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根骨試

北洲人似乎慣愛穿白衣,站在白茫茫雪地上,只有烏黑的頭發和上面各種樣式的發髻還算鮮明。

雲舟下面是一大塊空地,正中央浮着一塊玄黑的晶石,一左一右兩位金丹修為的修士守着。這兩人不走尋常路,一身紫袍,在裏八層外八層的白衣人中格外出衆。

沈卻雲挑了一個站在最外層努力踮腳往裏看的小個子,漫不經心問道:“嘿!這是在幹嘛?”

小個子:“根骨試啊,我等即便不能參加也要看看…诶诶別煩我……哇,這上清派的人果然不同凡響……”

看來在場圍圈的絕大部分人都是來看熱鬧的,真正參加的人還在最裏頭。也是難為這小不點站在最外面還想方設法看。

沈卻雲背着手,晃晃悠悠繞着外面走了幾下。

爾後一瞬間出現在最裏層圍觀的人群裏。正忙于測試的金丹修士并未發現,或者說即便他們睜大眼睛把神識釘在沈卻雲身上,也沒法捕捉他的行動軌跡。

只有沈卻雲身旁的人覺着不對勁,狐疑打量他一眼:“有毛病嗎?大冷天還扇風?”

此人只感覺到左手邊有風刮來,以為是旁邊的白衣少年作怪。

待他看到沈卻雲含笑露出酒窩的臉,那怒氣便消散了:“小孩……”

沈卻雲:……

友善的笑容難以維持。

不過就矮了一點,外貌親和了一點,怎麽就“小孩”了?

不過想到修真界動辄百歲的年齡,十幾歲确實也不夠看。

前來參加測試的人并不多,排成一小隊,粗略數去約有二十來人,很快,排在晶石前的隊伍就快見底了。

沈卻雲這才慢慢挪到隊伍的尾側。

前面的人似乎沒有通過測試,左邊那名面容和善的女修士遞給他一個小錦袋,勉勵道:“希望五年後能在書院見到你。”

那人哭哭啼啼走了。

沈卻雲往前一步,依照女修士的指導将右手貼在晶石上,緩緩注入靈力。玄黑的晶石混沌片刻,一小團藍色絲線旋即在其中心出現,慢慢漾開來。

女修士:“靈感中品。”

另一旁的男修士板着臉,伸出一根手指,上前從沈卻雲的右肩撫到指尖。

“根骨中品。”

“筋脈中品。”

三樣皆是中品,沒有一項出彩,只能說得上是平平無奇。

三樣測試做完後,女修士也遞給平平無奇的沈卻雲一個小錦袋,爾後輕輕推他到男修士那邊:“恭喜小友通過測試,且等上一會兒。”

男修士那邊稀稀落落站了七人,有的好奇盯着沈卻雲,有的則默立一旁。不過那七人全然穿着制式相同的白衣,領口繡着金線,想必是出自同門。在那群同門裏,又隐隐分為兩撥人,一撥以一眉目淡雅、神情溫和的少女為首,一撥則似乎只是偶然湊成一堆,分不清誰是頭領。

男修士将道籍還給沈卻雲,神情莫測:“獵戶子。”

唔……失算……

光想着怎麽幹掉系統,沈卻雲完全沒想到要去換件衣服——流雲緞可不是什麽尋常獵戶之子能用得起的。

這樣想着,沈卻雲好似沒聽出來暗示,鎮定自若道:“我父親常獵些雪狐來,攢着毛皮為我制冬衣。其實雪狐肉也不錯,只是太過腥臊,要用些魚龍草去腥味。”

一圓臉少年激動接道:“知音啊!我常跟我師兄師姐們說這個法子,沒人信,師姐還非說我殺生殘忍,我尋思她們吃兔頭時也沒這樣說過啊。”

