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周祎把餘風送回廣場就直接回家了, 餘風開車回了醫院,謝安嶼還昏睡着, 病房裏很安靜。

餘風從謝安嶼的書包裏找出了手機, 想翻一下通訊錄看看能給誰打個電話,如果他沒記錯,謝安嶼的父母應該都已經過世了, 還有他外婆,但……總歸會有其他家屬吧?

手機拿在手裏, 餘風仔細鑒賞了一番——

這就是小島同學花488買的二手機。

餘風本以為這手機再不濟總得有個指紋密碼,結果只有圖形密碼,他劃拉了好幾次都解鎖失敗。

正當窮途末路, 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屏幕上來電顯示“翟景”。

餘風接通了電話。

“小謝,你怎麽還沒回來啊?今天加班?”

餘風拿着手機往病房外走, 問:“你是謝安嶼的朋友嗎?”

翟景愣了愣:“呃……我是他室友, 你是哪位?”

餘風直接說:“謝安嶼現在在醫院。”

“啊?他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他被人灌了迷藥,現在還沒醒。”

“什麽?灌迷藥!”翟景一驚,“他沒事吧?”

“沒什麽事,睡醒了就好了。”

“他在哪個醫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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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院。”餘風說,“他一時半會醒不過來, 要醒應該也是明天早上了,你現在要過來帶他回家嗎?”

翟景犯愁了:“哎不行,我沒車啊……”

“那你就別跑一趟了, 讓他在醫院睡一晚。”

翟景有所顧慮,不敢輕信陌生人, 他說:“那個, 兄弟, 咱倆能打個視頻電話嗎?你別介意,我就是想确認一下小謝是不是真的在醫院。”

“他的手機我解不了鎖。”

“那我直接打給你?或者你打給我也行,你是蘋果手機嗎?蘋果手機可以直接視頻通話。”

餘風嗯了聲:“行。”

“我把號碼報給你。”

餘風拿自己的手機撥通了對方的FaceTime,走進病房,把鏡頭對向謝安嶼。

“他真的沒事嗎?”屏幕那頭的翟景問道。

病房裏還有其他病人在休息,餘風壓低了聲音說:“沒事,就是昏過去了。”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等他醒了你自己問他吧,我挂電話了?”

“嗯好,謝謝你啊。”

餘風把手機放回了書包,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

謝安嶼睡得很沉,嘴巴有些泛白。

餘風走之前去護士臺問值班護士借了筆和便簽紙,他在便簽紙上留了自己的電話,把便簽紙壓在了謝安嶼的書包底下。

謝安嶼清醒過來時天剛蒙蒙亮,他有一瞬間的斷片,想不起來昏睡之前發生的事了。他昏昏沉沉地望着天花板,感覺渾身很乏力,頭也有點暈。

謝安嶼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漸漸回憶起了昨晚發生的事,記憶零零散散的,他越想頭越痛,難受得閉上了眼睛。

旁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好像是有人在掀被子,謝安嶼轉了下頭,看到藍色的隔簾,他才意識到自己在醫院。

謝安嶼下意識去找自己的書包,看到書包在床頭櫃上好好地放着,便松了口氣。

他撐着床板慢慢地坐起來,把書包拿了過來,壓在書包下的便簽紙飄到了地上,謝安嶼撿起來看了一眼——

“這是我的手機號,有事可以給我打電話。—大哥”

謝安嶼盯着便簽紙看了一會兒。

這個字跟郭田陽的字一樣好看。

他被落款逗笑了,一笑太陽穴就疼,他揉了揉太陽穴,把便簽紙折起來放進了書包的內袋裏,然後檢查了一下書包,确定二手機和老年機都在。

他書包裏就剩這兩個值錢的東西了。

餘風一大早就去醫院了,翟景比他來得還早,打工人要上班,不早點來醫院,待會上班該遲到了。

餘風走到病房門口,聽到裏面傳來謝安嶼的聲音,嗓子啞啞的,跟感冒了一樣。

“景哥,你見到昨天送我來醫院的人了嗎?”

