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吃完飯回片場, 許惜跑去主演休息室外面等何禾。

沒多久，何禾慢慢悠悠地走過來, 他兩手擎在半空, 用力甩着手上的水珠。

看樣子剛去了洗手間，身邊沒跟助理。

許惜喊住他，示意他到外面的空地聊。

何禾配合地跟過去。

找了片沒人經過的地方, 許惜直截了當道：“你也是藝人，天天跟着我會有什麽後果你比我清楚。”

何禾笑道：“看你這麽嚴肅，我當多大事兒呢，他們要傳就傳呗, 沒準能上個頭條，對你還有好處。”

“我對這種好處沒興趣。”

“哦, 那就當是給我好處, 行吧？”

他擺出油鹽不進的姿态，許惜拿他沒轍，氣道：“滾！”

“怎麽還生氣了, ”何禾兩手一攤, 笑眯眯地跟她打商量, “這樣吧, 你周末抽時間出來一趟, 我表舅想當面跟你道歉, 吃完飯，你今後說往東我絕不往西。”

許惜知道何禾惡心，沒想到他能惡心成這樣。

自己有未婚妻卻不跟女生避嫌，反而借機要挾她參加飯局, 許惜氣得捏緊拳頭, 不想跟這人多說一個字, 轉身大步離開。

下午許惜和何禾的戲份錯開。

工作結束，許惜馬不停蹄地往片場外面跑，結果還是被何禾堵到了。

他倆動作太大，周圍的工作人員注意到了，紛紛慢下腳步，明裏暗裏地觀望這邊。

許惜煩不勝煩：“你沒完了是吧！”

何禾臉皮奇厚：“哎，就一頓飯的事麽，你覺得不放心，可以帶人……”

“帶什麽人？”

沉穩磁性的男聲冷冷地插入他們的對話。

何禾轉頭：“你管得着——呃，陸期？你怎麽來這了……”

陸期似乎剛參加完活動，穿着白襯衣，下身黑西裝，明明比何禾年輕十歲，氣場卻輕而易舉地蓋過了何禾。

陸期眼神薄涼：“拍戲很輕松？”

何禾不敢在他面前擺前輩的架子，臉上強撐起笑：“不，不輕松。”

陸期沒再說話，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意思很明顯：那你還不滾？

他背靠陸氏，何禾惹不起，灰溜溜地離開。

許惜看得特別痛快，同時也松了口氣，嘟囔道：“可煩死我了。”

陸期瞥她：“為什麽不和我說？”

許惜一愣：“和你說？”

陸期收回眼：“你是我的藝人。”

他聲音放得很輕，像羽毛一樣，沒多少重量，存在感卻很強。

許惜心髒漏了一拍，脫口而出：“我下次注意。”

她答得快，陸期緊繃的面容終于有所松動，彎唇笑了笑。

許惜移開視線，問：“你怎麽會來？”

陸期道：“幫你接了份工作。”

“什麽工作？”

“電影客串。”

兩人邊走邊聊。

陸期的出現在劇組引起了不小的騷動。

工作人員遠遠窺看，心裏激動卻不敢上前，劇組的制片收到消息，火急火燎地趕到現場，可惜來遲一步，人已經坐車離開了。

路上，許惜仍有些懵，問旁邊的人：“我還什麽都沒準備，怎麽演啊？”

“不用準備，沒臺詞。”陸期道。

“……群演？”

“不算。”

“連群演都不算？”

陸期無奈：“你只有一場戲，進組以後配合我就行。”

許惜第一次接觸電影，對未知領域有相當多的問題：“我演誰？有什麽要注意的嗎？”

陸期回答：“演妻子，注意表現對丈夫的愛。”

許惜剛要問丈夫是誰，想起陸期那句“配合我”，頓時就明白了。

她演陸期的妻子。

還得表現出愛？

許惜頭疼地閉了閉眼。

要命。

“很難？”陸期平靜地問。

許惜眨了眨眼：“我沒試過。”

陸期掀起眼皮，凝望窗外急速掠過的風景，淡道：“正好有機會，你可以試一試。”

電影取景地在影視城裏，駕車行駛四個小時才到片場。

許惜被趕鴨子上架，稀裏糊塗地進了化妝間。

陸期拍的是一部抗戰題材的群像電影，他飾演一名軍醫，戲份不多，屬于特別出演。

“你這老板當的真夠盡責啊，客串電影都得幫她一把。”導演出來迎接，笑着拍了拍陸期的肩。

陸期斂眸，輕嗯了一聲。

導演說：“我看了照片，漂亮，上鏡，典型的熒幕臉，好好打磨演技，紅起來是早晚的事。”