兩人臭味相投,很快便走在一起,交流一些在男修士看來實在難懂的問題。

都是些孩子……

男修士隐晦地笑了笑,很快又肅起一張臉,在一旁故作嚴肅高深。

來之前師長就告誡過他們,要剛柔并濟、一松一嚴,不要被那群孩子外表迷惑而心軟……畢竟前幾屆還有人死皮賴臉抱着晶石哭不肯走……這些都是前輩們的經驗之談啊。

不到一刻鐘,第一百零二屆北洲根骨試就結束了。圍觀群衆相繼不舍離開,那個踮腳小子在玄晶附近徘徊良久,一臉饞意,最終還是被女修士說走了。一步三回頭,看得出是很喜歡那塊測試用的晶石了。

圓臉少年——加星,解釋道:“那人肯定修的是《化靈功》。”

“哦?”

“一言以蔽之,就是吃靈石,吃的越多,修為越強。而從數百靈石凝聚出的精華晶石,則是他們練功最愛吃的東西,不過太貴了,是以每年根骨試中都有修煉此功法的人意圖奪取靈石。我記得前幾屆還真有人吃到了。”

沈卻雲來了興趣:“然後呢?”

加星:“咳,被打出來了。”

清出一大塊空地,女修士催動靈力,懸浮空中的巨大雲舟緩緩落下,激起一片雪塵。

近處觀察,方覺雲舟之巨偉。加星看沈卻雲對根骨試不甚了解的模樣,自覺所知甚多,當照顧這位誤入上清派包圍圈的可憐小孩,遂主動領着沈卻雲上雲舟,将所學傾囊相授。

“那裏面是供人休息的,不過雲舟速度很快,穿過界陣不消一個時辰就可抵達書院。”加星繼續說,“據說呢,這雲舟還是孔聖當年親自建造的,那時候哪有這個東西,大家都是踩着劍飛的,或者幹脆踩空氣……不可那滋味可不怎麽舒服了。孔聖人不忍學子每年受這樣的苦楚,便奇思妙想将水上□□的小船搬到天上來,設了陣法。自此後,寒風不擾,安全穩固……”

沈卻雲心中一動:“孔聖人?”

這裏俗世應該不是春秋戰國吧。

被人擁簇的少女接過話頭:“孔聖人實乃百年難遇的天才,除卻劍術超群,在蔔算、術法、飲食、曲樂等多方面皆有涉獵,留下數不勝數的經典,還親手創辦了一介書院攬天下學子,我輩愧不如也。”

少女溫和道:“柳月芙,上清派。”

沈卻雲:“沈卻雲,無門無派。”

加星撇嘴:“你當然不如她,依我看,當世能與孔聖一較高下的青年才俊唯有劍尊了,當然,不算三百歲往上的修士。”

柳月芙笑了:“雖說劍尊出自上清,但我們也不應當說這樣的胡話。”她沖沈卻雲道,“的确,劍尊确實于劍道上天賦超群,不過也僅限劍道了,以一門絕技與通攝百家的聖人相較,即使為了上清,我也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擁簇她的人也紛紛出聲應和她。

加星:“劍尊持劍屠妖,護四洲安平百年,僅說這一功績,怎麽不能與孔聖人相當?”

柳月芙居高臨下看着他,神情仍然溫和,露出幾分無奈,好似在看不懂事無理取鬧的小孩:“孔聖也曾平巨山之亂,阻絕妖族重返的危機呢。現今出沒的妖魔不過是當時的一縷殘魂,千辛萬苦沖破五洲陣法的束縛,也是辛苦劍尊去解決了。”

加星争不過她,氣沖沖走了。

柳月芙抱歉道:“是我說話太過直接。”

沈卻雲:“沒事,多謝姑娘……我去找他。”

加星在雲舟的另一邊生悶氣,見沈卻雲跟過來,叫嚷道:“你可不要被那人說的話騙了!”

