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新卷第一件事
東洲。
平坦大地上卧着連綿起伏的群山,青蔥翠綠,勃發參天的古木點綴其間。或有白羽的山雀從葉枝頭飛落,在溪畔青苔叢生的岩石上低頭啜飲,流水脈脈,自山西蜿蜒到山東,留一道明媚的痕跡。
群山當中最高最大的那座,從半山腰到山頂都是東洲大派摘花派的地盤,其旁百二十座小山,俱在其勢力範圍內。
最東面一座無人問津的山上,兩名摘花派弟子正徐徐沿山路往下。今晨剛落了雨,山路有些滑,大大小小的泥坑裏積着未幹的雨水,二人卻如履平地,鞋襪不見半點污漬。
走在前面的,一身翠綠衣袍,領口繡着淡金的花瓣,面容俊雅清秀,是摘花派內門弟子,名為汪則。跟在他後面的,姿容則稍遜幾分,亦為摘花派內門弟子,叫做連四。
師兄弟二人感情極好,平日裏出入飲食俱在一起。今日汪則突然帶連四往這座荒山上來,也不說明緣由,只說要見一個人。
自己師兄雖然性情溫和,待人和善,但從未見他與旁人有更親密的來往,突然這一遭,叫連四有些好奇。
他原是打算憋住的,然而汪則不是個話多的人,一路上寂靜沉默,唯有空山鳥語,他又胡思亂想,只有三分的好奇也演變成了十分。快到目的地時,他終于忍不住了,問道:“師兄,你要帶我見誰啊?”
汪則微笑:“到了不就知道了。”
咦,這态度……連四嘟囔幾句:“不會是見未來嫂嫂吧。”
話一出口,連四就後悔了。換作以往,汪則定是要教訓連四幾句,讓他不要壞女子清譽,連四皺巴着一張臉等一頓念叨,半晌卻沒聽前面的人做聲。他擡頭看去,卻看見汪則微微泛紅的耳尖。
還真是啊!
連四驚了。這萬年榆木疙瘩終于開竅了!
這位勾動凡心的人到底是誰呢?他死死按住心中的好奇,跟着汪則沿山路下去。
轉過一道大彎,眼前豁然開朗。
平地上立着一間木屋,搭建木屋的木頭還未有什麽蛀蝕劃痕,光滑泛光,一看便是被人砍下後盡心雕琢成最安全的姿态,依連四的眼力,不到半個月。
木屋看着簡陋,但裏面的床褥小桌,一應俱全。
汪則停住了腳步,頓了頓,柔着聲喚道:“雲娘。”
木屋的門背後探出一個小腦袋,頭發披散着。摘花派中女弟子不少,清塵絕豔、風姿妖嬈的絕世美人不在少數,這位姑娘姿容只能算是清秀可人,只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望過來時,如稚子般依戀的神情為她增色不少,就連平日留連風塵、郎心似鐵的連四都不由得軟了心腸。
雲娘看到汪則,露出一個欣喜的笑容,探出半個身子原想奔過去。可一看到汪則身後的陌生人,就又縮回去,掩不住臉上的好奇與恐懼。
汪則無奈,讓連四待在原地,走近了些,低下聲音哄了幾句,雲娘這才撲進他懷中。嘴裏時時不離“君子”二字的師兄竟也破天荒摟住了她,神情溫柔得像是要滴出水來。
連四啧啧。
卻聽見汪則解釋道:“雲娘此前受了傷,失卻記憶,只記得我了。”
連四:“誰幹的?我幫你報仇去!”
汪則搖頭,顧及到懷中的雲娘,便傳音給連四:“她原是山下一家農戶的女兒,前不久來了山匪,我沒能及時趕到,她一家人……全沒了。”
“……受到如此大的打擊,便昏過去了。”
他聲音中滿含憂慮:“我殺了那群山匪,只是大半個月過去了,她卻還沒有恢複記憶,連心智也停留在小兒的階段。”
連四擺手:“你知道你師弟我,于醫術上一竅不通,可能幫不上你的忙了。”
“我非是找師弟你看病的。”汪則低頭,指尖拂去雲娘碎發,惹得她害羞遮住臉,“不日後便是奉波大會,我遠在中域鞭長莫及,只希望師弟能幫我照顧雲娘。”
連四了然點頭:“原來如此。”
他師兄雖不算摘花派年輕一代最出衆的人物,但本事也不小,此次便入選了一甲子一度的奉波大會名單之中。能被宗門派去參加,同四洲豪傑同臺競技的,那可都是宗門中最優秀的一撮人。連四修行尚淺,能力不足,但他心思豁達,未因此而嫉妒汪則。
“師兄放心,我保管給雲娘照顧得服服帖帖。”
汪則如釋重負,頓時輕松不少,又因離別在即,不舍得很,終于忍不住低頭吻了吻雲娘柔軟的發絲。
“雲娘,等我回來——”
聲音戛然而止,餘下的話語被突來的死亡堵進喉嚨中,取而代之的噴湧而出的鮮血。汪則垂頭看向懷中緊握匕首的少女,神情不可置信不明白這突來的背叛是為什麽,眼神痛苦至極。瞬息間,俊秀的面容變得猙獰狠辣,汪則果斷出手,起掌便是摘花派裏最狠毒的摧心掌!
