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被凍醒時，唐吟才發現自己竟然在榻上睡了一夜。

睡裙不知何時卷到了腰上，陽光透過厚厚的落地窗灑落下來，照得她皮膚越發瑩白剔透。

涼飕飕的風拂過露出的底—褲，撩起一片濕意。

雙腿收緊并攏，夢裏最後那段旖旎的畫面再次出現在腦海，唐吟怔忡片刻，清醒重新占據大腦，她軟綿綿地爬起來，摸到遙控器，把勞作一夜的空調關掉了。

身上又冷又黏，洗了澡才稍微舒服些。早晚一次的保養，是每天必做的重要工作。燈光拉滿，鏡子裏映出她一張素顏。

唐吟妝前妝後幾乎沒什麽差別，她骨相極好，五官也足夠精致，黑到好處的兩條彎眉，一雙靈動的狐貍眼，翹挺的鼻形，不算飽滿卻性感的薄唇，搭配起來幾乎可以稱得上完美。唯一的不完美，是今天的氣色，過于蒼白，少了些通透感。

就這一點點小到可以忽略的瑕疵，唐吟都要懊惱半天，她忙拆開一片補水面膜，希望能解救一下這糟糕的氣色，一邊往臉上敷面膜，一邊在心裏抱怨。

都怪顧深意！

回來也不提前打個招呼，讓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一整晚都在做夢，簡直比跑了八百米還要累，怎麽可能休息好。

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是十一點多了，不知不覺竟睡到了這個點。剛好唐吟餓了，敷着面膜也是等，她決定先出去搞點吃的。

出了房間就看到客廳沙發，幾個抱枕整整齊齊擺放在各個位置，明顯是被人收拾過。她愣了一下。

顧深意呢？

出去了？

人不在，空調也不關，真是敗家。

唐吟心裏吐槽了一句，沒當回事。

空調開了一夜空氣悶濁，唐吟看到陽臺和客廳連接的玻璃門關得嚴嚴實實，想打開給客廳透透氣，走到玻璃門外，正要拉開。

“周律師，我知道您在處理離婚糾紛這類案件上有很多成功經驗，所以想咨詢您幾個問題。”

熟悉的聲音透過玻璃門傳遞進來，少了些冷感，多了幾分客氣。

唐吟摸到鎖扣的手一頓，循着聲音往外看，才注意到陽臺外的顧深意。

顧深意是背對着玻璃門站的，從這個角度，唐吟只能看到她陽光照射下烏黑瑩亮的一頭長發。

她在跟誰打電話？

沒等唐吟反應過來，接着又聽到顧深意說：“協議離婚的話，是不是必須得雙方同意才行？”

離婚？唐吟這次抓到了關鍵詞，心裏一緊。

“沒錯，兩個人長期異地分居……我想想，大概兩年多了。周律師，像這種情況的話，是不是不需要經過另一個人同意也可以離？”

長期分居，兩年異地……這說的不就是她們嗎？唐吟越聽越覺得微妙，握着金屬把的手緊了緊，趕在顧深意沒有發現之前，蹑手蹑腳退了回去。

“好，我了解了，謝謝您。”

顧深意并不知道身後有人，她結束和律師的通話，對着空氣長長嘆氣。

陽光灼熱逼人，卻化不開她眉宇間的憂愁。

舉目望向遠方，顧深意在陽臺發了會兒呆，最後受不了陽光的熱度才轉過身。

拉開玻璃門走入室內，一擡眼，看到敷着面膜端坐在沙發上的唐吟，她表情一頓，不知道人什麽時候醒的。

“跟律師聊完了？”唐吟先發制人地開了口，露在外面的一雙狐貍眼直直朝她射過來。

顧深意正驚訝她怎麽在這裏，聞言一愣，不答反問：“你聽到了？”

有面膜遮擋，唐吟不用管理表情，她挺直脊背，深吸了口氣，說：“沒錯，我全都聽到了。”

顧深意平整的眉心擰了擰，像是在無聲譴責她偷聽這種不道德的行為。

本來唐吟也沒想偷聽，可都到這個時候了，誰還管它道不道德。事關自己，唐吟不可能無動于衷，更不可能當做沒聽見。

唐吟見她不說話，索性挑明：“顧深意，這種事你直接來問我不行嗎，何必背着我偷偷打給律師？”

“問你？”顧深意眉心褶皺又深了一道，這次更多的是疑惑，“我為什麽要問你？”

唐吟都要氣笑了，只是覆着面膜做不出表情，她用手壓着兩邊的面膜紙，嘴巴不敢動太大，導致聲音有些沉悶：“顧深意，你這樣就沒意思了。我現在還是你老婆吧，你想離婚，不問我問誰？難道你還有另外的老婆？？？”

“……”