陸期道：“演技一般。”

導演沒所謂道：“多下點功夫呗，你也不會演愛情片啊，要我說，你找個姑娘談場戀愛，馬上就懂了。”

陸期的演技在年輕演員中屬于佼佼者，演任何角色都可以脫離自身性格，賦予角色生命，嬉皮笑臉的混混、儒雅的學者、意氣風發的少年将軍……各個信手拈來。

唯有感情戲是短板。

男女之情，他演不出來。

陸期看了眼化妝間的方向，很輕地笑了下：“今天就會了。”

導演沒聽清，還想細問，化妝間的門打開，許惜換了身衣服出來。

她化了淡妝，頭發挽至頸後，一身得體的旗袍勾勒出她優越曼妙的曲線，嫣然淺笑，美得像畫報裏走出來的民國小姐。

導演滿意地點頭：“不錯，模樣确實不錯。”

許惜化妝的時候簡單浏覽了劇本。

她的身份是富商的女兒，與軍醫青梅竹馬，兩人約定戰争結束，他便回來娶她，可惜天不遂人願，再見已是天人兩隔。

她和陸期只需要出演送別戀人的一幕。

其餘的故事則變成一張照片，活在軍醫的口述裏。

陸期同樣換上戲服，和許惜一起前往片場。

天色漸暗，兩人坐在橫椅上等戲。

可能因為搭檔是自己老板，許惜難得有了緊張感，嘴巴不停，一直在絮絮叨叨：“角色感情是傷心，期盼，擔心，還是都有？”

陸期翻了下劇本：“都有。”

許惜恍若未聞：“需不需要哭啊，我哭戲還不太熟練，嗯……其實還行，表演課老師誇我有天分來着。”

陸期換了個姿勢看劇本：“不需要。”

前期準備完畢，導演來找他們講戲。

許惜立刻挺直脊背，雙手放在膝上，端正地像小學生聽課。

導演樂了：“別這麽緊張，演好了就露臉，演不好就露照片。”

許惜歪了歪腦袋，沒聽明白。

導演看向橫椅上的另一人：“你沒跟她說？”

陸期不答，合上劇本，起身醞釀情緒。

導演只好為她解釋：“你這個角色本來只有一張照片，陸期建議加一小段真實回憶，但你畢竟是熒幕新人，我們商量了下，你要演得好，電影上映就放你露臉的片段，不行就截掉臉，剩下的交給陸期。”

許惜聽懂了，然後更緊張了。

導演主要在給陸期講戲，順便照顧一下許惜，告訴她眼神戲應該怎麽表現。

“你作為他的未婚妻，目送他上戰場的感情是很複雜的，有對戀人的依依不舍，還有擔心他死在戰場，無緣再見，可你不想讓他擔心，不得不強顏歡笑。”

許惜試着代入。

生離死別，她只在外婆去世那年體會過。

至于強顏歡笑，痛徹心扉卻必須裝作若無其事的感覺——

她很熟悉。

正式開拍，城門口的群演陸續開始走動，背景些許吵鬧。

鏡頭之下，陸期好似變了個人，神情溫柔，眼中摻雜不易察覺的酸楚，艱難地微笑着。

許惜沒有臺詞，聽他說話便可。

“我得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

“等我回來。”

“風風光光地娶你過門。”

導演忽然喊了聲咔。

“許惜剛剛的眼神不錯，不過你忘了笑，再來一條。”

鏡頭重新打開。

劇情要求，許惜眼神不能躲閃，必須全程直視陸期的眼睛，聽他說完臺詞。

太難了。

比想象中還要難。

如果對面是別人，許惜有信心能做到游刃有餘，可偏偏是陸期……

“咔，許惜情緒很飽滿了，再多加點對愛人的擔憂，意思就對了，還有別忘了笑一笑。”

許惜閉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氣，努力把對方想象成另一個人。

陸期背對攝影機，忽而垂首，輕聲說：“跟我結婚，你很不高興？”

許惜錯愕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回答：“沒有不高興。”

陸期道：“那為什麽不笑？”

許惜下意識地，随他的話扯開嘴角。

眼神，動作，笑容，突然都對了。

導演喊：“就是這種感覺，保持住。”

