突然消失也讓他覺得有點挫敗。

吳潔起床也很早,跟謝安嶼差不多的時間,今天她沒說要跟謝安嶼一起下樓跑步,态度也有些冷淡。

謝安嶼問她要吃什麽早飯,說:“我跑完步帶回來。”

吳潔撩起頭發用皮筋綁起來,徑直往衛生間走:“不用,你手頭那點錢留着自己用吧,沒必要花在我們家裏。”

謝安嶼站在原地發怔,沒太明白吳潔話裏的意思,也不想細想去解讀,他不喜歡把每件事都想得太明白,有時候糊塗一點會過得更輕松。他也不喜歡跟人争辯,懂得看氛圍,是個識趣的人。

謝安嶼嗯了一聲:“那我先出門了。”

伴随着一道關門聲,客廳安靜了下來,吳潔站在鏡子前,煩躁地嘆了口氣。

謝安嶼今天帶了手機,還帶了身份證,打算跑完步就去昨天應聘的小餐館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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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腳步仿佛比往日更加輕快,他跑得越來越快,絲毫沒感覺到累。

途中手機一直在震,謝安嶼摸出來看了一眼,發現是丁小飛打來的語音電話,他想起吳夢說戶外上網要用流量,流量得花錢,就把語音給挂了,拿自己的老年機給丁小飛發了短信。

謝安嶼:我在外面,沒網,用流量要花錢,怎麽了?有什麽事?

丁小飛:發短信也得花錢吶,算了,等你回家再說吧。你現在時髦的啊,連流量都知道是啥了

謝安嶼:你這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

丁小飛:那絕對是誇啊,我什麽時候損過你啊你個沒良心的

謝安嶼笑了笑,他把老年機揣進兜裏,按昨天記下的路線往小飯館的方向繼續走。他到早了,老板還沒來,他進屋見到的還是昨天那個男生。

謝安嶼這回沒說話,直接朝他揮了揮手。

那男生笑了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接着擺擺手,表示自己聽不見。

謝安嶼點點頭,拿出老年機打開備忘錄,打了幾個字把手機舉到他面前。

【我是來這當幫廚的,你好】

對方彎着眼睛笑了,點點頭,指了指跟前的餐桌,示意他坐,然後又拿一次性紙杯給他倒了杯水。

謝安嶼條件反射地說了句“謝謝”,說完才意識到人家聽不到,便又拿出老年機打上“謝謝”兩個字給對方看。老年機好就好在字夠大,一目了然。

謝安嶼發現對方很愛笑,笑起來眼睛彎彎的。他應該不只是耳朵聽不見,可能連話也說不了。他在謝安嶼對面坐下,拿出自己的手機低頭打字,然後舉到謝安嶼面前。

【老板還沒來,你稍微等會,我叫樂來,你叫什麽名字?】

謝安嶼打字,把手機舉起來:【謝安嶼】

他們倆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面對面靠手機交流。謝安嶼并不擅長跟人交流,尤其是面對不熟悉的人,他會不自在,這樣的交流方式反而讓他覺得很放松。

【你的手機不錯,字大,看得特清楚】

謝安嶼低聲笑了笑。

【我也覺得它挺不錯的。】

【我要去廚房擇菜了,你坐這等會吧,老板一般九點到,你來太早了】

【沒關系,我就在這等他。】

那個叫樂來的男生去了後廚,他起身的時候謝安嶼才注意到他耳根處有一塊疤痕,像磕出來的。謝安嶼扭頭發現牆上貼着WiFi密碼,他拿出二手安卓機試着連了一下,連上了。

他給丁小飛回了消息:有網了,你剛才要跟我說什麽事?

丁小飛上早課摸魚,兩只手垂在課桌底下回消息:郭田陽你還記得不?

謝安嶼:記得啊。

丁小飛:他在北城上學你知道不?

