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攤牌

鐘麟比他母親先到約定的地方。

周靜到的時候，他剛點完餐，點的幾乎都是周靜喜歡的。

“兒子，你怎麽選在這裏呀？”

周靜以為鐘麟會選個西餐廳或者火鍋店之類的地方，沒想到他選了家私房菜。

這家味道沒得挑，但價格太貴了。

鐘麟朝她笑笑：“你不是很喜歡他們家的金湯鲈魚麽，好久沒來了，等下嘗嘗味道變沒變。”

“我在你葉阿姨那裏也吃得到的，何必浪費這個錢……”

“媽。”鐘麟輕聲打斷她，哄道，“來都來了，不心痛錢了好不好？我前兩天發了筆獎金，就想請你吃頓好吃的。”

“好吧，知道你孝順。”周靜不是個愛唠叨的母親，鐘麟都這樣說了，她也不再糾結，想起那天打電話的嬸嬸，問道，“你那天給我發消息說已經把李家幺嬸的賬清了，是跟同事借錢了嗎？”

“嗯，跟朋友借的。”那天顏诤鳴給他平了賬，轉頭鐘麟就跟周易錦借了8萬湊着轉給他了。

“我回頭把我卡裏那3萬多給你轉過去，你先還人家一部分。”

“我不要，你留着。”鐘麟寬慰她，“我最近兼職的收入還不錯，要不了幾個月就能還給他，不用擔心。”

周靜還想說什麽，被端着托盤進來的服務生打斷了。

飄香四溢的精致菜肴陸續上桌，鐘麟溫聲道：“我餓了，我們先吃飯吧。”

周靜看着桌上的菜全是自己以前愛吃的，更心疼了，勉強擠出一個笑：“好。”

她吃飯時不太喜歡說話，鐘麟便也很少搭話，只偶爾同她聊幾句家長，評價一下菜品。

一直等快吃得差不多時他才又重新打開話匣子，試探地問：“媽，你想不想換個環境生活？”

“為什麽要換個環境？我在你葉阿姨家住得挺好的。”周靜不解他為什麽會突然這麽問。

“我是覺得都麻煩人家這麽多年了，感覺很不好意思。我想在外面租個房子，把你接來跟我一起住。”

他母親在那邊做保姆，拿着比管家還高的工資，幹的活最少，老板也從來不會給她臉色看。

鐘麟一直覺得是葉瀾阿姨收留了無家可歸的母親，每每想起這點就會讓他難過又愧疚。

周靜卻不以為然：“沒什麽不好意思的，我在那邊也幹活的呀，而且我跟你葉阿姨本來就是朋友，咱們家以前也幫過她們，朋友不就是互相幫助的麽？我倆有共同話題，我喜歡跟她呆在一起。你單獨出去租個房子，每個月得多花好幾千，我沒法常住，你也不能經常陪着我，何必呢？”

“我是覺得我倆常年一人在一個地方，居無定所，每次想單獨跟你聊聊天都只能約在外面，逢年過節也只能在外面團聚或者回小姨那裏，太不方便了。”

鐘麟很早之前就為這一天做過心理建設，昨晚到今天也一遍遍在心裏排練過很多回，但如今當着他母親的面，他還是忍不住緊張了，扯了半天也扯不到正題。

“所以我才想要你交女朋友嘛，你要是結了婚，至少逢年過節不至于只有我倆大眼瞪小眼……”周靜見他面色有異，有些疑惑，“兒子你今天怎麽了？怎麽突然這麽感性？是不是有事跟我說？”

“我……”鐘麟感覺喉嚨都緊了，他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盡量鎮定道，“我是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說，但一直都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是關于你感情方面的嗎？”

到底是親兒子，從小看到大，周靜輕而易舉就能從鐘麟的微表情裏捕捉到異樣，何況鐘麟今天的行為舉止着實有些反常。

除了每次一聊到感情就回避之外，鐘麟在她面前幾乎沒有別的秘密。

都是過來人，周靜多少還是能猜到一些的，她從來不追問，是覺得鐘麟從小就比同齡人成熟理性，做事向來張弛有度，她很尊重他。

只是她不明白鐘麟此時為什麽會這麽難以啓齒，莫非他是喜歡上了什麽不該喜歡上的人？

鐘麟沒想到他母親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事，只覺已無路可退，心下惶然。

他咽了記口水，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平靜。

“媽，如果可以我也想按照你期望的那樣，找個溫柔可親的女孩子談戀愛，然後結婚生子。”他頓了頓，又暗自吸了口氣，“可是我沒有辦法喜歡女孩子，我喜歡的人……是男的。”