“她就是看不起劍尊呢,也不知道哪來的底氣,憑她是掌門之女麽?”加星刻意揚高音量,“整日陰陽怪氣的。”

沈卻雲無奈:“加兄,即使再怎麽,也不應當這樣說一個小姑娘。”

加星似乎也覺着這樣很不君子,面上浮出幾分苦悶和歉意,不過礙于面子,只拉着沈卻雲,低聲說:“我也不想針對她啊,可劍尊明明也是上清派的人,還是她師兄,怎麽她總是要在外人面前貶低劍尊。”

沈卻雲實則并不知道兩人口中的劍尊、孔聖是誰,不過聽起來兩人都是當世的名人,他如果露出疑惑表現得好似什麽都沒聽過,就露餡了。是以雖然沒法評判這樁,只得走中庸之道忽悠。

“劍尊與孔聖,兩人之功績都是常人比不了的,也只是方向不同罷了。”

聞言,加星瘋狂點頭,更加喜歡這位謙遜明理的小孩了。

是的,別看加星一張娃娃臉,他已虛歲四十二,可以當沈卻雲爹了。

同時一刻,萬裏之外的西洲。

村長抓着一本《博物論》,裝模作樣翻着,時不時停在某頁,點頭看着,嘴裏喃喃念叨:“嗯,龍……還是條黑色的……嗯……”

梵羅候在一旁,焦急道:“找着了嗎?找着了嗎?”

這不請自來的小蟲太過聒噪,村長忍了許久,忍無可忍,終是将手中的書一把拍在梵羅頭上:“念念念,有什麽好念的,煩不煩?家裏沒事做嗎?不養你娘嗎?”

梵羅得意:“我剛殺了一頭牛,夠我娘吃三天了。”

拿下頭頂的書,梵羅小心翼翼将蜷曲的書頁撫平,繼而恭恭敬敬雙手呈到村長面前:“您是我們村唯一一個有見識的人了,還請賜教。”

村長沒好氣:“兩千年前妖龍一族就跟禪宗鬥死了,兩敗俱傷,禪宗到現在都只有幾根獨苗苗,龍族又好得到哪去,萬中存一,仙門四處追捕,哪能讓那些龍平安無事長大。”

“這麽大!這麽長!怎麽可能憑空冒出來,我看是不知道哪個修士無聊至極,變出一條幻影來戲弄人罷了!”

梵羅:“可是,可是西洲還下雨了啊,施雲布雨……”

“這東西換作外面任何一個會行雨訣的人都能做到!”村長起身,推搡着梵羅往外走,“你也別整天做這些白日夢,好好照顧你娘,虔誠供奉獸神,指不定哪天獸神顯靈,點了你們一家升仙……”

“我、我…村長……”

“碰——”木門被照着梵羅的臉甩上,随之而來的是一“咔嚓”聲,門鎖也給上了。

門內的村長聽着外面逐漸走遠的腳步聲,頓了半晌,長嘆一口氣:“這小子,差點給我編不下去了。”

轉頭一想,還是給他忽悠走了,又作得意狀,摸着胡子搖頭晃腦:“還是給我忽悠走了,姜還是老的辣呀。”

門外的梵羅垂頭喪氣,猶自不甘心,下定決心下次去騷擾村長前要拆了村長家的門。

一陣風吹過。

郭笑然慢慢在風裏顯出身形。

再往東走上四百三十二裏,一介書院外的某家酒樓,二樓最裏面的包間。

酒樓主人為難地看着眼前的青衣女子:“這……這不是錢的問題……”

女子又往桌上放了一袋靈石,加上這袋,空空的木桌上已經壘了整整九袋,酒樓主人打開過一袋,粗略一看,靈石不下百數。

十顆靈石夠普通人半年的吃穿嚼用,九百多顆……買下這座經營不善的酒樓綽綽有餘。

酒樓主人心動了,但還是猶豫道:“這酒樓是我祖上……”

青衣女子一揮手,桌上憑空又多了五袋靈石。

酒樓主人瞳孔微縮,立馬道:“但肯定比不上仙人您來經營的好,您稍等一會兒,我馬上把契約拿來。”

貪多易失,有芥子空間的人可不簡單,再多要價,恐怕要拿命來抵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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