“賤人!”
少女身形一動,騰挪出幾米之外。
汪則将靈力聚集心髒附近,止住汩汩的血流,當即上前果斷出手,卻不料身後風聲一動,與自己感情極好的小師弟面容冷酷,手上殺招毫不留情。
更令人詫異的是,連四的實力竟然如此強悍,遠遠不是平日裏的他能比的!前後兩人夾擊,汪則縱有天大的神通,也無法匹敵,終是被連四一記摘花佛手震碎了心脈。
“撲通——”
汪則的屍體倒在積水的泥地上,雙目怒睜,死不瞑目,面容扭曲得幾乎看不出以往清秀俊雅的模樣。片刻後,一小團缭繞的黑氣從他口舌之中飄出,轉頭便被雲娘只手握住,硬生生捏碎了。
“總算解決了。”連四伸了個懶腰,“大人,為什麽要弄得這麽麻煩啊,單憑我一人便可殺他,何必勞煩您。”
雲娘扭了扭頭,骨節間發出“咔嚓”的聲響,轉眼間身形便比之前高大不少。他拍拍頭發,一臉嫌棄的模樣,聞言只道:“他身上有別的東西,你縱使殺了他也無法解決。”
開口卻不似以往柔糯,反是清脆悅耳的男音。
正是男扮女裝的沈卻雲。
連四恍然大悟,點點頭,笑嘻嘻彎腰看了看汪則的遺容:“這禍害終于死了。”
“整天裝出個雲淡風輕的君子模樣,背地裏奸殺□□無惡不作,還騙得門派裏的師姐們團團轉,我早就看他不爽了。”
“摘花派裏應當還有這樣的人,不過你放心,要不了多久這些人就會完全消失。”沈卻雲動手抹除多餘的痕跡,“奉波大會在即。”
這一身女裳穿得沈卻雲別扭得很,尤其是胸膛,勒得很。他加快速度,很快便将不應當出現的東西清除得一幹二淨,迫不及待要回書院,只轉頭囑咐連四:“按計劃進行。”
連四肅穆躬身,道:“屬下遵命。”
擡頭時,眼前之人已沒了身影。連四又随意在泥地裏走了幾步,爾後假模假樣往自個兒心口上排出一掌,震得自己口中鮮血如注。
凄慘倒在地上,選了個舒服的姿勢,然後,發出宗門獨有的求救信號。
焰火在半空中炸開,驚擾了原本安寧平靜的摘花派。
夏日奉波湖中的芙蕖正豔,清水美人出芙蓉,不落一絲塵俗的裝飾。特意栽種的小綠絨枝繁葉茂,與書院陣法互為補充,調節書院內過于灼熱的溫度。
沈卻雲靈力屬冰水,千裏奔襲不見落汗,也沒有半點氣息急促的勞累,從從容容拿出芥子袋中的紫校服,迫不及待便要換上。
卻不料原本鎖緊的房門被人一把撞開,沈卻雲解衣的手停住。
“你幹嘛!”他瞪着來人。
面前之人似已完全失去理智,幾步便走到沈卻雲面前,直接張手将他整個人抱緊懷中。舒爽冰涼的氣息襲來,頓時讓他體內躁動不安的靈力靜下來了。
脊背處的長劍鳥啼不止,沈卻雲雖然厭他突門而入,還是擡手按住那截突出的劍鞘,靈力緩緩運轉。
理智回籠,卓山玉卻覺得衣服手感不對,再一擡頭,卻是驚住了。
這、這——
眼前這個衣衫半褪露香肩、嬌容半怒微含嗔的人是誰啊?
臉還是自己徒弟的臉,只是這感覺怎麽哪哪不對。
他小心翼翼收回手,上下打量了沈卻雲一遍。
嗯……
還別說,這麽穿着還挺好看的。沈卻雲的骨架本來就小,腰也很細,穿上女裝也獨有一分風情……
這麽想着,卓山玉卻面不改色道:“原來徒弟你有這樣的愛好啊。”
“放屁!”被他盯着,沈卻雲也沒辦法換衣服,但光露着也頗不自在,只能扯過校服遮住露出的身體,“你怎麽又來了。”
卓山玉:“你忘了嗎?今日是我們療傷的時間。”
“我之前閉關,你出去游歷,說好按時療傷,結果六十七年了,只雙修過兩次。”他條理清晰,“六十七年,你欠我四次雙修,今天終于被我逮住,該還了。”
這一番話說的理直氣壯,活像是要來讨債。
沈卻雲忍了忍,沒忍住,毫不掩飾翻了個白眼。
給爺爬!
這麽想着,他卻還是老老實實伸出手,兩人十指交扣,又是一次清清白白、毫無暧昧的雙修療傷。
作者有話要說:
表面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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