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惡趣味

衢靈山玉隆度假村是當地政府與裕隆集團合力打造的城市名片。

鄒華生那朋友是裕隆集團的小公子,也是他大學同學,玉隆酒店是他畢業後幫家裏做的第一個項目,因為本身獨具特色,噱頭十足,又毗鄰景區,雖然價格昂貴,但自開業以來,往來賓客絡繹不絕,生意火爆。

酒店坐落于200多米的海邊懸崖之上,面朝大海,背靠雄山,一間間風格迥異的山間庭院依地勢而建,掩映于高聳入雲的松樹林和人工楓葉林裏。

此間九月初,漫山遍野的楓葉林有些已開始換色,紅翠交替,橙黃相間,站在房間陽臺一眼望去,像是看到了一副色彩絢爛又層次豐富的風景畫,簡直美不勝收。

鐘麟他們此行一共六人。

早上為了等林骁的行李和手機耽擱了一些時間,他們到時已臨近中午,辦理完入住後都沒來得及先參觀一下酒店便被叫去吃飯了。

中午是鄒華生那同學做的東。

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鄒華生那性格,能與之交好的人性格也都非常好,推杯換盞間氛圍輕松又和諧,他那朋友還特地為他們介紹了度假村和山上景區的游覽攻略,完了還說要給他們專門配個導游,被衆人婉拒了。

由于大家事先沒有商量過,下午準備出去玩的時候出現了分歧。

林骁想去看動物表演。

周易錦想去游樂場玩太空梭和極速風車。

鄒華生想去玩兒洞穴探險。

好在他們三個想去的地方都在同一個方向,可以一起走。

顏诤鳴對度假村的機動游戲和娛樂表演都沒啥興趣。

鐘麟也沒興趣,因為他小姨夫就是青虹市人,度假村他以前去過好幾次,幾乎所有的游樂項目都玩過,已經沒什麽新鮮感了,他想去山上拍拍風景,參觀一下酒店的各類建築。

蔣廉則無所謂。

顏诤鳴這個黏人精自然是要跟鐘麟一起的,蔣廉也不太喜歡人多的地方,本來也想跟鐘麟一起去拍照,結果顏诤鳴聽說他要跟他們一起,又開始嘴賤:“正好,有你在,到時如果閑來無趣,我們還可以就為什麽我倆好兄弟都是單身狗這件事展開聊聊。”

蔣廉想一腳踹死他:“有事鐘無豔,無事夏迎春,顏诤鳴,你可真是個狗東西啊!”

無辜躺槍的鄒華生:“鐘麟,提醒你一句,出門遛狗記得一定要栓狗繩,尤其是烈性犬,最好把嘴套也給他套上。”

鐘麟朝他豎起大拇指:“毒還是你毒,受教了。”

“……”顏诤鳴就關于男朋友為什麽每次都胳膊肘往外拐這件事進行了深刻的反思。

最後六人分成兩組,鐘麟和顏诤鳴在山上過二人世界,其餘人結伴去了山下的度假村。

他們走後鐘麟和顏诤鳴沿着酒店景觀道路參觀了一圈,然後又沿着登山步道一路往山上去了。

衢靈山整體海拔并不高,不到800米,故而登山步道設得也不陡,一路都是大塊的石板階梯。

山上陽光豐沛,溫度宜人,清幽密林,翠錦斑斓,呼吸間全是淡淡袅袅的松香,令人心曠神怡。

兩人走走停停,鐘麟拍了很多照片,大都拍的風景,偶爾也讓顏诤鳴入鏡當模特。

因為走得慢,到達山頂時都快四點了。

山頂上有個特別大的六角亭可供游客休息,亭子的東南方朝着一望無邊的大海,一眼望去,像是到了世界盡頭。

此時山頂上就他倆,鐘麟坐在美人靠上休息,顏诤鳴坐在旁邊擰了瓶水遞給他,又掏出手機搗鼓了一陣,然後湊過來說:“親愛的陪我拍張照吧,我倆一張合照都沒有。”

“你确定一張合照都沒有?”

據他所知,顏诤鳴手機裏有很多他睡着後的單人照與合照

“但那是你睡着後我偷拍的,不算。”顏诤鳴過來跟他撒嬌,“親愛的。”

“你要發朋友圈?”