“沒有啊,我不是沒車嗎,昨天晚上就沒過來。”

謝安嶼記得昨晚發生的事,但他疲于解釋,也不想翟景太過關注這件事,就直接跟他說自己斷片了,不記得昨天發生了什麽。

“你現在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我沒事,你不用管我,快去上班吧,別遲到了。”

翟景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說:“行,那我先走,你有事給我打電話。”

餘風等翟景走了才進病房,他一進來就看到謝安嶼在鋪床,這架勢是打算出院了。

“不再多休息一會兒?”

謝安嶼擡起頭,表情有點懵。

餘風手裏拎了在醫院樓底下買的幾個包子和幾袋豆漿,走過來說:“還沒吃早飯吧。”

“大哥。”謝安嶼啞着嗓子喊了一聲。

餘風把早飯放在床頭櫃上,問謝安嶼:“什麽時候醒的?頭暈嗎?”

“六點多醒的,不暈。”

“小孩子不能撒謊,知道嗎。”餘風才不信喝了迷藥剛醒沒多久的人能一點不良反應都沒有,又不是金剛。

謝安嶼抓着被角站在原地,沉默數秒,低聲說:“……稍微有一點暈。”

“暈就再躺會兒。”

針對“小孩子”這個稱呼,謝安嶼反駁了一句:“大哥,我已經成年了。”

餘風點點頭:“我知道,先吃早飯吧。”

“不用了大哥,我不吃,你吃吧。”

“我已經吃過了,吃不下了。買都買了,你不吃不是浪費糧食麽。”

謝安嶼幹巴巴道:“嗯……謝謝大哥。”

謝安嶼坐在床邊啃包子,頭發被壓得亂糟糟的,頭頂有幾撮毛翹着,他昨晚穿着自己的衣服睡了一夜,衣服也很皺。

餘風就站在旁邊看着他,謝安嶼吃個包子都覺得如芒在背,低着頭機械地咬着包子皮。

平時他吃包子都是四口一個,今天成了小雞啄米,吃了半天還沒咬到餡兒。

餘風從他僵硬的動作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又瞧了一眼他頭頂翹起的亂毛。沒人說話,氣氛就變得很尴尬,餘風擔心再這樣下去謝安嶼都要僵成機器人了,就打破了沉默:“昨天的事你還有印象嗎?”

謝安嶼擡起頭,咬着包子嗯了一聲。

“都記得?”

“也不是,你來了之後,後面的事我就想不起來了。”

“那會兒你已經暈了。”餘風頓了一下,主動跟謝安嶼交代,“有件事跟你說一下,昨天住院要用身份證,我翻了你的包,找手機的時候也翻了。”

也是昨天看到身份證的時候,餘風才知道小島的本名叫謝安嶼。

“沒關系。”

昏迷了一晚上,謝安嶼大腦都變遲鈍了,他現在才想起來問餘風:“大哥,昨晚後來是什麽情況?”

“我讓他們放了你,他們就放了。”餘風省略了一些細節,比如沒有報警,比如破了三四千的財。

“他們……就這麽放我了?沒有為難你嗎?”

“現在是法治社會,他們為難我能落什麽好,都被我看見在幹違法的事了。”餘風說着拿出手機,“昨天你被灌藥的時候,我錄視頻了,拍得有點抖,但是視頻裏的人能看清。”

昨天餘風雖然沒報警,但去救謝安嶼的時候拿手機拍下了陸洋給謝安嶼強制灌藥的全過程,也算是留了一手。

“這事兒,你可以報警。”餘風說,“昨天情況特殊,我沒報警,現在報也來得及。我可以作為證人,拍的視頻可以作為證據。”

謝安嶼呆呆地看着餘風,沉默了片刻說:“謝謝你大哥,不過我不想報警。”

餘風問:“什麽原因?”