軍醫和未婚妻說完話，背上行李一步三回頭地走向大部隊，未婚妻始終待在原地，笑着目送他離開。

直到他走遠，再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笑容慢慢垮下來，眼淚無聲從兩頰滑落。

這是原定劇本的內容，導演并沒有要求許惜演出來，但她做到了，淚水湧出眼眶的瞬間，導演迅速安排攝影師拉近景。

單人鏡頭裏，許惜表演的感染力絲毫不輸專業演員。

畫面呈現出的效果超出了預期，兩人郎才女貌，分外登對，聯想後來令人唏噓的結局，惋惜感一下就出來了。

“這條過。”

許惜仍在愣神，似乎還在戲裏。

導演親自走過來，誇贊道：“非常好，陸期還替你謙虛呢，說你演技一般，這哪能是一般。”

許惜不習慣在人前哭，本能地低頭擦掉眼淚：“謝謝導演。”

陸期獨自從遠處回來，夜色正濃，周圍燈光為他颀長的身影鍍上一層溫亮的紗，孤寂又唯美。

劇組人員見慣了明星，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導演走到陸期身邊，激動地說：“行啊你，演技又進步了，等這電影上映，估計沒人再說你拍不了感情戲了。”

陸期恢複面無表情的狀态：“沒進步。”

“行了，別總謙虛，”導演咂了咂嘴，“我覺得你公司這新人不錯，等我跟編劇商量商量，明天搞不好能加段戲。”

許惜剛從情緒裏出來，聽見導演對自己的認可，雙眸忽然亮晶晶的，欣喜道：“真的嗎？”

導演沒把話說滿：“看拍攝進度吧，應該沒問題。”

第二天許惜果真收到了嚴虹發來的劇本片段。

小姐等了軍醫兩年，遲遲不見他回來，身邊的人都說軍醫死在了戰場，久而久之，連支持兩人婚事的富商都開始勸她。

別等了。

他不可能回來了。

小姐等到第四年，富商投資失敗，欠了一屁股外債，為了還債，他逼迫女兒嫁給了城裏的大老板。

婚後小姐日日以淚洗面，大老板也不高興，很快娶了二房三房，後來小姐生了一場大病，沒熬過第五年。

這段劇情本是由軍醫講給戰友聽的，現在導演決定讓許惜演出來。

進組時間定在三天後。

而最近電視劇那邊戲份少，許惜一天拍兩個小時就結束了，趁着空檔，嚴虹幫她接了個通告。

平平無奇的訪談綜藝，每期五個嘉賓，兩個主持人，訪談地點設在飯桌上，七個人圍坐着，互相提問，主持人負責引導話題和控制時長。

有時候節目組會故意搞事，把私下有矛盾的明星請到同一期，聊天的時候兩人夾槍帶炮，互相在對方雷點跳踢踏舞。

觀衆就愛看這種戲碼，不過有矛盾的明星很多，願意一起上節目就不多了。

許惜參加的這期，明面上來看起來很和平，沒什麽爆點，嚴虹放心讓她去了。

七人客客氣氣地聊天，許惜始終在吃飯，微笑，吃飯……

訪談頗為和諧地進入尾聲，衆人聊到各自的公司。

“許惜是天易的藝人吧，公司福利應該很不錯？”

許惜謹慎地點了點頭，沒有細說。

“我記得沁冉的偶像是陸期，哎，你可以讓許惜幫你要簽名啊。”

秦沁冉坐在許惜對面，聞言沖她笑了笑：“可以嗎？”

許惜回以微笑：“我試試。”

節目時長還有十分鐘，按照往期慣例，接下來到了嘉賓的宣傳時間。

許惜最後一個介紹，她的戲都在拍攝階段，電影需要保密，就只幫電視劇宣傳了一下。

她介紹完作品，秦沁冉突然接話：“許惜最近人氣很高啊，經常看你上熱搜。”

許惜從容道：“我是借《極限游戲王》的光，正好電視版馬上要播出了，裏面加了新的片尾內容，大家可以期待一下。”

女主持道：“我看了直播，你們在裏面玩得很開心，我都想進去參與了。”

男主持順勢引出cp話題：“诶，許惜和陸期私下關系不錯吧？我看他在節目裏非常照顧你。”

這坑挖的十分明顯，許惜斟酌着回答：“因為老板人很好，對公司藝人都很照顧。”

她自覺回答得沒問題，然而萬萬沒想到，隔天節目播出後，對話變成了這樣。

——許惜最近人氣很高啊，經常看你熱搜。

——因為老板人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