“不發。”

“好吧。”

兩人頭挨着頭,湊在一起。

顏诤鳴舉起手機調整角度,準備拍攝。

鐘麟實在不習慣拍臉,但答應了顏诤鳴,他還是努力地放松着面部表情,盡量扯出一個自然的微笑來。

他太集中注意力,沒料到顏诤鳴會忽然轉過頭來親他的臉。

畫面定格。

鐘麟眼裏有絲訝異,臉上的笑容也還沒來得及褪下去,表情看起來害羞又生動。

顏诤鳴很滿意自己的傑作:“親愛的,你真是太好看了,這張我要拿來做屏保。”

鐘麟無奈地剜了他一眼。

後來顏诤鳴又磨着鐘麟陪他拍了好多合照,各種角度的,甚至還有嘴對嘴的,鐘麟被他纏得沒轍,索性破罐子破摔,讓怎麽擺就怎麽擺。

終于等顏诤鳴心滿意足後,兩人便沿着原路返回。

路上偶有游客還在往山上走,見他倆手牽手,又長得儀表堂堂,路過時都忍不住偷偷打量,鐘麟起初還有些不自在,試着抽了抽手,沒掙脫,後來也就随他去了。

半路鐘麟問到中慶新能源的重組進度。

顏诤鳴說:“順利的話下個月應該就能完成資産置入,等交割手續弄完,還有一大堆整合工作要做,到時我就沒那麽多時間陪你了,所以我們要趁這段時間多出來走走。”

“這麽快?”

“快嗎?前前後後折騰了近十一個月,我還嫌慢了呢。”

鐘麟不置可否,沉吟片刻問他:“你們為什麽這麽着急想要中慶上市啊?”

大家開公司歸根到底都是為了賺錢,想讓公司上市也是為了能更快速而合法地獲取更多的資源和賺錢的機會,賺更多的錢。

這不難理解。

但資本市場競争向來殘酷,公司上市後如果運作良好确實可以令其進一步發展壯大,甚至可能在短期內吸納到比原來多成千上萬倍的資金,同樣的,如果操作不當,破産也可以在朝夕之間。

股票市場很早就告訴過我們一個道理:資本家眼中的“韭菜”,某些情況下也可以是“鐮刀”,甚至還可以是掀翻巨輪的浪潮。

公司上市後要接受大衆檢閱的可不光是財務報表,經營狀況,掌權人的言行舉止很多時候也會曝光在社會大衆的視野之下。

顏诤鳴之前的種種操作都表明,他不想在事業上跟他爸扯上任何關系,甚至都沒讓他爸知道他在外面的這些産業,所以才會讓蔣廉來對外操作。

為什麽現在又不想再瞞着了?

鐘麟并不懷疑顏诤鳴的能力,只是不太明白他這樣急切地促成這件事的動機。

顏诤鳴停了腳步,轉頭看着他,問:“親愛的,你在擔心什麽?”

“我只是不太明白你為什麽要跑得這麽急,你還這麽年輕,已經比同齡的很多人都要優秀。我們工作,是因為想要從工作中獲取成就感,實現自我價值,也是為了能更好地生活,但如果把自己弄得連享受生活的時間都沒有了,豈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如果是因為我那就更不可取。

幾年前我喜歡上你,也不是因為你是某某人的兒子以及你身份背後所代表的財富。

顏诤鳴沒吭聲。

他默不作聲地牽着鐘麟往山下走,似乎在思考要怎麽才能想出一個合理的理由來同鐘麟解釋。

鐘麟也不催他。

半晌只聽他說:“親愛的,你還記得當年秦钊跟我說的那番話嗎?”

當年秦钊挨揍的導火索是:他騷擾鐘麟,還罵顏诤鳴是個離了父母啥也不是的廢物。

鐘麟心裏有些五味雜陳,顏诤鳴果然對此仍耿耿于懷。

“當時覺得異常憤怒,後來發現,其實他說的也沒錯。”顏诤鳴自嘲地笑了笑,“我那會兒可不就是個離了父母啥也不是的廢物麽,還自诩清高,我的愛情沒有被金錢束縛,但事實卻是,一份完全脫離了金錢束縛的愛情是沒辦法長久延續的。”

鐘麟聞言突然停下了腳步,表情有些委屈:“你還在怪我麽?”