顧深意突然不聲不響回國，唐吟一直沒想明白是什麽原因，直到剛剛無意間偷聽到她跟律師打電話，才恍然大悟。

原來是要回來跟自己離婚的。

兩年，這時間就像是精心算計好的一樣。

可是何必呢？

雖然在此之前，唐吟從來沒想過離婚這件事。但如果顧深意真的想離，她不可能不同意。本來她們這段婚姻就形同虛設。

聽到她偷偷找律師，唐吟先是震驚，震驚過後就只剩下不爽了。什麽叫“不需要經過另一個人同意也可以離”？這話問的，就自己好像是個胡攪蠻纏不肯放人的刁婦一樣。

太憋屈了。

她這一番先斬後奏，毫無疑問，唐吟自然變成了被甩的那一個。

憑什麽？

憑什麽不跟自己商量？？？

唐吟越想越不爽。就算是要離，也不想在氣勢上輸掉，她不等顧深意做出回應，又說：“既然你找了律師，那就順便讓他把離婚協議準備好吧，找個時間，我們去民政局把手續辦了。”

這麽說已經顯得很大度了，唐吟仰着下巴，不卑不亢地看着顧深意。

顧深意卻抱起了胳膊，眼神複雜地看着她，像是要穿透那張薄薄的面膜紙，看穿她背後僞裝的鎮定。審視了幾秒鐘後，顧深意慢悠悠地開口：“唐吟，你是不是酒還沒醒？”

“嗯？”唐吟被問得莫名其妙。都要離婚了，還假惺惺關心自己有沒有酒醒？

唐吟正搞不懂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驀地又聽到顧深意說：“誰說我要和你離婚？”

呦呵，被她聽到了還想狡辯嗎？

唐吟真的要生氣了，一把扯下面膜紙，顧不得一臉滑溜溜的營養液有礙美觀，站起來想跟她理論理論，張嘴還未出聲呢，又被顧深意後面一句話堵了回去。

“我剛剛跟律師說的那些，是我一個朋友的情況。”顧深意頓了頓，眸色不易察覺地變了變，很快又恢複成清冷無欲的樣子，看着微張着嘴的唐吟，緩緩道：“我沒想到你會聽到，誤會是我要和你離婚。”

“……”唐吟滿腔怒火就這麽被澆了個幹淨。什麽情況，是自己誤會了嗎？

“還是說，你想離婚？”

“…………”唐吟沒有接茬，還沒緩過來，腦子亂糟糟的。長期異地分居，兩年多，這些關鍵詞都跟她和顧深意的情況對得上，怎麽會是誤會呢？

可顧深意的表情不像是騙人。

顧深意目光平靜，聲音冷淡得像是在說外人的事：“如果你想離的話，我……”

手裏攥着的手機突然響了，顧深意沒說完的話被打斷。她看了眼來電顯示，又擡眸去看唐吟，說：“我先接個電話。”

唐吟怔怔地看着她拿起手機又走向陽臺。

“喂？露露。”

陽光直射進來，唐吟被陽光晃了下眼睛。玻璃門被重新拉上，隔絕了外面的聲音。

目光從那道瘦高的背影收回，唐吟還有些恍惚沒反應過來。

過了一會兒，唐吟定定神，站起來走向廚房。

打開冰箱，她找到了一盒酸奶和一袋幹果麥片，倒入玻璃碗中，攪拌到一半又走神了。

她又想起了昨晚那個宛如情景重現般的夢，握着勺子的手頓住，思緒翻湧。

她之所以和顧深意結婚，完全是因為那一夜的荒唐。

因為那次荒唐，她們兩個被迫綁在了一起，像兩條随波逐流的船，彼此獨立，又相互牽制。這兩年來，她們分居異地，過着各自不同的生活，除了那張紙，好像毫不相關。

她承認當初是自己主動招惹，才導致今天的結局，顧深意完全是被動的，如果對方想離，她一點都不意外。剛才生氣，完全是因為那通電話誤會了顧深意的意思……

可是聽顧深意的意思，似乎也沒想過要跟她離？

思緒越飄越遠，連有人靠近她都沒有察覺。

“唐吟。”

清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唐吟吓一跳，轉身一看，發現顧深意已經打完了電話，站在廚房門口淡然地看着她。

下意識握緊手裏的勺子，唐吟故作淡定道：“怎麽了？”

顧深意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淡淡問她：“你有家政阿姨的聯系方式嗎？”

“？”唐吟還在想離婚的問題，腦子還有點沒轉過彎來，“有啊。你要幹嘛？”

“我想讓她來幫我清理下房間。”

唐吟才想起她昨晚因為房間太髒沒辦法只能睡客廳的事，目光一閃，說：“那我跟她說吧。”

“謝謝。”顧深意還是一如既往地客氣。

“不用……”

唐吟低頭繼續攪拌，攪了幾下，餘光瞥見她還沒有離開，眼睛卻直勾勾盯着自己放在流理臺上的手機，像是在用眼神無聲催促。

“……”

至于這麽急嗎？

唐吟只好拿起手機，給平時常聯系的鐘點工王阿姨打電話。

顧深意等她打完，才放心離開。

唐吟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心底有些迷茫。

顧深意居然也沒有再提離婚的事……

那到底是離呢，還是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