周靜的表情一下凝固住，眼神裏的好奇和疑惑也被驚愕所代替。

她沒有說話，只是難以置信地看着鐘麟，半晌慢慢紅了眼眶。

“怎麽會這樣……”

“媽，對不起。”鐘麟被她的表情吓到，前所未有地緊張起來。

周靜眼裏泛起淚光，難以接受道：“怎麽會變成這樣？是我和你爸以前有哪裏引導錯誤嗎？你明明看起來那麽正常，為什麽會喜歡男的？鐘麟你怎麽能喜歡男的……”

周靜越說越崩潰，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

原本看鐘麟那樣猶豫，她還擔心過他是不是插足了別人的感情，後來一想鐘麟的為人，覺得不太可能。

沒想到真實情況是這樣的。

鐘麟急了，起身過去坐在她面前，想要抱抱她，但沒敢伸手，只是滿含歉意道：“媽，對不起，你不要自責，是我天生如此，我好像生來就只會喜歡男的，不是你和爸的錯，我也不認為喜歡男的就是錯的。”

周靜捂着臉哭了起來。

她知道愛情不分性別，只要不傷害他人，鐘麟喜歡誰是他的自由，她也沒有立場要求鐘麟一定要為鐘家傳宗接代，畢竟他父親都沒擔起的責任，鐘麟替他擔了。

她只是害怕，只是心疼。

鐘麟尚且還年輕，并沒有真正見識過流言蜚語的殺傷力，也沒有真正見識過油鹽柴米的生活中那些逐漸分崩離析的感情，再濃烈炙熱的愛情都是有保質期的，異性之間尚且還有孩子和責任作為羁絆，同性之間有什麽呢？

她也見過很多同性戀人，沒有一對是走到最後的。

她太了解她兒子了，他們把他教得太過正直善良，他天生性格要強又認死理，還特別重感情，面上看着冷淡疏離，相處久了就會發現他其實脾氣很好，尤其對在乎的人有着近乎無底線的包容度。

年少情薄的階段一只狗死去都能讓他半年走不出悲傷，能讓他發誓這輩子再也不養寵物。

何況是人呢。

她不看好同性之間的感情，她怕鐘麟會受傷。

“我知道喜歡同性本身沒有錯，但是社會主流如此的情況下，逆流而上是要付出代價的，同性不能結婚，你們什麽保障都沒有，人言可畏，衆口铄金，別人會怎麽看你們？鐘麟，你會受傷的。”

鐘麟被她哭得心都揪起來了，抽了紙巾給她擦眼淚：“媽，你是過來人，應該知道婚姻保障不了一個人幸福與否，異性之間那麽多結了婚又離婚的，還有結了婚也形同喪偶的。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幸不幸福也只有我們自己才知道。你比我經歷得多，也比我清楚人這一生要遇到一個喜歡自己，自己也喜歡的人有多難，我現在遇到了，我不想放棄。”

周靜心亂如麻，一時找不到理由來反駁他。

鐘麟再接再厲，語氣堅定地安慰她：“我不怕流言蜚語，對我來說，最難堪的那段日子已經過去了，将來不會再有人能用言語傷害到我。我自始至終都只在乎你的感受，我不想讓你擔心，也不想讓你因為我而傷心，所以一直都不知道該怎麽跟你開口，媽，對不起，你要是生氣，打我都可以，別哭了好不好？”

周靜哪裏舍得打他，她不是生氣，她在意的從來都是鐘麟會不會受傷，能不能幸福。

“就……那麽喜歡嗎？”她詫異于鐘麟語氣裏的堅定。

在她眼裏鐘麟向來理性，做事計劃有度，她從來沒見過鐘麟如此“沖動”，話裏話外似乎都已認定那個人。

鐘麟見她慢慢止住了眼淚，心裏偷偷松了口氣，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只說：“我還沒跟你說他是誰呢，你見過的，顏诤鳴。我們讀大學那會兒就在一起了，但中途分開過很長一段時間。是我提的分手，因為我怕你會傷心，會不同意，所以一直不敢告訴你我的性取向。他特別沒有安全感，覺得我随時都準備抽身離去，那時我們總吵架，我總是惹他傷心。爸爸出事那段時間我壓力實在太大了，就跟他提了分手。這幾年他一直在國外，前陣子才回國，他說他是因為我回來的，現在我們在一個公司做事。我以為我已經放下他了，可是，見了面之後，我發現我還是很喜歡他。”