“我沒有怪你。”顏诤鳴站在下一級臺階,臺階不高,不到十公分,他轉過身,視線剛好與鐘麟平齊,“我只是在為我以前做的那些事而感到羞愧。”

那個時候的他,就像個霸道自私又蠻不講理的自大狂,男朋友家裏出了事,自己沒能力,還理直氣壯地非要逼着他母親去幫忙,結果最後事情不僅沒解決反而越弄越糟。

幫不上忙也就算了,還不準鐘麟向別人求助。

鐘麟顯然沒料到他是這樣想的,啞然失語,一時竟找不到合适的話來安慰他。

顏诤鳴反而安慰他道:“你放心,我不會為了賺錢而不擇手段,去做任何法律不允許的事情。我想賺很多錢,也不是因為我現在變得有多麽愛錢,只是因為我想讓自己有足夠的抗風險的能力。”

如果幾年前,他擁有現在的財富,他和鐘麟就不用去求任何人,甚至有足夠的資本與他母親和秦钊抗衡。

他倆也就不會被迫分開三年多。

“還有件事。”顏诤鳴說,“我媽如果真打算和顏庭祥離婚,我是他們的兒子,一旦他倆開撕,不管我願不願意都會被迫卷入他們的争鬥中去。我必須要有自保的能力,必要時可能還得幫着我媽,畢竟比起顏庭祥,她起碼還當我是她兒子。”

這些都是他迫不及待想要壯大自己的原因。

鐘麟發現顏诤鳴跟以前真的太不一樣了,以前的他是想不到也不願意去想這麽長遠的,更不會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去理性地權衡利弊。

“我明白了,我只是不想讓你一直介懷于當年的事情,感情是我們的,生活也是我們的,一輩子那麽長,我只想和你一起看細水長流,不想讓其他無關緊要的人影響我們的生活步調。”鐘麟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鼓勵道,“但我相信你能平衡好工作和生活,顏诤鳴,你是最棒的!”

顏诤鳴要瘋了,鐘麟的情話總是來得這麽“不合時宜”。

半山腰上人來人往,親個嘴都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還得抓緊時間。

除此之外啥也做不了!

顏诤鳴捧着鐘麟的臉在他唇上狠狠親了一口,啥也沒說,一把将人抱起來就往山下走。

鐘麟突然一下子雙腳離地,後背懸空,還是倒着下坡,吓得吱哇亂叫:“顏诤鳴,放我下來。”

顏诤鳴不停,步子邁得飛快。

“顏诤鳴,你快停下!我害怕。”

階梯再不陡也是階梯,還是下坡!顏诤鳴要是不小心一失足,他倆就會像個球一樣,一路滾下去,摔成兩灘難舍難分的肉泥。

好恐怖!

顏诤鳴聽他吓得聲音都劈叉了,這才作罷将人放下來,還挺委屈:“我有看地面,不會摔的。”

鐘麟沒好氣:“大部分作死的人在作死之前都不認為自己在作死,你就那麽想跟我一起上社會新聞嗎?”

“寶貝我錯了。”

哼!

顏诤鳴看出他腿軟,自責又心疼:“我不抱你了,背你下去好不好?我走慢一點,絕對不會讓你摔的,你信我。”

“不要!”

“可是我想背你。”

“你這是哪來的惡趣味?”

“大概可能也許八成是源于一種……想秀的心情?”

“……”

“親愛的。”

“閉嘴!”

比起以前,顏诤鳴最大的進步就是現在他能很準确地判斷出鐘麟什麽時候是在口是心非,哪種情況下是默許。

比如現在就是。

得了允許,顏诤鳴笑着轉過身,站在臺階下,微微弓着腰,等着鐘麟。

鐘麟乖乖趴了上去。

果然是與之前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顏诤鳴的後背寬厚又結實,腳下步伐穩健,身上還有好聞的以木質調與海洋調交織出來的香水味,混雜着他身上本來的味道,清新又溫暖。

顏诤鳴背着人走了一段路,聽鐘麟在耳邊小聲喊他:“顏诤鳴……”

“嗯?”

“好丢人啊!”

“那你想下來嗎?”

“不要,反正丢人的又不是我,遇到人時我就把臉藏起來。”

“寶貝你可真是個大聰明。”

“顏诤鳴你個二傻子。”

“寶貝你這麽聰明,為什麽偏偏要喜歡一個二傻子?”

“……”靠!大意了。

兩人一路都在拌嘴。

顏诤鳴長期健身,體力是真的好,背了一路,快到酒店了才把鐘麟放下去,氣兒都不帶喘的。

他本來還幻想着回去後可以在房間裏跟鐘麟先膩歪膩歪,結果那幾位比他倆還早回來,此時正坐在庭院裏罵罵咧咧讨論着什麽。

顏诤鳴見他們一個個滿臉氣憤,走過去好奇地問:“怎麽了這是?”

林骁臉色一白,張了張口,又欲言又止。

蔣廉替他道:“骁骁今兒碰到倆流氓,上廁所時被騷擾了。”

鐘麟和顏诤鳴俱是一驚。

“操!光天化日的這麽嚣張,揍不死他丫的!你們怎麽處理的啊?”