對上餘風的目光,謝安嶼很快收回視線,低頭看着包子:“真報警了,估計也不能拿他怎麽樣,他這種人,沒必要主動去招惹他。”

“還有……如果我報警了,你肯定會卷入這件事,我不想你被人找麻煩。”

謝安嶼的考慮不無道理,這種情況還構不成刑事案件,處罰肯定也是不痛不癢,萬一對方存心報複,那就得不償失了。

餘風嗯了一聲:“那就不報了。”

餘風見謝安嶼一聲不吭地盯着手裏的包子,提醒了一句:“包子要涼了。”

謝安嶼立刻猛啃了幾口。

“我看起來會吃人嗎,你怎麽一直不敢看我。”餘風說。

謝安嶼頓住了,第一次有人正面指出他這個不喜歡跟生人對視的毛病,他看起來有些局促,梗着脖子一直沒說話。

餘風算是看出來了,不是他看起來會吃人,是這孩子好像有點認生。

餘風轉移話題:“昨天那個人就是你老板?”

“嗯……”

“你之前說,你打他是因為他欺負你朋友?”

謝安嶼點頭。

見謝安嶼沒有具體說這事兒的意思,餘風也沒有追問,他就是比較好奇,就算謝安嶼的老板想教訓他,抓起來打一頓多簡單,為什麽還要大費周章給他下藥?

等等——

欺負?

怎麽欺負的?

“你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餘風問謝安嶼。

“男的。”

回想起昨天晚上謝安嶼的老板攬着謝安嶼肩膀的樣子,餘風不禁皺眉,看樣子謝安嶼應該根本沒意識到他老板給他下藥的真實目的,估計以為對方就是想把他弄暈了教訓一頓。

餘風提醒謝安嶼:“以後別再跟他扯上任何關系,離他遠一點。”

謝安嶼嗯了一聲:“我不在他那幹了。”

謝安嶼想了想,忽然問餘風:“大哥,他會不會也對其他人用過那種藥,我不報警是不是不太好?”

“真報了警,你手上的證據頂多只能證明他對你下過藥,警察也只會按你這樁警情走流程辦案,派出所總不可能天天去盯着他會不會對其他人下藥吧,更何況基層警察也沒那麽大的權利。”

謝安嶼點了點頭。

“別多想了,我們都是普通人,在不越過道德底線的前提下,能把自己保護好才是最基本的。”

謝安嶼擡頭看了餘風一眼。

“豆漿是熱的,趁熱喝。”餘風說。

謝安嶼慢吞吞地拎起一袋豆漿,問餘風:“大哥,你送我來醫院花了多少錢?”

“不記得了。”

“你手機上應該有付款記錄吧。”

餘風沒說話。

“我現在手頭沒錢,可以先給你打個欠條麽?”

餘風沉默了會兒,看着他點點頭:“行。”

“等我有錢了,我馬上還你。”

“剛才來的是你室友?”餘風忽然問。

“對。”

“你……不是北城人?”

“不是。”

“親戚在這邊?”

“嗯。”

“那你……”

餘風想問謝安嶼有親戚在這為什麽不住親戚家,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問這些太越界了,就及時打住了。

基于之前網聊的情況,他對謝安嶼的身世一直都比較好奇,不然他也不會多管閑事問這些有的沒的。

“怎麽了?”謝安嶼問餘風。

“沒什麽。”

吃完早飯,謝安嶼找護士借了紙和筆,給餘風寫欠條的時候,除了醫藥費,他還打算把包子和豆漿的費用加上去。

他問餘風早飯一共多少錢,餘風忽然笑了一聲。

“有必要算得這麽清楚嗎?”餘風問。

謝安嶼握着筆的手頓了頓,他嗯了一聲:“我不喜歡欠別人的。”

餘風猜測,謝安嶼說的這個“別人”,應該包含所有人,不管是跟他熟的,還是不熟的。

“原則性太強有時候容易矯枉過正,不要總覺得自己不值得那樣、不應該這樣,也不要給自己列太多條條框框,有時候生活中的很多饋贈可能都是你應得的。”餘風對謝安嶼說,“事事講原則沒什麽問題,但原則不應該是用來壓迫自己的武器。”

謝安嶼緩緩擡頭,跟餘風對視了一眼。

“包子好吃嗎?”餘風問。

謝安嶼頓了片刻,點頭嗯了一聲。

“我請你的,不用給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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