這個謝安嶼還真不知道,他高三沒讀倆禮拜就辍學了,本來在校的時候在班裏就沒什麽朋友,不上學後就幾乎跟所有同學斷了聯系,唯一關系比較近的也就丁小飛了,那還是丁小飛隔三差五地來找他玩兒,才得以維系的鐵關系。

謝安嶼本來就是話不多的人,父母去世後話就更少了,因為不愛跟人打交道,還被同班的男生說過擺譜、裝逼。對此謝安嶼沒什麽好辯駁的,他冷落了別人,別人自然也冷落了他,別人怎麽評價他都不會影響到他。

他不是為別人而活的。

郭田陽也是謝安嶼的高中同學,謝安嶼對他最深的印象就是成績很好,是個自信洋溢、自帶光芒的人。郭田陽是他們班的班長,父母都是霜葉渚高中的老師,家世好,品性好,在同學間很受歡迎,是班裏的領袖人物。

這種人待誰都是真誠熱情的,謝安嶼在班裏唯二的兩個朋友就是他跟丁小飛,後來謝安嶼不念書了,又沒智能手機,他跟郭田陽不像跟丁小飛那樣家離得近,能經常見面,日子久了,慢慢地也就說不上話了。

謝安嶼記得丁小飛說過,郭田陽是他們那一屆裏唯一一個考到島外的人。沒想到他不僅考出了島,還考上了北城的大學。

謝安嶼:他在北城?

丁小飛:對啊,我都差點忘了,昨天才想起來,我跟他說你也去北城了,他今天問我要你的微信號,我給嗎?

謝安嶼:給吧,他都問你要了。

丁小飛:嘿嘿,我不得問問你樂不樂意麽,我上課了啊

謝安嶼:[再見]

丁小飛:別整這麽陰陽怪氣的表情,剛才還誇你時髦,一秒現原形

謝安嶼:這表情不是再見的意思嗎?

丁小飛:[摳鼻]你再仔細觀察觀察這表情是不是很欠揍

謝安嶼看了一眼,發現是有點,他笑了一聲,回複:你好好上課吧

謝安嶼又等了半個多小時,老板才到店。

“喲,來得挺早。什麽時候到的?”老板問他。

“八點。”

“又是遛着彎兒過來的?”老板把包往收銀臺底下的櫃子裏一塞,鎖上櫃門,臉上帶着點淺淺的笑意,他也愛笑,進門的時候就笑呵呵的,他的笑跟樂來不一樣,樂來的眼神是很純淨的,這人笑起來眼神深不見底,可能是年齡的原因,樂來看着很年輕。

“家住得遠嗎?怎麽過來的?”

“我走過來的。”

老板笑了:“還真是遛彎兒來的啊,住哪兒?”

謝安嶼留了個心眼,不想暴露姑姑家的地址,便說:“就附近。”

“身份證帶了嗎?”

“嗯。”謝安嶼把口袋裏的身份證拿出來給他。

老板接過看了一眼,緩緩點頭:“還真是18歲啊,個兒長挺高。謝安嶼……”

他确認過身份證信息就把證還了回去,說:“下午廚師過來,明天正式開業,試用期不簽合同,一個月,工資2800,過了試用期幹得還行的話再簽合同,正式工月薪3600,月休2天。上午九點來店裏,下午兩點半休息,四點上班,晚上九點下班,能接受嗎?”

謝安嶼點了點頭。

老板摸出一支煙點上,咬着煙說:“店小,剛開業,工資是不太高,之後生意做起來了會酌情漲工資的,這個你不用擔心。”

謝安嶼初來乍到,沒在北城幹過其他工作,這個薪資算低,有多低,他沒有概念,但跟霜葉渚同類型的工作相比,這個薪資确實更高些,更何況他現在沒有更好的選擇。

“你不是北城人,”老板呼出一口白煙,“這麽小年紀就出來打工,爸媽也在這兒?”

“爸媽過世了,我住親戚家。”

“這樣啊……”

樂來從後廚走出來,老板朝他招了下手,對謝安嶼說:“這是樂來,我們家小跑堂,聽不見,也不會說話。”

他比樂來高半個頭,體格比較健碩,站在樂來旁邊顯得人高馬大的。他的手搭在樂來的肩膀上輕輕按了按,指指謝安嶼,又指指後廚。

樂來看着謝安嶼點了點頭,看起來不像剛才那樣放松自在。

老板又對謝安嶼說:“他22,比你大,要叫聲哥。不過你叫他他也聽不見。”

這話聽得謝安嶼不太高興,他沒接茬。

下午廚師來的時候謝安嶼才忙活起來,雖然明天才開業,但老板還是把人留到了晚上九點。謝安嶼給他姑姑打了電話,說自己找了份工作,要晚上才能回來,不回家吃飯。

臨走前謝安嶼硬着頭皮開口問老板:“陸哥,店裏提供住宿嗎?我看二樓有空房。”

陸洋咬着煙笑了笑:“你不是住這兒附近嗎?”