蔣廉猜到了顏诤鳴會是這反應,再次慶幸他沒在,不然今兒肯定得見血,他和周易錦光是拉鄒華生一個人都費了老大勁,再來個顏诤鳴,鐵定拉不住。

“還能怎麽處理,交給警察處理呗,那裏人多,不好下死手,而且要真見了血,到時有理都變沒理了,萬一上了新聞,也是個麻煩事。”

理是這麽個理,但顏诤鳴還是覺得晦氣:“這種情況報警,警察也拿他們沒辦法的,頂天了罰點錢關幾天,出來後說不定還會變本加厲。”如果可以,那種人就應該揍到他回爐重造!

“他們出不來的,我讓周律師過去處理了。”蔣廉解釋道,“他們不光騷擾了骁骁,還有別人,還偷拍了照片,而且還利用偷拍到的那些照片和視頻牟利,我從他們手機裏翻到了很多交易群,這幫孫子背後還有別的見不得光的利益鏈條,我估摸着怎麽着也夠坐個三五年,如果被扒出來有前科或者其他更嚴重的罪行,他們這輩子都別想再出來。”

“真他媽惡心!”

那可是年輕人和小孩最多的地方啊。

“诤鳴哥,我沒事,別擔心。”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顏诤鳴又有點來氣,數落他:“讓你不好好練拳,每次都被人欺負。”

林骁不是第一次被人騷擾了,以前在國外就遇到過幾次,後來他幫他報了個班學防身術,結果林骁嫌累,又怕手臂和小腿練出肌肉不好看,經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到最後也沒學會。

鐘麟被騷擾了,哪怕沒功夫也知道踢裆扇耳光,總之得出口惡氣才行,大家都是男的怕個啥!

林骁每次被欺負了就只知道捂着臉嘤嘤嘤,等別人來幫忙。

這世上又不是人人都有正義感,也不是人人都有與壞人對抗的勇氣。

哪怕是愛人或是父母都不可能随時出現在你遇險的地方去救你,何況是陌生人,能随時随地幫你的只有你自己,他苦口婆心勸過林骁那麽多回,明明有過前車之鑒了,他還是不長記性。

林骁坐在長凳上,被他說得羞愧地低下了頭,也不敢反駁,扁着嘴又要哭。

“你兇他幹嘛。”鐘麟見狀,坐過去伸手抱了抱林骁,輕聲安慰道,“別聽你哥瞎咧咧,每個人性格都不一樣,我們又不是你,沒法切身感受你當時的恐懼,換個人來未必有你做得好,至少你知道該向誰打電話求助才能妥善解決這件事,最後結果也證明了你的做法沒有錯,人沒事就好。說起來今天這個局還是為你組的呢,我們好不容易出來玩一趟,不要讓無關緊要的人影響心情了好不好?”

蔣廉插話道:“就是,為那幫晦氣東西浪費時間,實在不值得。”

周易錦也附和:“對對對,我們晚上不是要弄燒烤派對嗎?快六點啦,可以叫工作人員給我們送菜品過來了不?我都餓了。”

鄒華生:“我來打電話。”

大家顯然都在配合着想幫林骁轉移注意力,林骁吸了吸鼻子擡頭朝鐘麟說:“鐘麟哥謝謝你。”

然後又轉頭可憐巴巴地望着站在身旁的顏诤鳴,讨好道:“诤鳴哥,我錯了,你別生氣,我回去就去報名,這次我一定會堅持下去的。”

顏诤鳴不太信他能堅持,但畢竟不是自己親弟弟,他不會拆林骁的臺,軟了語氣:“我沒生氣,也不是怪你,是擔心你。知道自己容易‘招蒼蠅’,又沒辦法改變環境,那就努力讓自己變強。”

周易錦坐在他們對面的沙發椅裏,瞅着眼前這兄友弟恭的畫面,總覺得和諧之餘又有點說不出來的怪異,具體哪裏怪,他又描述不清楚,就是感覺怪怪的。

感覺林骁潛意識裏有點怕顏诤鳴,但又特別在意他的看法。

很矛盾。

思忖半晌,他腦中突然蹦出個詞來——邊界感。

或者是說分寸感。

他覺得林骁有點過于依賴顏诤鳴了,不只是行為上,情感上也是。

如果他倆是親兄弟,這種程度的依賴絲毫不會讓人覺得違和,問題他們并不是。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多慮了,畢竟除了鐘麟,他和他們都不算熟,就像鐘麟說的,每個人的性格各不相同,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模式也各不相同。

他只是個旁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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