周靜以前見過顏诤鳴幾次，印象裏是個高大帥氣又特別陽光的男生，家裏好像很有錢，每次去他們家時開的跑車都不一樣。

鐘麟刻意隐去了對方的家世背景不提，應該是怕她為此而生出更多擔憂。

可見鐘麟除了要承受她這裏的壓力之外，其實還承受着別的壓力。

周靜想起三年前鐘麟生的那場病，試探地問：“你那次生病是不是因為他？”

鐘麟臉色僵了僵，并不承認：“都過去了，我現在很好。”

周靜突然又心疼得不行，但也舍不得讓鐘麟為難。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暗自平複着心緒，許久才紅着眼眶問：“他對你好嗎？他父母知道你們在一起嗎？”

“他對我很好，他很早就跟家裏坦白過自己的性取向，也跟父母提過我，他們沒有反對。”

鐘麟真話裏摻了些假話。

周靜不知內情，聽鐘麟這麽說，稍微寬了心，語氣有些驕傲：“他們有啥好反對的，我兒子這麽好。”

鐘麟見她态度慢慢軟化，神經也逐漸放松下來，故意逗她：“世上的媽媽大都覺得自己兒子是人中龍虎，我在你眼裏是個寶，在別人眼裏說不定就是個濫竽充數的。”

“我兒子就是出類拔萃。”

“是是是你兒子魅力無邊，天生的萬人迷，打着燈籠都難找。”

“本來就是。”

鐘麟伸手抱住她：“媽，對不起啊，瞞了你這麽久。”

周靜愣了愣，回抱住他輕輕拍了拍，說：“沒關系，兒子，我只是怕你會受委屈。”

“不會的，我現在很幸福。”鐘麟松開她，問道，“你想不想見見他？”

周靜神情一緊：“他今天也來了？”

“沒，他出差去了。你同意的話，我就抽個時間帶他來見你。”

周靜神色有些為難，委婉道：“他平時應該很忙吧？先緩緩，好不好？”

“好。”鐘麟也不勉強，他母親的反應已經比他預想的要好太多，他也不想讓她那麽難受。

兩人後來又聊了會兒天，鐘麟不想再刺激他母親，便撿了輕松的話題聊。

晚上八點，鐘麟将他母親送回松雅居，然後打道回府。

華燈初上，鐘麟坐在出租車裏看着車窗外霓虹閃爍，車流如織，突然就有些傷感。

他其實跟他媽媽撒了謊。

他不是生來就喜歡男的，在認識顏诤鳴之前他的認知裏将來都是要結婚生子的，他并不排斥女孩子，當然，也沒覺得喜歡男的有什麽不對，只不過在那之前他沒有為任何人心動過。

是顏诤鳴帶他打開了這扇門。

他現在已經完全沒辦法想象跟除顏诤鳴以外的人生活的畫面。

他想，如果哪天顏诤鳴不要他了，他真的就只能一個人孤獨終老了。

以前顏诤鳴總說沒有安全感，總說他在給自己留退路，如今他把這所謂的退路斷了，顏诤鳴能安心了嗎？

鐘麟看了眼手機，顏诤鳴估計還在忙，一整天都沒給他打電話發信息。

到家後，鐘麟閑來無聊坐在沙發上發了會兒呆，拿着手機想給顏诤鳴發信息，反反複複編了很多字，最後又全都删掉了。

只給他發了一句：【我跟我媽出櫃了。】

等了半天，人沒回。

氣得鐘麟打游戲都沒法專心。

等到十點，鐘麟想着明天要上班，氣呼呼地爬去睡了。

在床上躺了許久，睡不着。

輾轉反側到十二點，他忍不住爬起來吃了顆之前剩下的佐匹克隆，二十分鐘後終于睡着了。

結果半夜又被電話鈴聲吓醒。

鐘麟火冒三丈，接起來朝那邊低吼：“顏诤鳴你半夜發什麽瘋？！”

顏诤鳴有些喘，壓低了聲音說：“寶貝，給我開下門。”

鐘麟一骨碌翻身坐了起來。

愣了兩秒後，他下床奔去開門，鞋都沒來得及穿。

門外是風塵仆仆趕回來的顏诤鳴。

看他這身打扮應該是晚上參加過什麽宴會，衣冠筆挺，頭發也做了造型。

“你……嗚！”

顏诤鳴擠進屋內單腳踢上門，撲上去抱着人，吻住他，動作一氣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