“我是借住的。”

陸洋直截了當地說:“我那房住不了人。”

謝安嶼死心了:“嗯我知道了。”

老板進去後不久,樂來就背着包從裏面走了出來,他拍了拍站在門口發呆的謝安嶼。謝安嶼回過頭,扯着嘴角笑了下。

樂來拿出手機打字:【你怎麽回去?】

謝安嶼也拿出手機打字:【走回去】

【你家裏離這很近嗎?】

【不算近】

【啊?那你走回去不是很麻煩嗎?】

【不麻煩】

【要不要我帶你回去?我有電動車】

【不用了,我喜歡走路】

【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謝安嶼忽然想起了什麽,又低頭打了幾個字給他看。

【你開電動車會不會有點危險?】

失聰的人開車挺危險的吧?聽不見聲音應該很難判斷路況。

【不用擔心,我家離得近,我閉着眼睛都能開回去】

【确定?】

【确定,我從小在這兒長大的,路都很熟】

謝安嶼放下心來。

【嗯,那你注意安全,明天見】

樂來笑着朝他揮揮手。

夜晚的北城好像更繁華了,路上的車輛仍舊不少,小區燈火通明,沿街的商鋪都還在營業,人流量比白天更多。

謝安嶼擡頭看了看夜空。

雖然北城的星星沒有霜葉渚的多,但他挺喜歡這座城市的。

今天老板說他話少,說自己招了兩個啞巴。外婆還在世的時候,有時候也會說他太沉默了。

其實沉默沒什麽不好,沉默是适應孤獨的開始,而适應孤獨又是追逐自我的開始。

比如現在,這種時刻,會讓人覺得連孤獨都是快樂的。

手機震了一下,謝安嶼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老年機,緊接着才想起來老年機的短信提示音沒這麽溫柔。他摸出了另一個口袋的智能機,一打開微信,[限時男友]小程序彈出一條通知。

【恭喜您榮獲“最新店員推薦”,請前往[限時男友]公衆號首頁查看。】

餘風剛洗好澡,走出浴室聽到了手機震動聲,手機擱在大理石茶幾上,震動聲格外大。他走過去拿起手機,屏幕上有不少微信消息,周祎的消息挂在最前面。

周祎:系統默認頭像

周祎:[大拇指]

餘風:?

周祎:那個系統默認頭像啊,不記得了?

餘風:怎麽了?

周祎:去看那個小程序的公衆號,最新的推送

餘風往列表底下一掃,使用[限時男友]小程序會自動關注它的公衆號,餘風也收到了公衆號的推送——

<最新店員推薦>

他點開看了眼,排在第一個的就是那個系統默認頭像,頭像是默認的,頭像旁邊的照片不是。一張背景是超市貨架的回眸近照,高清無p,色調自然,一看就是一點濾鏡都沒加。

餘風盯着看了幾秒,然後往下翻了翻,後面有其他店員的推薦,也挂了照片,大部分都是美顏自拍照,即使是他拍,也是磨皮濾鏡一個不落,氛圍感滿滿。

其他的照片就算再争奇鬥豔,這篇推送還是把那位系統默認頭像放在了首位,說明編輯心裏還是有杆秤的。

周祎:看了沒?

餘風:看了

周祎:我突然想起來我好像沒上過這個推薦?

餘風:顏值不達标吧

周祎:你不要昧着良心說瞎話

餘風:你把你照片挂在這種平臺上,不怕哪天被你學生看到?

周祎:看呗,我這麽英俊潇灑,不怕被看

餘風:no face

周祎:還跟這拽洋文

周祎:對了,那個系統默認頭像的照片看到了沒啊?

餘風:看到了

周祎:是不是挺[大拇指]這個的?

餘風:嗯,挺帥的

作者有話說:

《韭菜當一回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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